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飞逝，转眼间我来鬼谷已经一年多了。
这一年多以来，我在各方面都大有长进。
文化艺术方面，我认识了七国的常用文字。原则上是盖聂教我读书认字的，但是盖聂舍不得对我严厉，一天只教我认几个字，第二天我还全部都忘得干干净净，两个人就去逛林子了。卫庄得知了这件事后，亲自监督我认字。
……卫庄亲自监督，我能拒绝吗？我还能偷懒吗？
不过还真别说，盖聂哄一万遍，不如卫庄骂一遍。
我不到一个月就率先掌握了韩国的文字，这是卫庄的母语，为了巴结他，就首先学会了，然后又学会了魏国的文字，那是为了研究连横心法，后来卫庄对我的要求更高了，轻飘飘甩下一句话：“其他的也都学了，以后可能要用到。”
我很想拍案而起，去你大爷的，其他的也学了，你说的容易，七国啊七国，仓颉都没我这么拼吧！死卫庄你蹬鼻子上脸啊！我学会了七国文字就是鬼谷最有文化的人了！
不过我也只敢想想，我要是真敢这么骂他，他才不会管我是不是用的他的身体，铁定撕了我。
我只好忍气吞声地找盖聂补习，深夜都点着蜡烛看竹简，多亏了盖聂好少年陪我一起熬夜看书，还给我削苹果倒茶捶背捏腿的，才把那段时日给熬了下来。
连横的内功心法我大概是懂了一点，我的剑术学的是三人之中最差的，最好的当然是盖聂。
卫庄现在也没多强，他鸠占鹊巢，用的是我的身体，三天两头就感冒发烧，练个剑也会很快就耗尽体力，气喘吁吁大汗淋漓。
每当这时，我都不会不动声色地躲到盖聂身边去，盖聂总是语气温柔：“小庄。”
卫庄阴沉着脸看着我们，然后转过身去，一声不吭地离开了。
在我的印象里，卫庄的时间除了在光线昏暗的屋里看书，就是倚在树下看着天空，要么就是在稍凉的晚风中练剑。
我对于后面两样没有意见，前者，敢怒不敢言，他这么看书会把我弄成近视眼的，古代又没有眼镜，要是真换回身体，我看不清楚东西会很难受的。犹豫了很久之后，我决定曲线救国，派盖聂去劝解卫庄。
少年盖聂单纯的简直不像话，丝毫不懂我话里有话，一点都没替我保护隐私，直接把我给抖了出来：“卫央姑娘，小庄担心屋里视线太暗，在这里看书，对你的眼睛不好。”
卫庄冷哼，给他的回答也足够高冷：“那就由着她担心。”
盖聂无言，走出屋后对正在四处张望的我认真道歉：“对不起，小庄，师哥没能帮你说服卫央姑娘。”
这个少年的眉眼和神情都过于温柔，他总是小心翼翼地包容我的一切小情绪。甚至在我无理取闹的时候，也从不埋怨。
对这样的盖聂，我也从来不会有一点埋怨。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说道：“师哥，今天是你的生辰。”
原谅我没有更好的条件替盖聂做出黑森林蛋糕，只能用面粉，羊奶和鸡蛋，蜂蜜等简单的材料做了一个其貌不扬的蛋糕。
我在蛋糕上摆放了几朵小花，写了“祝剑圣盖聂生日快乐”，还插上了一根蜡烛，为什么是一根？因为这里的蜡烛太大，插十六根这蛋糕就要面目全非了。
“谢谢你，小庄。”盖聂甚至都不问这是什么，就只顾着道谢了。
我一本正经地介绍道：“这是生日蛋糕，就是在生日这天必须要吃的东西，师哥，你把蜡烛吹了，然后许一个愿望。”
“嗯。”盖聂点了点头，然后就吹了蜡烛，“希望小庄永远快乐。”
“啊喂，愿望这么大声说出来就——”一看到盖聂一片清明的眼睛时，我还是将几乎脱口而出的话咽了下去，“……就一定会实现的。”
“真的？”
“真的。”
……愿望说的越大声，它就越难实现呀。
“希望小庄永远快乐！”少年盖聂又高声说了一遍，恰好这时卫庄推门进来找水喝，他的脸上闪过一丝诧异，随即又在瞬间归于平静。他甚至没有说一句话，只是淡淡地扫了我和盖聂一眼，最后视线落在了桌上的生日蛋糕上。
蜡烛已经被吹灭，余烟却未灭，袅袅升起，又隐于黯淡的光线之中。
我干笑了两声，问道：“你要吃生日蛋糕吗？”
“不要。”卫庄给我的回答，永远都是这两个字。
这样也好，我正好和盖聂一人一半。这个蛋糕不会太甜，我吃不腻。
只是不知为何，蛋糕入口，却寡然无味。
……果然。
我在意卫庄的态度。
得不到认可的感觉不好。
十五岁的世界，时而大雨滂沱，时而阳光灿烂。大雨滂沱的时候，盖聂替我撑着伞，阳光灿烂的时候，卫庄却坐在阴暗的屋里。
屋里没有光，也没有声音。
*
夜色将晚，这天鬼谷子很难得地带我们出去游玩。我原本以为是要去逛遍整个魏国，谁知只是去隔壁的一个山丘上放放风。虽然有点失望，但是今天竟然连卫庄都肯出来了，也真是稀奇。
晚风习习，临近深秋，满山的树叶几乎全部落光了。
鬼谷子走在最前面，正气凛然，一脸的高深莫测。卫庄跟在他的身后，目不斜视。我和盖聂并肩走在最后面，我时不时还会停下脚步，踩一踩小路旁的落叶。
“到了。”鬼谷子停下了脚步，“你们看，天空。”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我看到天空中，漆黑一片，半颗星子也没有。
今夕无月，今夕无星，今夕是何夕？
鬼谷子老脸有些挂不住了，良久，他缓缓道：“据说阴阳家的人即使是隔着夜幕，也能看到星星。”
“可我们是纵横家。”我插嘴道。
“你小子给我闭嘴，这也是修行的一部分。”鬼谷子板起老脸，道，“你还记得鬼谷的训诫么？”
“苍生涂涂，天下缭燎，诸子百家，唯我纵横。”这句话令我想起了天龙八部里的丁春秋的“星宿老仙，法驾中原，神通广大，法力无边”……= =！
我曾问过盖聂为什么会来鬼谷，他告诉我，是师父选中了他，并且带他到了这里。
那么卫庄和我呢？
“也许是命运。”我回过头，边说边望向了不远处的卫庄。
他一个人静静地站在榕树下，晚风将他的衣袂吹得上下翻飞。在听到我有关命运的言论时，他嗤笑一声：“呵……命运？”
这时我们还能开口说出命运一词，盖聂却看着夜空沉默不语。
他的侧脸与一年多以前为我撑伞的少年渐渐重合。
漆黑的长发，漆黑的眼睛，还有站在黑暗的阴影里慢慢渗透的孤寂和落寞。
从那以后，我也学会了，对命运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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