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皎要午歇, 却收帖子收到手软。
崔妈妈捧了尺高的一厚叠来, 放在她的书案上,“夫人且看看吧。”
她看了, 在龙口但凡有点儿面子的,都送了。是拜帖,上赶着排队等王世子召唤,都想要露个脸。当然, 也有送各样礼物,只那些东西实在沉重,都暂且放在后院等着入库。
“将军呢”她不知朱世杰此番来到底为何,不敢做主。
“在世子院中说话, 约好了下晌去花楼, 要吃酒听曲儿, 晚食也不回来了。”崔妈妈说着, 还着意看顾皎的脸色。现在虽不是新婚,无须讲究那些面子功夫。可小两口刚结束小别, 平日行走坐卧的缠绵,外人看得一清二楚。她唯恐顾皎因亲热太过失了分寸, 要闹起来便不好看了。
顾皎没想到崔妈妈那些担心, 她的正经情敌是郡主,花楼已经不在考虑之中了。她没什么反应,连眼皮也没抬一下, 只道, “既然要去花楼, 有门路的人自然会去巧遇,咱们这边儿就暂时不安排了。帖子和礼”她沉吟一下,若是直接返回去,只怕断了人家的路,令人绝望反而生出怨气。
崔妈妈倒是提点了一句,“礼就收着吧,返回去反令人不安。”
两人便又商量一些其它的事来,不想郡主房中的丫头碧鸳求见。说是郡马路上累得太狠,又兼中了暑气,这会子很不好。她想找个本地可靠的大夫,劳烦夫人安排。
顾皎见那丫头便是管着郡主兵器的,又是之前被斥责的,立刻就叫杨丫儿去请大夫来。
碧鸳感谢不已,自去回话。
崔妈妈见郡马病了,也不和顾皎再闲话,便去隔壁院子探病。
顾皎单坐下来,翻捡了一会儿帖子,理了理人际关系,记得脑门痛。
待到日头有些偏西的时候,含烟进来道,“夫人,刚将军派了小子来交待,他和世子出门了。”
顾皎表示明白,随口问了一句,“给郡马找的大夫可来了药可抓了有没有熬来吃上”
“来了,药也吃上了。杨丫儿还去送了甜口的果子和糖,郡主那边回了好些赏钱。”
“做得好。”顾皎又交待,“吩咐灶上,给郡马的吃食做些清淡的。咱们过会儿再去窜窜门,顺道探望一下病人。”
含烟有些欲言又止,十分为难。
“怎么了”有什么不好说的呢
含烟这才道,“夫人,郡主不在,跟将军他们一道儿去花楼了。咱们单去探病,怕是不方便。”
郡主不在丈夫生病了,她却去花楼玩纵然她不甚喜欢门当户对的丈夫,面子功夫也该做做。这是,连装都不要装了怪不得崔妈妈说她直率,果真这般直接。
含烟见顾皎不说话,很有些忐忑。
她却突然笑了笑,道,“无妨。即便郡主不在,我这个主人家也该尽心。客人病了,岂可因什么不方便不去问候满屋子的丫头随从,哪儿来的不方便”
含烟这才没话说了。
顾皎既要去探病,便得带探病的礼物。郡马柴文俊是个书生,既然能被青州王相中做女婿,家世匹配是一定的,个人能力肯定也相当出色。
如此,便是书。
她手中仅有的书,只得顾青山送来真假参半的许慎书信,从李恒书房抄的正本也还未抄完。
想来想去,竟不知送什么去好。
幸好杨丫儿说了一声,“郡马既然爱看书,肯定是博览群书,什么好的没有咱们龙口既无大家,也不是什么繁华大城,他来,也只图个有趣。夫人不如把本地的志送一本去,给他在病中打发时间呀。”
顾皎觉得有理,当真从架子上翻了一套崭新的龙口志。
收拾停当,趁着还未吃晚食,便出门了。
含烟去敲的门,一个年纪很小的丫头来开门。那丫头见了含烟和含烟身后的顾皎便很惊诧,连礼也没行,大叫着碧鸳姐姐。碧鸳从正房中出来,本要训斥,但见了顾皎,立刻闭嘴。
“夫人”碧鸳笑着出来。
顾皎立刻道,“郡马病了,我来瞧瞧。现在可好些了”
“谢夫人关心,好许多了。”碧鸳将人请进去,叫小丫头上茶水和果子。
只一个下午,这片小院便被收拾十分能看了。院中本有些杂乱的花树修建过;石头小路打扫得干干净净,几乎不见一丝灰尘;回廊下安放了好几个带着锦缎的凳子,异常华丽;连灯笼,也换了新的外罩子。
顾皎几乎可以肯定,这是柴文俊的风格,不是朱襄的。
刚走进去没几步,正房窗边便见了柴文俊。他穿着白色的衣衫,松垮垮的,颇有些弱不胜衣的模样;下巴溜尖,眼睛温驯,脸上带着勉强的笑,“碧鸳,快请将军夫人坐。”
这般世家公子的模样,果然和李恒不同。
“我且在廊下站会子就好,不必坐的。”顾皎笑,从含烟手里拿了书,“怕你病中无聊,给你送几本书来。也不是甚好书,只本地的地方志,看个新鲜有趣。”
柴文俊笑起来,“正缺呢,还是将军夫人心细。我自带的那些书,翻了无数遍,完全提不起精神看的。”
“只怕郡马倒背如流,不必多看。”
“说笑了,说笑了。”柴文俊道,“碧鸳,把书好好收起来。”
碧鸳低低应了一声,从顾皎手中拿了书,还道谢。
顾皎见她的头发也是散着的,晓得只是个丫头,还不是侍妾。
柴文俊却道,“我本也无事,只是中了暑气,略歇歇就好。偏郡主给丫头说,唯恐我要死了。丫头吓得不行,才嚷得大家都知道的。”
这是为自己和郡主挽尊。
“其实不必太慌张,略休息休息便好了。刚将军那边来人请郡主,我就让郡主跟着去玩了。她一向不耐烦呆在屋中,最喜欢骑马四处游玩。总说天下之大,不到处看看逛逛,生而无趣。”
顾皎羡慕得很,自己也想到处逛呢,奈何骑马便难住她了。
“郡主这般,才是女子的楷模。”顾皎真心道,“我欲学她,可当真学不来。”
柴文俊却道,“夫人不必自谦,你那篇丰产论十分出名,咱们在郡城中的时候,几乎人手抄了一份。”
顾皎叫苦,居然又提起这茬来了。她其实一点也不想冒功,从未主从提起过这茬事。
“父王看了也十分欣赏,说若真如你所言,能在良种上做出改进,乃是天下的福气。又惋惜你乃女子,若是男子,必定要召至身边做个谋臣。”
这便是安慰了,当真是个温柔的人呐。
“先生抵达郡城后,好几次提及夫人,均满口溢美。他说你在此道上,已经有所得了”
魏先生当真是到处都不忘给顾皎刷名声,死死儿地将宽爷他们的功劳往她身上按。她不便推辞,道,“只是一些小巧的功夫,算不得什么。”
“哪儿是小巧。”柴文俊夸起人来没完没了,“还有关口抽税以修河堤,采集蚌壳做三合土,做河塘和水渠网路灌溉。魏先生在父王面前打了包票,今秋的收成,只看龙口了。”
顾皎更苦了,牛皮吹得那么大,上天好办,砸下来可怎么好
“因此,世子一定要亲来看看,看看这龙口粮仓,到底能造出什么样的奇迹来。”柴文俊的表情十分和顺,“指不定父王此次远征京州,便能定了。”
她抬眼,柴文俊安坐在窗内,屋中的阴影落在他身上,居然显出一些奇异的尖锐来。她心中一动,恐慌从心底升起来,几乎令她站不稳当。
龙口富庶,又是粮仓,饥荒百年难得一遇。
原来的顾皎居然要被饿死的程度,无疑了。顾家如履薄冰,顾青山还有滔天的上进心,必是要想方设法保住女儿的地位,倾其所有也在所不惜。可她还是死了,活生生饿死的。
若青州王打定主意要取京州,五指桥会盟必定不那么乐观,他不可能无功而返。因此,和谈必然不顺,紧接着便要打得尸山血海一般。战争机器一旦开动,人也便没了人性。古代的战争,分胜负,多在辎重。
守着就近的粮仓,岂有不抢的道理
朱世杰绝对不会顾忌李恒,肯定会直接派兵,挨家挨户搜刮干净,连顾家也不能幸免。
更甚,他为了胁迫顾家出钱出粮,为了制约在前线的李恒,必会控制她。
以李恒对朱世杰的不看好,只会动手的人,不会为了长久的利益留她一个无足轻重的庶族女一命。
顾皎整个人都要炸了,后背的冷汗起了一层又一层。她努力控制自己保持微笑,又很刻意地和柴文俊说了一些本地的风俗,看时间差不多才告辞。
刚一出院子门,她便崴了一下,差点跌倒。
含烟赶紧扶住她,“夫人,怎么了”
她抹了一把额头的冷汗,“无事,只是有些累了。咱们赶紧回家去,我要躺着休息一下,胸口实在闷得慌。”
只一会儿功夫,她便脸煞白,后背的衣裳也湿了。
含烟不知发生了什么,只晓得夫人的手在微微颤抖,指尖凉得吓人。她急迫地点头,赶紧将顾皎送回去了。
杨丫儿本在收拾东西,见含烟满脸焦急地回来,顾皎又有气无力的样子。
“怎么了”她问。
含烟摇头,将顾皎送去床上。
顾皎一声不吭,拉开薄被将自己裹起来。
杨丫儿傻眼,直看着含烟。含烟拉拉她,出去,压着嗓子,“我也不知怎么了。夫人和郡马隔着窗户说话的时候都好好的,结果刚走出院子,人就不行了。手脚发冷,整个人发抖,精神也没了。”
“说什么了”杨丫儿急得不行,“夫人好了大半年,病再没犯过,也高了,也胖了,怎么突然犯病是不是说了什么话,她不开心了”
含烟急得要哭了,连连摇头,“杨丫儿,你信我,真没有。”
杨丫儿咬牙,“你真是算了,我去找崔妈妈,把魏先生之前开的药捡一副出来先熬上。大夫”
“回来。”顾皎的声音却响起。
两人抬头,却见顾皎立在床边,白着脸严肃地看着她们。
她道,“我什么事也没有,你们谁也不许去找。”
含烟向前走了一步,想劝。
杨丫儿也是忧愁,抓心挠肝的。
“我要写封信。”顾皎道,“杨丫儿,你等下拿了,去给我爹。记住了,亲手交给我爹,连顾琼也不给。不管我爹在哪儿,总之要去找到他。请他立刻看信,给个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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