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志坚汇报工作, 将李恒和魏先生引到强行分割出来的正厅去。
顾家父女三人不好插手军务, 便在旁边屋子歇着,自有自家带的几个随从伺候着。
顾琼坐不住,站在窗口看热闹。前排兵丁个个健腰长腿, 气势惊人;后面站的土匪虽然形容还有些萎靡, 脚上也栓着镣铐,但站直了能有个人样子。周志坚在排头, 下巴仰得高高的,为李恒陈述这大半月下的功夫。
男人,不拘年龄大小,血液里总潜藏着雄性的凶悍和好斗。
李恒这会儿看着轻松, 实在很能撑得起场面, 自然令顾琼眼热。
“可是羡慕了”顾青山看二儿子眼巴巴的样子,问了一声。
顾琼立马回转身, 做出不在乎的样子,“哪有。我就看看妹夫怎么耍威风呢,其实手下一帮子土匪,也不是什么好事。”
顾皎捧着茶杯喝热水, 笑道,“二哥哥整日无所事事, 倒是好事了。”
“年前你还在抱怨你大哥, 说他不知忙个什么, 连过年也不得回家。说自己也去寻个什么事情做, 也要学得他不着家还能从家里拿钱的本事。”顾青山很不留情地掀了儿子老底, “你娘是怎么回你的”
“要给我寻个先生,跟着做事。”顾琼闷闷地回答。
顾皎看着顾青山套路傻儿子,只吃瓜,心中却大概知道要提何事了。
“找什么先生呢现下不是有现成的吗”顾青山指了一下外面,“你妹夫十四岁便投入青州王账下,杀伐果决,屡建奇功。虽说是天纵奇才,但也少不了魏先生的辅佐。”
顾皎微微点头,顾青山虽不满李恒的做事方式,但对他的个人能力还是肯定的。相应的,他也感受到了魏明在其中的作用。这是要给儿子实地找老师,天资不行,靠大神带啊。
顾琼便有些酸,“爹,我才是你亲儿子。你怎么老是觉得别人家的儿子好”
当然是亲儿子,若非亲的,何苦这般筹谋
顾青山拍了拍桌子,“你这个逆子,听不懂人话魏先生有大才,你妹夫行事也十分有章法,你跟着他们做事,自然受用无穷。”
顾琼反手指着自己,还很不服气。
顾皎道,“二哥哥,开年后龙口要筑河堤,诸般人力和物力都要人管呢。爹接这门生意,和魏先生都讲好如何行事了。你是爹的儿子,自然要帮爹分忧解愁。跟着魏先生,既能学得先生的几分本事,还能帮到爹,有什么不好”她说完顿了一下,反口道,“你若是不愿意跟着他们,也可以跟我一起啊。”
少年人叛逆,顾琼正在青春发育期,想的就是怎么反叛和不听话。若要他入套,得反着来。
“昨日不是说了么,爹出人帮我整理那些妆田。我手下没可用的人,也不能自己去跑腿。要是二哥哥能来帮我的话就好啦,去测算一下临河的堤坝修多长,多高,能多出多少田亩来。去哪儿买良种,又去何处找工匠。后面还需仔细计划,是将田地佃给农户呢,还是自己请长工”
顾琼听得头大,更不乐意被妹妹指派,很没好气道,“帮妹夫和魏先生做事还说得过去,当你小跟班算什么”
顾皎喝一口水,哎,说得真累。
顾青山趁势,“那便说好了稍后等你妹夫进来,我就拜托他这桩事了。”
顾琼勉勉强强,再偏头看一下外面。周志坚已经汇报完毕,该李恒讲话了。
人和人还是有差距的,台上和台下,说话的时候起的范儿都不同。李恒下巴并未仰得很高,只那么平淡地站着,可那双淡彩的眼睛却十分令人恐惧。他想起打猎的时候,那只白狐明明隐藏在白雪中不见踪迹,可只一动,李恒便抽箭搭弓,连瞄准都不用地射出去。那速度、决断和准头,必得是生死场上无数次出入训练得来的。
李恒这样人是煞神,顾琼不愿承认那恐惧。
可再一回头,自家妹妹娇娇弱弱地坐在椅子上,一双眼睛干净无垢,似根本不知人世间的艰险。
如果他不撑起来,她怎么办
“好。”顾琼同意,道,“去就去。”
一副慷慨就义的模样。
顾皎被逗得笑,无声的。笑完后,她开说正经事,“爹,那日在关口,我为着给顾家解困,胡乱为山匪说了许多话。现下也不知他们有没有将背后的主谋找出来,可该如何处理他们怕也是麻烦。当着许多人说要他们筑堤通渠,不好反悔杀了。可他们在,周边的乡邻应是有恐惧在。日后更有许多工匠和民夫来龙口做活,噪杂混乱,扰乱乡里就不美了。不如”
顾琼道,“爹来役所许多回,和周志坚一起把那辜大绑起来问的。他们和龙头山那边有些牵连,许多事也是和那个胡老大商量。可龙头山那边的事咱们也不清楚,便断了。”
还真是,有人搞事啊。
“皎皎,你的意思是”
她眨了眨眼睛,道,“咱们接下来要办的都是好事,但若因些暗地里的龌龊坏事就不好了。我观那周志坚,十分擅长约束土匪,不如请他留在此处”
顾青山笑了,轻声道,“爹也正有此意,连着你二哥的事,一并求求将军。”
此间议定,李恒那处也巡视完毕。他对周志坚的工作很满意,进来的时候神情轻松。
顾青山起身,请他和魏先生坐下。便聊起来,顾琼也是跟着庄上的先生读过几年书,虽然谈不上有学问,但写字和简单算术没问题的。骑马还算好,打架虽然不是一等一的,但胆气不错。平日在家中闲逛的多,偶然指派做点小事,也还算有模有样。
顾琼陡然被爹夸奖,十分不自在,只假意在窗边看风景。
大家都是聪明人,自然晓得顾青山的意思。
一阵互捧之后,便要顾琼去拜先生。
李恒一点没阻拦,倒是很赞同的模样。
顾皎见事情差不多,拉了拉李恒的衣袖,道,“延之,咱们先出去。”
李恒再看那处,魏先生因又要多个学生,看起来十分兴奋,和顾青山说得没完。估摸着,一时半会儿完不了事。他点点头,并顾皎从偏门出去了。
“何事”他问。
顾皎道,“咱们那个小庄距役所不远,之前已经让海婆和含烟去打扫整理。咱们顺道儿去看看,若有不足的地方令他们立时改了,明天搬过去才好住啊。好不好”
李恒迟疑了一下,“明日搬”
她点头,“看了黄历,明天是吉日,宜搬家的。”
他挑眉,“不想在顾家庄多呆一些时日那么迫不及待便要走”
顾皎反问,“将军若是呆得好,多住几日也是可以的。”
李恒勾了勾唇,“看来,夫人并不恋家呀。”
顾皎只觉他这话说得有点奇怪,待要再问,他却已经起身了。
不得已,只好跟着追了出去。
不想刚踏出院子,一阵叮铃的脚链响声,一人猛然从旁边冲出来,拦了两人去路。
李恒一把将顾皎拽到身后,顺手拔出了腰间的匕首。
顾皎还没看明白是怎么回事,却听李恒一声,“周志坚,给我滚出来。”
她探头出去,却见一个青衣的山匪噗通跪下地,几乎全身俯地。
周志坚须臾从旁屋里冲出去,见状喝道,“辜大,你做甚找死”
辜大便是关口那日的土匪头子
辜大用力磕了几个头,个个撞得石板地脆声响。
李恒依然没放松,周志坚却来,一脚踩在他肩膀上。辜大道,“我只来谢将军夫人,夫人大恩大德,辜大铭记在心。”
顾皎怔了一下,眼睛慢慢眯了起来。
“把人拖下去。”李恒吩咐,“教教他,什么是规矩。”
周志坚应了一声,躬身,单手拎着辜大的后衣领,直接拖后面去了。辜大面朝顾皎,铜色长脸,双目神光,竟收拾得十分干净精神。他年纪和魏先生相仿,身条和周志坚相若,虽未挣扎,但看得出力气也不小。他只看着顾皎,道,“夫人大恩,没齿难忘。日后夫人但有所求,辜大粉身碎骨在所不惜。”
蝼蚁偷生,虎豹却会自寻出路。
人走远,声未断。
顾皎把那些呐喊都听进去了,冲他笑了。
李恒皱着眉将匕首插回去,尔后问,“吓住了”
她收了笑,摇头,“没有。”
他仔细端详了她一会儿,她道,“我胆子变大了,将军不信”
她叫他将军,从来带了几分调侃的意思。李恒不和她计较,自去了拴马处。
因是独行,两人便又共骑。
离开寓所,顺着乡间仅一车宽的泥路往东边走。只一会儿,便看见好几个绿松环绕的小村庄。
顾皎辨认了好一会儿,道,“爹说咱们那小庄也是石头修的,后院有一个大大的石仓库,很远都能瞧见。延之,你看见了没”
李恒指向更东的方向,“应是那处了。”
长石墙,阔屋廊,高碉楼。背靠山麓,面朝龙江,如静默的巨人一般。
乡间起一座石头房子,耗费功夫不小。可修好后却十分管用,若非有正规的军队和过墙梯,那庄子大门一关,围墙上站几个弓箭手,普通宵小难以闯入。说是庄子,但几乎堪比一个小型堡垒了。顾青山居然舍得给出来真是下了大本钱。
若那碉楼般的库中还存满了粮食,就更美好了。
这样好的楼,奈何周边的交通太渣了。一路走来,宽的路仅车宽,窄的便如同田埂一般。
顾皎深深地叹口气,环视周围的大山,突然开始感觉肩头的任务重了。
“怎么了”李恒问。
怎么了若是天下太平,她躲进小庄上,吃香喝辣,再用余钱修修路。忙时在家里纳凉,闲了去江边钓鱼,该有多么的惬意待得路修好了,请个名士做一篇文章,花钱运作一番,将龙口的风景营销出去。吸引有钱的富豪们来此买地建度假的别墅后,她再弄些不费力的挣钱活儿,岂不美哉
只运道不好,先碰上了野心勃勃的顾青山,再被嫁了要夺天下的李恒。日子过得紧张,势必和享乐相去甚远,怎么令人叹气
顾皎道,“我是想起昨晚上将军和二哥哥打的野兔好吃,此间有许多野味,忍不住又馋了。将军,反正也要到午时了,就不回爹那边吃午食了。咱们在这边弄了吃,好不”
野餐意趣无穷,权当约会了。只是在这边约会也苦逼,没电影看也就算了,连爆米花也没得。
等等,此间仿佛是可以做爆米花的呀。
再多弄点肉啊菜的,给周志坚送过去,当是慰问;另准备一份少些的,分给那些大兵头和土匪,主要是辜老大。
怎么说呢,别人示好的小手递过来了,她得给个回馈信息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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