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皎吃完早饭和药汁,重新躺床上休息。
杨丫儿出去找海婆,另有诸多杂事需要安排。
含烟寻出盒香膏来,给她擦手脚。
顾皎昨日冻伤的部分,除了红肿外,还有些裂了。房中暖和,令伤处既痒又痛,难过得很。更不舒服的是,她额头的热虽然退下去,但呼吸之间依然热烫,而且咳嗽和鼻涕得更厉害了些。病到如此狼狈,希望今晚上李恒别再来了。
她半睡半醒地靠着,含烟的手很软,香膏在手心搓得热热的才抹到顾皎皮肤上。含烟确实是个美人儿,举手抬足之间颇有风致,行走坐卧自带几分楚楚可怜。
“含烟,多大了?”
“十六了。”
十六岁,花朵一般的年纪。
“哪儿人呢?”
“龙口人。”含烟轻声,“家在城中西巷子。”
居然就是本地人呀?
“那怎么——”怎么仓促间来顾家做使女了?
含烟将香膏抹匀,“爹爹祖上是猎户,山中讨生活艰难,便挪到城里来了。娘从小有病,不好说亲,没办法才嫁给爹爹。家里穷,既无田地也无营生。我上面两个哥哥,下面一个弟弟,还有两个妹妹,日子很不好过。”
顾皎吃惊,好能生,也好能活。
“长到十四岁的时候,哥哥们都还没说亲,我这边来了许多媒婆。”
那是自然的,美人和良将都是难求的。
“后来,温夫人让寿伯来家,说是要为夫人准备陪嫁的丫头——”
原来如此,顾皎的配角丫头居然那么早早地就买好了。
“在城中的房子里,不用干活,将手脚的皮子养好。”含烟抬头对顾皎笑,“夫人,含烟活了十六岁,只这两年过得好。”
顾皎对着她盈盈美目,十分不舍。傻姑娘,好吃好喝养着你,换的可是你下半辈子。
顾皎躺得全身痛了,得下床活动筋骨。含烟给她找出大披风来,裹得严严实实的。她笑说,哪儿要这么夸张了。含烟坚持,昨日魏先生来切脉的时候,再三交待的。因她冻得实在太狠了些,一向又不大健康,只怕留下后遗症,所以必须好好地养很长一段时间。万万不可再吹风,也不可再发热咳嗽,否则肺上就难了。
出得房门,外面雪早停了,阳光普照。
柳丫儿和勺儿将昨日被雪弄脏的衣服布匹翻出来,分类收捡晾晒。
顾皎绕着回廊转了一圈,对古代的生活绝望了。院子挺大的,中间所谓的花园约莫两三分,有几颗光秃秃的老树和残花;正房三间,东厢房又是三间,西厢用做杂物和库房。屋舍宽敞,可墙壁几乎都是一两层木板子,保温效果约等于零。卫生间在耳房,既窄小,也不透风,更别说单独的澡堂子了。窗户上糊的全是白纸,透光性极差,还一戳就破。
至于厨房,没找见。
那么,吃食都得从外院端进来。一路不知走多远,到手上的时候凉一大半了,肯定不好吃。
她出嫁前曾存在幻想,即便李恒是暴君,但起码有权有势,生活的苦头不会吃很多。别的不说,吃住肯定比顾家好,指不定能有地龙。
现在看来,纯属想太多。这院子,也就略大了些,论精致还比不上顾家。
人活一辈子,食衣住行。
行,她是没办法了,可前三条怎么也要想办法开始弄起来了。
快到晌午的时候,海婆领着杨丫儿回来。两人将校场西府逛遍了,此间内外管事也熟悉过,还带回来一些使唤人的名册。
“咱们家在东市有个院子,二少爷领着叔伯们住那边。可眼见得要过年了,也不好久呆,准备下午启程回庄上。”海婆道,“魏先生摆了几桌给他们送行,已经派人过去请了,不一会儿便到。”
顾皎晓得,似乎还要带回门的礼。
县城和庄上路程不近,两边谈好了,结婚三日不回门,回门礼让顾琼带回去。年初二,李恒带顾皎回娘家,到时候再送年礼。
不过,晌午的酒席,无论如何她得出去一趟。
毕竟,她被李恒和顾家夹在中间,不好生协调双方关系,只有被炮灰的份儿。
海婆没反对,又道,“略吃点小菜,酒是千万不能喝的。”
这是自然的。
李恒和卢士信吃完早饭,在校场盘亘了小半个上午,又去外书房研究堪舆图。
魏先生来请,说顾家舅爷到了,该开宴了。
卢士信爱凑热闹,“那个拿刀砍延之的小子呀?走走走,我得和他喝几杯去。想不到龙口居然有这样胆大包天的人物,实在敬佩得很。”
一行人往厅那边走,却发现两个仆妇搬了另一张桌子,在偏间要摆。
“这是做什么?”魏先生问。
崔妈妈从旁边绕出来,“刚才小丫头来报,说夫人要送送舅爷。外面摆了六七桌,又要喝酒,又要划拳,指不定闹成什么样。这边避风,单开一个火盆,既清静又暖和。”
李恒皱眉,她怎么跑出来了。
卢士信更来劲了,“正好啊,我也给弟妹敬一杯酒。”
说话间,有小丫头细细的说话声,还有长衣服拖在地板上的声音。一群人的叮嘱搀扶中,顾皎裹着一张红狐裘出现。她生得小,穿得多,狐裘又是大毛的,整张脸几乎被淹住。倒是旁边两个丫头,一个身量高挑,一个脸蛋儿漂亮得逆天。
卢士信在背后戳了李恒一下,“怎么一团孩子气呢?”
李恒扯扯嘴角,不都说了是黄毛丫头么。
“你呀。”卢士信意味深长,“怪不得找我打架,能放开了干才真不是人。”
李恒听不得他污言秽语,走上去一步。
顾皎微微屈身,“将军。”
李恒‘嗯’了一声,指指卢士信,“卢士信,叫义兄。”
顾皎看一眼,是个高挑健壮的青年男子,明显军人,脸黑得跟炭一般。她道,“义兄。”
卢士信忙虚扶一下,“别别别,叫哥哥就行。咱们都自家人,别客气。”
“这位,叫崔妈妈就好。”李恒单独又介绍了旁边侍立的老妇人。
青色的对夹袄,头发全挽在脑后,用一块布巾包着。她身量极高,几乎到了魏先生耳边;骨架也较普通女子健康,看起来颇飒爽。李恒介绍后,她连说不敢,但姿态并不十分恭敬。显然,她认为自己有资格承担顾皎的恭敬。
顾皎依言,乖乖叫了一声。
魏先生很满意地摸了摸下巴,“快让夫人坐下吧,还满身病气呢。咱们出去,别吵她——”
说别吵,但出来了必然是吵闹的,特别顾琼和一帮兄弟叔伯到了之后。
他们在结婚那天受够了李恒的气,拜堂的时候还闹了一场。当时虽然被周志坚阻止了,但回了自家在龙口的房子后,顾琼越想越气。
“我顾家对李恒恭恭敬敬,大把的田地和钱财陪嫁出去,白白招得他怀疑;捧在手心里宠的娇小姐,嫁过去,居然连天地都不拜。实在可气。”顾琼一边派人回庄上向顾青山告状,一边联合了几个兄弟,“咱们打不赢李恒,喝酒还喝不死他?”
“今天跟我狠狠地灌,排队,一个个来。”
因此,七八个壮小伙,存着闹事的心。一抵达校场西府,立刻吵得乌泱泱的。
“皎皎,略吃点,赶紧回房间里呆着。”顾琼不想胡闹的样子被顾皎看见,一听说她也来了,撩帘子进偏厢赶人。
顾皎一个人坐了一桌,正在看菜,见他进来,“二哥哥,怎么赶我?”
“不是病着呢?”他皱眉,“一晚上没见,下巴又尖了。没吃好?还是没睡好?”
她只笑,不答。眼角余光瞥见崔妈妈,挺不开心的样子。
也是,一开口就是找麻烦,谁也开心不起来。
海婆道,“二少爷,外面去喝酒吧。有我看着,夫人吃得好,睡得也好,你就别操这些心了。”
顾琼不理,蹭到她身边,小声道,“你放心,今儿我肯定给你找个面子回来。”
“你想干啥?”顾皎好奇。
“小舅爷灌酒,他能不喝吗?喝死他——”
顾皎要阻止,顾琼却用力按按她的头,“皎皎,男人的事情女人少管。你呀,只要等着哥哥大年初二来,接你家去。”
说完,整了整衣领,转身出去。
幼稚得呀。
顾皎笑着摇头,对崔妈妈道,“二哥哥要是哪句话冒犯了,崔妈妈别怪罪。”
崔妈妈客气道,“夫人客气了,小舅爷天真烂漫。”
天真,平常时候是好词,可这样环境下,又不是了。
海婆便出来,另找了酒菜,请崔妈妈出去单喝。说屋子里都是年轻姑娘,不如她们老的自己喝着自在些。
崔妈妈见顾皎捧着手炉,整个人缩在毛领子里,果然小得可怜。她暗叹一声,真不知魏先生搞的什么鬼,居然如此草率就定了将军的婚事。她也不便多说什么,当真便跟着出去了。
菜陆续上来,主打的依然是水煮,只不过多了些新鲜的鱼类。
顾皎正在吃药,忌口中,各种荤腥肉类通不能沾,只能少少地吃点小菜。不过,她现在志不在吃,侧着耳朵听外面的动静。
果然十分喧哗吵闹,刺鼻的酒味和烟味陆续飘过来。其中最大声的,就数顾琼和卢士信。
她有点儿担心,起身,悄悄从帘缝里看出去。
济济一堂的大男人,顾琼拎了一大缸的酒站中间。李恒坐在上头,仿佛事不关己。顾琼走他面前,非要他喝。卢士信却从旁边窜出来,跟他干上了,也拎了另一缸子,说要喝酒可以,得过三关。后面,紧接着还有周志坚和一群小将排队,做出一副保护将军的架势来。
闹得一团糟。
这么搞下去,顾琼要吃亏。
顾皎看着杨丫儿和含烟,一个聪慧,一个貌美,但都不太适合出去劝。且旁边还有瞎起哄的叔伯兄弟,必然被顾琼说动了,同声同气。她咬唇,半晌道,“杨丫儿,去请魏先生来。”
杨丫儿点头,当真去了。
然而,片刻后来的,却是李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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