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阮阮心里有事,第二天清晨天不亮就醒了。
睁开眼就看到布满了蛛网和灰尘的屋顶,她怔怔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在哪儿。
怀里被轻轻拱了一下,温阮阮低下头,小孩瘦得皮包骨头,整个儿蜷缩在她怀里,细小的手指紧紧地拽着她的衣角,依恋地偎着她,睡得并不沉。
温阮阮心里软软的,手掌搭在小孩瘦骨嶙峋的背脊上轻轻抚了抚,怀中原本紧紧闭着眼睛的小孩,却猛地睁开眼,一双黑漆漆的眼睛似野兽般牢牢锁住她,好似下一秒就会张开血盆大口咬住她脆弱的脖颈!
温阮阮被吓了一跳,她忽然想到在步家大宅时,何烟跟她描述过的,步家家主步横出生时,布满血丝怒目圆睁的眼睛……
她晃眼瞧见小家伙丑陋的那半张脸,脑中飞快闪过一个念头,但还不等她抓住,小家伙锐利的目光又慢慢涣散,变得懵懂茫然,一切都像是她的错觉。
“阮、姐姐。”小家伙含糊不清的声音变得更加软糯,奶声奶气的,温阮阮心都要萌化了。
“宝宝早上好。”温阮阮冲他微微一笑,小步横愣愣地看了一会儿她的笑容,露出羞涩的笑容,害羞地低下头去。
阮姐姐真好看呀,他想到自己丑陋难看的脸,越发自卑羞愧,好似自己的丑陋玷污了她。他为什么长得这样丑,他悲伤地想,如果、如果他像其他小孩那样长得好看一点就好了。
温阮阮爬起来,见外面天色渐亮,也不打算睡了,抬起手将散开的长发拢了拢,在脑后扎了个马尾,见步横一直盯着她看,含笑说:“宝宝再睡一会儿好不好,姐姐去把衣服洗了,一会儿咱们去把昨天捡的废品卖了。”
小步横从有记忆以来,他的人生里就没有安逸舒适几个字。他也飞快爬起来,小手抓住她的衣角,声音含糊地说:“一起去。”他要跟着她。
温阮阮知道他可能是怕自己丢下他,心中发软,牵住他的手说:“好。”
在离他们居住的破仓库不远处,就有一条长长的河流。温阮阮将昨天捡到的能用的脏衣服包起来,牵着小家伙一起去了河边。
他们现在身无分文,买不起肥皂和洗衣粉,温阮阮只能在河边的石板上用力搓洗,勉强将衣服洗干净一点,再拿到太阳下暴晒,好歹有一个换洗的。温阮阮昨天晚上就注意到了,小家伙身上的衣服比这些从垃圾箱里捡出来的还要脏,黑黑的污垢让衣服变得硬硬的,都起壳了,把小家伙脖颈处磨得红红的。
她搓洗衣服,小家伙就乖乖蹲在她旁边,学着她的样子,也似模似样地帮她搓其他衣服。
把那一大包衣服洗完,温阮阮就着有些微冷的河水,给两人简单洗了个脸。小步横对自己丑陋的半张脸非常的敏感,一直往旁边偏着头,不让她碰到。她没有强求,将小家伙的另外半张脸还有手和脖子洗干净,只要不碰他的左脸,小家伙是真的乖,任由她的手指在脸上摆弄。洗完后他的脸白净了些,却显得那双眼睛越发大了。
“宝宝,你今天就在家里守着好不好?”温阮阮收拾完牵着他回家,在破仓库的后方拉了一条捡来的绳子,将滴水的衣服晾在上面,又进屋将纸壳和捡来的小被褥抱出来铺到空地上。今日天空万里无云,应该会是一个好天气,正好将这些东西好好晒一晒杀菌消毒。
“一、一起。”小步横小小摇头,有些忐忑地望着她,怕她不带着他,又怕她烦他。
温阮阮蹲到他面前,笑眯眯问:“宝宝相信姐姐吗?”
小家伙眨着在枯瘦的脸上显得更大的双眼望着她,没忘记将自己丑陋的半张脸往旁边偏着。
“我相信宝宝肯定是相信姐姐的对不对?”少女的声音鲜嫩而柔软,就像初春新生的柳条,令人生不起半点怀疑。小步横无意识地点头。
“那姐姐交给宝宝一个任务好不好,宝宝今天负责看家,守着姐姐洗好的衣服,还有被子,不让虫子和小鸟停在上面,一定要守好不能让别人抢走了好不好?”温阮阮认真地说,“这里以后就是咱们的家了,宝宝不把家守好的话,咱们就没有家了。”
小步横想跟着她,可是,他回头看了一眼仓库,她嘴里的家,心中一时陷入两难。想跟着她,可是又不想让她失望。
“那就这样说定啦,等晚上姐姐回来,给宝宝买糖吃!”
温阮阮知道小家伙没有安全感,想时时刻刻跟着她。但是他们现在没有钱,穷得叮当响,她得去赚钱养活两人的肚子。
温阮阮把仓库收拾了一番,拍拍小步横的头,扛着昨天他们分捡的东西就走了。小步横跟着她走了几步,又回头看看她吩咐他要看好的家,犹豫不决,结果等他再回头时,女孩已经从他的视线中消失了。
小步横顿时有些心慌,他如同困兽般在原地转了几圈,最后实在没有办法,还是一步三回头地走回了旧仓库。
躲到转角的温阮阮见小孩乖乖回去,轻轻叹了口气,扛着东西往废品收购站走去。
温阮阮用这些废品换了五块二毛钱,这已经很多了,毕竟这个年代,一块钱能买三个大肉包子,如果节省一点,这些钱足够一家三口吃一天的口粮了。
温阮阮小心地将这些钱放在贴身的衣兜里,然后跑去路边一个广告牌边,那里贴了一张本市的地图。她记忆力一般,读书时属于学习很努力,成绩排在中上游,但从来不出挑的类型,知识点纯靠死记硬背。
她费了点劲将地图背下来,然后往繁华地带走。
九几年的时候,就业环境和后世没得比,有一点却方便了现在的温阮阮,她没有身.份.证.件,年龄看着也显小,要是在后世根本没人会用她,否则指不定会给自己招惹什么麻烦。
但是这个年代许多不正规的招工都不需要这些,只要能干活没啥疾病就行。只是这时的工资也不高,而且许多人用工都会找相熟的人介绍,认为这样靠谱,温阮阮一连找了好几家,才终于找到一家愿意招她干活的餐馆。
“温阮阮,快把这些盘子洗一下,马上就要用!”老板娘站在餐馆后门口,冲正满头大汗提着垃圾去倒的小姑娘粗声喊道。
十五六岁的小姑娘身体纤瘦,提着那一大桶垃圾,脸色都涨红了,额头上全是细密的汗水,听到老板娘的声音,只好先将垃圾桶放到一边,不想那垃圾桶没放稳,“嗵”一声倒在了她的脚边。
老板娘看着来气,骂骂咧咧道:“真不知道招你有什么用!”
如果是二十几岁的温阮阮,被人指责几句她撇撇嘴就算了,但是她现在心理年龄也跟着变小,十五六岁,最是敏感的时候,被她指着鼻子骂,眼圈当场就红了,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哭哭哭,就知道哭,还不快去洗碗。”老板娘见她掉眼泪,烦躁地挥挥手,自己过去把那垃圾桶提到了边上。
温阮阮擦了把眼泪,想到老板娘答应她每天可以管她三顿饭,还每个月给她三百块钱,她没时间哭,赶紧跑回店里洗碗去了。
这个年代宵夜文化尚未兴起,餐馆忙到夕阳落山就慢慢闲下来了,温阮阮在餐馆干了一天活,又苦又累,比她以前在孤儿院苦多了,只是看着手里提着的一大包还冒着热气的饭菜还有小孩的旧衣物,她疲惫的脸上便忍不住挂上一丝笑意。老板娘虽然性格暴躁,其实人挺好的,知道她穷还要养弟弟,提前给她结了半天的工资,那些小孩的旧衣服,也是她家小孩以前穿的,收拾出来全给了她。
步横坚信,他是真的遇上了神仙,过上了老乞丐他们说的神仙日子。长得最好看的阮姐姐在他被人欺负时从天而降,赶跑了欺负他的人,还给他找好吃的包子,晚上会搂着他睡觉,她的怀抱香香软软的,一晚上都不会冷。他以前远远地看到过其他小孩被父母抱在怀里,在他们怀里哭闹撒泼,他那时候就想,如果他也有父母的话,他一定会乖乖的,绝对不会哭闹惹他们烦。
所以尽管他很想一直一直跟着她,可是他要做一个乖乖的小孩,他要好好守好他们的家,等她回来。
步横乖乖坐在仓库大门前盯着他的阮姐姐吩咐他守好的东西,一直到夕阳西下都没有动过位置。
“咦?这不是那个丑八怪吗?他竟然又回来了?”
步横守了一整天,不仅没吃没喝,连尿尿都没去,早就憋不住了。他的小屁股在地上扭来扭去了好一会儿,终于忍不住了,飞快跑去旁边的草丛里解手,没想到他刚往回跑了没两步,就被人一把按在了地上。
“丑八怪!你说,这些衣服是不是你偷来的!”
被按在草丛里的步横奋力抬起头,认出按住他的人,是他曾在这一带活动时被欺负他的大孩子。那些大孩子闲着无事,就爱拿他取乐,步横眼看着他们去扯阮姐姐挂在绳子上的衣服,瘦小的身子发了疯似地挣扎起来。
“你、你们走开,不要碰!”
“嘻嘻?不让碰?我们偏要碰!”领头的大孩子一把扯下衣服,放到脚下就踩。
步横双眼充血,大喊一声,竟然一下子掀开了压在自己身上的人,可是在他爬起来时,再次被人一脚绊到地上,膝盖重重磕在地面的石块上,他顾不上膝盖传来的剧痛,手脚并用地爬过去,奋力地抱住那人的腿。
“放开!死丑八怪,别碰老子,脏死了!”大孩子用力地抽腿想甩开他,那小孩却像一只大鼻涕虫似的,怎么也甩不开,恶心得他顾不上手里的衣服,拳头雨点般地落到他背上。
温阮阮开心地提着东西回到她和小步横的“家”,还没到家门口,就听到那个方向传来一阵小孩的嬉笑声和哭闹声。温阮阮脑子里嗡地一声响,提着东西飞快跑了过去,果然看到几个大孩子围着小步横拳打脚踢。
相似的一幕再次上演,温阮阮赶紧把手里的东西放到地上,大喊着跑过去,“你们干什么欺负我弟弟!”
那些大孩子年龄都有十一二岁了,见她一个女孩,压根不怕她,还冲她骂道:“你是他姐姐?丑八怪也配有姐姐?!”
恶毒的语言气得温阮阮全身发抖,她蓦地想起离开孤儿院去上学小时,那些孤立她的同学说的话:“她一个没爹没妈的孤儿,也配来我们学校上课,她就应该去外面捡垃圾!”
眼泪流了满脸,温阮阮捡起地上一根木棍,跑过去用力抽打在他身上,嘴里喃喃骂道:“我让你欺负我弟弟,我让你欺负我弟弟!!我弟弟也是你能欺负的,我今天非打死你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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