等我醒来时，已经又是一个傍晚了。
落日的余辉透过窗户，晒得我的脸有些干痒。背后的伤口依然很疼，但是此时我却无暇顾及。因为此刻，卫庄正端正地坐在我的床边，专注地削着手上的苹果。
没错，是卫庄！
是他！
我在极为震惊后又感觉一阵幸福的眩晕。
难道卫庄在经历我“英雄救美”的戏码后已经爱上了我？
所以他才贤惠地坐在这里削苹果给我吃？
感谢那只玄虎兄！威力丝毫不亚于金牌红娘隐蝠！
怎么办怎么办？
我还没有准备好该如何回应卫庄的心意……这太突如其来了！
瞧我这激动的，都有点语无伦次了。
然后，在我无比感动期待的目光中，卫庄轻轻地放下了匕首，拿着苹果啃了起来。
……一口老血硬生生卡在了我的嗓子里。
他慢条斯理地啃完苹果，瞥了我一眼，淡淡道：“醒了？”
“……哼。”
我都不想“嗯”或者“哦”了。
“醒了就可以交班了，我去叫盖聂。”
“……”在我无比怨念的眼光中，他扬长而去，没有回头。
玄虎兄，你终究是赠我一场空欢喜╮(╯▽╰)╭
盖聂在我受了重伤以后，愈发刻苦的练剑，他不去恨那只玄虎，竟然把责任揽到了自己头上。他觉得如果不是因为留下了我一个人，就不会让我遇险了。对于这一倒霉孩子的善良想法，我只好叹气，谁让他是天下的救世主，秦时的良心。
在我的伤口完全愈合后，整个鬼谷也迎来了万物复苏的春天。
这天天气晴好，阳光自屋檐处落下来，光线的轨迹在空气与尘霾里若隐若现。
卫庄倚在他专属的那棵花树下看着天空，这棵树已经开满了粉色的小花。艳红的霞光在他洁白的侧脸映成淡金色的朦胧光晕，一阵风吹过，有一片花瓣落在了他的肩膀上。
我正蹲在他的旁边使劲拔着地上的杂草玩，触及此景，抬眼凝神看了他片刻，随即起身拿掉了他肩上的花瓣。
我想起了两年前的那个黄昏，他来鬼谷拜师，我去爬云梦山，其实我是看到了他在黄昏空寂的山路上独自行走的身影。
那时他是个俊美的少年，他身上的落寞与温柔，使孤独的山路都反射出华美的光芒。他的外衫被风吹起，头发也被吹得有些凌乱，黑色的眼眸里却是波澜不惊，那种极致的坚定，不可企及的高贵令我难以忘记——所以我踏空了石梯。
……说起来，都来到这里两年了。
卫庄那日所救的狐狸，其实并不是狐狸，而是年幼的小玄虎。玄虎是闻到了幼子的气味，所以才追了过去。若不是鬼谷子及时赶到，一招百步飞剑了结了玄虎的性命，恐怕我和卫庄就要丧命虎口。
小玄虎在伤好了之后就被鬼谷子送回了森林，卫庄是很想养着它的，鬼谷子却说：“不要养虎为患。”
“我想养着它，为我所用。”看来卫庄已经在为流沙招兵买马了。
鬼谷子轻轻一笑，道：“有野心是好的，但是也要知道自己几斤几两，有没有那个资格。能力不足以撑起野心时，只能是痴人说梦。”
卫庄为此黑着脸很久，虽然他真的很少会笑。
“我们回韩国。”
他说，我们，我们回韩国。
“……好的。”
“你还有话要说？”他又问。
“我啊……”
我抬头，看到不远处的山崖边，有个白衣墨发的少年快步向我在的方向赶来。
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和煦的春风里，格外清晰。
“我要带上盖聂。”我说。
*
关于出谷这件事，鬼谷子很快就批准同意了，出谷的时间定在了三天后。
这个老头在这两年里就没给过我什么好脸色，不过我对他也不怎么样，总是马虎行事，甚至就连他的名字，我也不知道是什么。
鬼谷子在临行的前两晚突然把我叫去了他的房间，我本来以为他是要派发我路费和伙食费，可是我在他房间站了半天，他也没有要给我钱的意思。
他端坐在书案上写字，一笔一画很是淡定，距离太远我也看不清他写了什么，不过我看到他的书案上还放了一把短剑——是一个看起来很便宜的东西= =
“过来。”他突然搁下了笔，抬起头看着我。
“哦。”我摸了摸鼻子，悻悻地走了过去。
“这把剑给你。”他拿起了桌子上的短剑，递给了我。
我敢保证这是他在小商品市场里买的便宜货。
没有任何宝石装饰，没有任何图案花纹，连剑鞘都没有。最重要的是它就只有我的手这么大，你TM以为我打三角铁呢！
……我撑不起巨阙，用不了天问，够不上鲨齿和渊虹，也不想要这种东西啊。
“这把剑叫斩风。”
……连名字都这么玛丽苏。
“它很适合你用。”鬼谷子补充道。
……适合你妹！丫的肯定把好剑留给盖聂了。
“看仔细了。”鬼谷子突然从我手中拿起了斩风，以极快的速度将其飞了出去。
桌子上摆着的大苹果被正中红心，斩风直直地没入，汁水喷溅了一地。
鬼谷子很满意自己的剑法，笑眯眯地看着我：“这是五步飞剑。只可用于保命，若非性命攸关的危急关头，它只可藏于袖中，不可见光。”
我嘴角抽搐地看着死状惨烈的大苹果，一字一句道：“……那是供奉历代鬼谷子的贡品，师父你逆天了。”
鬼谷子嘴唇抖了抖，终究恢复了平静，口中念念有词：“师祖在上，徒弟无意冒犯，纯属是为了教我这个不成器的徒儿袖中剑法。”
好你个死老头，竟然推卸责任到我身上！
“不就是五步飞剑嘛，这个简单，看我的。”我好歹也是练过一阵子飞镖的人，这可难不倒我，于是我拔出斩风，后退五步，以一个极其潇洒气派的姿势将它飞了出去。
斩风越过桌子上的大苹果，直直地插在了……历代鬼谷子的灵牌上。
灵牌的中心被刺破，一道刮痕迅速延伸至四周，然后“磁啦”一声碎裂开来，落了一桌子废渣。
我停顿了一秒，深吸了口气，然后拔腿向门外跑去。
“你这个欺师灭族的东西，我今天非要清理门户，撕了你不可！”
背后，是鬼谷子咬牙切齿的嘶吼。
这杀伤力绝对不亚于玄虎！
那晚以后，我一直躲在盖聂房间里不出来，连饭都是让盖聂端过来给我吃的。
临行去韩国的这天是一个雨后初晴的好天气，潮湿的林木在阳光上的照耀下闪闪发光。
正午时分，鬼谷子站在云梦山上为我们送行。
盖聂和卫庄向鬼谷子道别，我一声不吭地溜至离鬼谷子一百零一步的距离才敢回头看他。
……这样他的百步飞剑也戳不到我了。
“小子。”他好像已经不生气了，扬着眉毛看着我，“好好练习我教你的剑法，一天都不要落下，不要再偷懒了。”
“……是。”
“因其恶以权之，因其患以斥之。”
“……”什么鬼？
“师父再见，保重身体，活着等我们回来！”待已经离至鬼谷子约莫几千步的时候，我朝他挥了挥手，大声说道，“我会给你带韩国好吃的特产！”
“好。”他也大声回应我，最后我看到他冲我笑了，慈眉善目的那种笑，一点也不老奸巨猾，那个笑容令我印象极为深刻。
那竟是我最后一次看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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