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火了, 灯楼失火了”
楼下有人开始尖叫,无数等着观灯楼的人群开始往后挤。
有人跌倒了,有人被踩伤, 诅咒和哀嚎同起。
然瞬息间, 魏明的声音压过了所有人,“全部散开,去校场搬救兵, 灭火,找将军。”
顾皎猛然扑到窗边,上半身探出去。
猛火燃烧的声音, 被风卷起的灼热气流, 四处飞散的黑灰。
那狂火的中心, 被烧得透白, 几乎不可能有人生存。
她被熏得张开不眼睛, 但仍能见到一个人影飞身上马, 冲着校场奔去。余下几个兵丁, 立刻抽出长刀,将魏明围起来,驱赶周边散乱的人群。
酒楼下方则冲出一队人, 护着城守大人出来。
“无关人等速速回去。”
“关门闭户,谨防宵小。”
“家中凡有青壮者,在灯楼下集合, 自带盆桶, 帮忙灭火。”
围观人群当真开始散去, 显然怕惹上麻烦。
又有那孙甫跌跌撞撞从灯楼那处奔回来,见着城守便跪下,抓着他的长袖哀嚎,“大人,速速救火啊。李将军还在楼中,他若有事,黑甲军可饶不了咱们。整个龙口都得陪葬,城中数万人命,怕不是都要成刀下亡魂”
顾皎骂了一声b,火还没开始救,便开始扣黑锅了。李恒要真是死在这儿,也得背上一个骂名。
姓孙的,蔫儿坏,那火指不定便是他弄出来的。
“大人,我孙家一百三十五年来精心守护灯楼,为龙口百姓祈福点灯,可从来没有出现过这等事。”孙甫抱着城守的大腿膝行几步,“你可要为民做主,你可要救救我们”
“李恒杀人如麻,肯定是老天爷不要他来咱们龙口。这都是报应啊,报应。”旁边还未走完的人冷不丁来了一句。
几乎是立刻,又有几声来,“对,他活该,还害得咱们灯楼都烧着了。”
“听说他生吃人肉。”
“还抓小孩,吃小孩的心,生啃的。”
“他手下也不是好东西,帮凶。”
“刚不是还有人在去哪儿了”
“一个人去校场搬救兵,还有几个呢”
“打死他们,不然大兵头来了咱们全得死”
顾皎忍不住了,用尽全力叫了一声,“t的放狗屁,李恒连肉都不吃,吃你妈的人肉啊孙甫,你在灯楼里放了多少鞭炮里拆出来的普通失火能t烧得这么快木头能烧出白的吗你少蛊惑人心”
“若将军死了,我只杀你,余者不究。”
她只喊了几声而已,嗓子破了,显出几分凄厉来。
她还嫌不足,不想崔妈妈从后面扑过来,将她给生拽了进去。
金银钗环滚满地,竹帘晃了几晃落下来,挡得严严实实。
顾皎胸口起伏,喉咙生痛,脸胀得通红,额间滚滚大汗。她凶猛地喘气,抬眼却见一刻钟前对自己笑脸盈盈的各位夫人小姐,均是一副见鬼的表情。特别是那位城守刘夫人,以及在她身边伺候着,据说是孙家主母的一位。
她还要挣扎着起来,却被崔妈妈死死按住。杨丫儿和勺儿也来,一边帮她擦汗,一边安慰,“夫人,将军一定没事的。夫人,咱们肯定没事”
顾皎恨死这身体没力气了,恶狠狠地瞪着那刘夫人。她能不能活全看这场,谁把她刚抱上的大腿弄没了,简直生死大仇。
刘夫人面色青白,手指周她半晌,“顾皎,你莫不是疯了”
崔妈妈手顿了一下,将手帕塞给杨丫儿,直接站挺了。她本就高,再兼比普通女子壮实,这会儿面色严肃又眼冒凶光,十分骇人。她逼近那刘夫人,沉着声音,“你说啥”
刘夫人没成想被个下人呵斥,又要维持体面,强忍住惊恐,道,“她这般失态,不是疯了是什么”
崔妈妈扬手便打出一巴掌,耳光响亮。
“我家夫人,也是你能说得的”
这一声,惊得屋中众女眷花容失色,纷纷向后退散,欲要奔跑。
然而,楼下传来巨响,似房门倒塌。凌乱的上楼脚步声,二层木地板震颤起来。
有人踹门,木窗和屏风倒下去一大片,露出七八个蒙了面巾的执刀男子来。刀光在火光中闪亮,刃口几乎冒出血色。
那些要跑的女眷感觉不对,又纷纷涌回来,叽叽喳喳一片。
“收声。”走出一极高大的男子,露出的半脸漆黑,满身彪悍之气,“哪个娘们再喊一声,老子就剁了谁。”
没人敢再说话。
男子点点头,似很满意,向后招了招,“把这些娘们都给老子绑起来。她们头上插的,手上戴的,全撸下来。还有,别把人弄死了,可以问他们爹娘和男人卖许多钱”
顾皎心提到嗓子眼,这t又是什么阵仗
杨丫儿和勺儿已经抖成筛糠,缩在顾皎身边动也不敢动。她转眼去看崔妈妈,崔妈妈打完那一巴掌后,已退到她身前。
“妈妈。”她浅叫一声。
崔妈妈面色严肃,抬了抬手,阻止她说话。
果然,冲出来绑人的几个蒙面匪徒很不客气地打开几个大黑口袋,抢钗子、宝石和头面,还要剥那些绸缎和皮毛的衣裳。有个年轻姑娘大约被碰到了,尖叫起来,被反手一巴掌抽得倒在地上动不了了。
这下子,所有人不敢再倔,纷纷主动将身上带的各种值钱物什取下来。
黑面男子颇满意,走到屋中检阅那些噤若寒蝉的女子,“老子行不改名,坐不改姓,龙头山胡老大。外头那把火,老子放的。那个狗屁李将军,老子烧死的。真是放得一把好火,所有人都看热闹去了,让老子捡个大便宜。”
“楼下那些吃得满脑肥肠的狗官和狗地主,总有一天也要全杀了。杀之前,把他们老婆儿女捉了来,洗剥干净,卖几个钱使使。这老婆子,瞪我干啥”
他一脚踹刘夫人身上,“你是那个城守的老婆刚威风得很呢知不知道老子为啥要杀人知不知道老子怎么把你们一锅端的”
没人敢回答,连那孙家主母也锁在角落里,不敢吭声。
“那狗屁城守联合那狗屁将军,杀了我龙牙关多少兄弟当我胡老大吃干饭的”他两手叉腰,“都绑起来,绑起来,塞下面车上去。趁那些黑皮狗还没来,咱们走”
麻绳出来,将那些哭哭啼啼的女人绑成一团。
顾皎抱着杨丫儿和勺儿,也是抖得不行了。
那胡老大转了一圈,视线落她身上,眼睛眯了眯,径直走来。
崔妈妈动了一下,似乎有点紧张。
“顾皎将军夫人呐刚吼那么大声,就是你呀看看,看看,将军夫人值多少钱”他伸手,便要抓她。
崔妈妈想要动手,顾皎马上拽着她,冲那胡老大道,“没用的,你就算抓了我们,也跑不掉。”
胡老大两条眉毛动了,“跑不掉你男人死都成灰了,还有谁能拦得住我”
“只要魏先生在,周志坚在,你一定跑不掉。”她紧盯着他看,“但你若是放了我们,兴许还能有一条生路。”
“胡说八道的小娘们,欠教训”胡老大做势便要打。
“老大。”外面跑进来一个人,慌张道,“城门口守着兄弟来报信,黑皮狗出发了。咱们得马上捆了人走,不然封城门,就走不掉了。”
顾皎立刻冷笑一声,“黑甲轻骑动若疾电,你这会儿走,也走不掉了。”
“走不掉”胡老大看着她,恶狠狠道,“老子拿了一屋子的女人,还怕走不掉”
顾皎二话不说,扭头冲窗外叫了一声,“土匪杀人了,魏先生救我”
魏明呆呆地看着灯楼冲天的火光,照得长街血一般的亮。
十几个青壮随手操了水盆去灯楼,可还未靠近三米,便被热浪熏得再不能走。
他眼角微微抽了抽,楼中人,只怕是凶多吉少了。
“先生,需得一刻钟,救援的才能来。”守着他的卫兵回话,“我先进楼找将军”
“不必。”他叹口气,“没想到火居然烧得这么快,顷刻间爆燃。这样大的火,只怕人已经没气了。”
说完,他偏向城守的方向走,一步步接近。
那城守佯做镇定的摸样,将地上趴着的孙甫踢开,抖着声音道,“意外,都是意外。谁也料想不到,点灯而已,居然能烧出这样的火。绝对不是将军夫人说的那样,怎么可能放鞭炮的那不是笑话吗”
孙甫哀哀,“大人,我冤枉啊。”
城守一脚将孙甫踢开,陪着笑走魏明身边,“先生,此时恐需得立刻救火,否则火势蔓延”
话音未落,已似乎能听见策马扬鞭的声音,铁蹄打在石头街面上,整个龙口城似在颤抖。
黑甲军,要来了。
街面上开始响起各种奔跑的声音,那些等着看热闹的街坊邻居纷纷躲屋中去,将门关得结结实实。
“魏先生救我。”一声女子的尖叫,从头顶上传来。
所有人情不自禁地抬头,见酒楼偏门口守着俩面生的汉子。
魏明立刻指了个兵丁,“去看夫人那边,怎么回事。”
人还未去,酒楼二层整个窗户被拆开,一个铁塔大汗站在栏杆上,后面许多女子被捆绑成一团押着亮相。
城守面色大变,连跪在地上的孙甫也立刻站起来。
这又是怎么回事
“狗屁城守,狗屁地主土豪,狗屁黑甲军什么将军,老子胡老大来啦。你们这帮人,杀我龙牙关口的兄弟们,杀得爽快吧欺负我龙头山没人,是不是今天这把火,烧得爽不爽啊告诉你们,那是我胡老大放的”
声波层层荡开,怒涛一般,传遍几条街。
城守惊得差点站不住,孙甫则是大大地咦了一声。
魏明瞥见了二人的反应,嘴角微微一抽。
只须臾间,马蹄声渐近,逾百轻骑从四面涌来,将河岸这一片,堵得结结实实。
一偏将从中走出,对魏先生行了个礼,“先生,将军呢现在何事”
魏先生下巴支向城守,再看着酒楼上的胡老大,“灯楼烧起来了,这会正在救火。楼上又来了个龙头山的土匪胡老大,说火是他放的。看周城守和孙兄,似乎知道这人”
偏将居高临下瞥两人一眼,手中长矛刺出,准准地对上了周城守的喉间。
周城守吓得腿软,和孙甫隐晦地交换了一个眼神。
孙甫立刻道,“先生,将军,息怒,息怒。那龙头山距龙牙关口几百里,乃是整个龙兴山脉的起源。据说那处也是山匪横行,其中一个最出名的便是胡老大。龙牙关口的山匪,是从龙头山方向而来。我们只是知道,但真一点关系也没有。”
偏将并未将长矛收回,只看着魏先生。
魏先生走出去,将矛尖拨了拨,“这么说起来,他们是来报仇的”
周城守猛点头,“是。”
孙甫艰难道,“将军剿匪,恐怕”
话未说完,但余味悠长。
他顿了一下,又道,“想是过年乱潜入城中,居然闯下这般祸事。”
仿佛是印证,那胡老大又吼起来,“老子来报仇,就没想过隐姓埋名。听说那李恒打仗的时候跟人做生意,一个时辰不开城门便去丢一个人头。老子也学学,一个女人一千银子。来一份银子,放一个人。最后这个”他伸手往后面一拽,将顾皎拽了出来,“将军夫人,一千银子显不出她的身价来,得大开城门,把咱们兄弟护送回龙头山。”
“你们说,这生意划算不划算”
无人敢答。
魏明只得站出去,举起右手,命围拢的轻骑缓行。
一千银子不是小数目,而被抓住的女儿何止十个整个龙口县,恐怕立时也拿不出几万现银,摆明了为难人。
城守和孙甫,连同其它几家女眷被抓的都缓缓走过来,求助似地看着魏先生。
“先生,怎么办”他们无措追问。
魏明摸着下巴,沉吟片刻,摇头道,“不能换。”
孙甫便起了悲声,“先生,我老妻在上面。家中还有些许现银,救人要紧。我立马让家人去把银子全搬来,能救多少人便救多少人。这会儿实在不是计较的时候”
“我们将军”魏明看着孙甫,“还没说话。”
城守叹口气,“先生,将军现在楼中,生死未卜,如何能说话”
一阵狂风,灯楼冲天的火焰翻卷着,热浪袭人。
浅浅的口哨声伴着风来,四面的马开始不安份。
一直被兵甲牵在手中的白电更不安稳,它急促地马喷,原地打转,用力拉扯缰绳。兵甲抗不过它的力量,一个失力,便被挣脱了。白电直奔口哨声的来处奔去,急促的马蹄渐渐远去,须臾又逐渐近起来。
那白电,驮着个人回来。
城守和孙甫面面相觑,开始觉得味儿不对了。
可李恒的声音,犹如地狱中钻出来一般,“城守大人,我还没死,如何说不得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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