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六点的临川市会陷入交通瘫痪,尤其是西二环的高架桥,一旦堵住了,就只有认命的份。
快车道上的一辆黑色商务车里,向枝面容沉静,一边翻阅着手里的行程单,一边用肩膀夹着手机打电话,“你跟她说这场生日直播有多重要了吗?”
“可顾岑岑说不换总统套房她就不直播。”对面的助理阳仔几乎都带了哭腔,“枝枝姐,蓝鲸直播的工作人员已经施压了,可她就是不听,还说根本不想在这儿过生日,要跟朋友......”
阳仔的话还没说完,电话里就传出了顾岑岑愤怒的声音,“谁想过谁过去,反正我不在这儿过!”
向枝有些急了,“你告诉她,蓝鲸直播五周年的活动是公司定下来的,正巧赶上她生日有热度,适合联动营销,今天这活儿她无论......”话说的这里,她已经舒了几口闷气,“算了,等我到了再说。”
都是开罪不起的小祖宗。
挂了电话,向枝就开始头痛。顾岑岑是她大半年前开始带的艺人,从一场选秀比赛中出道,粉丝基础还可以,可业务能力一般不说,脾气也实在差得厉害,明明只是一个三流的小演员,却偏要处处比照着一流明星的排场,动辄就撂挑子不干。概括起来就俩字,难搞。
“还要多久?”向枝问助手飞子。
飞子心虚地回了一句“不知道。”
他没法儿不心虚。司机是他找的,外地人,刚来临川没多久,不熟悉路况,一头扎上了高架,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晚了。
向枝按下车窗透气,皱着眉头往外看,傍晚的天空色彩明艳,西面的几缕流云浸在紫金色的霞光里,蔚为夺目,不少人都从车窗探出头来看。
可她没这个心情。长长的高架桥上塞满了车,个个都停滞不前,丝毫没有要动起来的迹象。
正心烦意乱着,向枝漫不经心地往后方瞥了眼,突然眼睛一亮。
车子斜后方不远处停了一辆摩托,漆黑的车身配上两侧银光闪闪的双杠,整体显得复古又前卫,在拥挤的车流中格外突出。
摩托车主戴着头盔,正弯腰把地上的一个气球捡起来,塞进旁边的车窗里。
小女孩伸长了脖子,奶声奶气地说了一声“谢谢叔叔。”
那人弯下腰,正对着女孩的脸,隔着头盔瓮声瓮气地说,“乖,叫哥哥。”
“等不了了!”向枝当机立断,打开车门冲了过去。
飞子在身后惊呼“危险”,向枝没工夫回应,边走边解开自己的马尾,毫无章法地拨了几下头发。她五官精致,皮肤也白,头发乱糟糟地披在肩膀两侧,秀眉微皱,楚楚可怜的无助感恰到好处。
男人重新骑上车子,手刚放到把手上,就看到了正前方拦住去路的女人。
他歪着头,没有说话。
而向枝七分渴切,三分哀求,“大哥,帮帮我吧。”
摩托车在停滞的车流中穿行,不时来个大幅度的拐弯,和其他车辆擦肩而过,让人心惊肉跳。
车子后座设计得很高,让人怀疑那或许并不是一个座位。向枝几乎是以一种趴着的姿势伏在陌生男人的背上。晚风这时不再温柔,似刀子一般划过脸颊,头发被扯拽得生疼,可她不敢睁眼,生怕连眼珠子都被剜出来。
大约过了十几分钟,车速慢了下来。
听到迎宾门童的招呼声,向枝睁开眼,从车子上跳下来,劫后余生地叹了口气。
她伸出手,真诚地说,“谢谢大哥,你人真好。”
那人一边握住她的手,一边摘下头盔,“真不用客气啊,大姐。”
全牛皮革的骑士手套布满了滑块,摩挲着向枝的掌心,可她却像感觉不到似的,直勾勾地盯着眼前的男孩。
那是一张很干净的脸,眉骨高耸,和挺拔的鼻梁衔接自然,一双细长的眼嵌在两侧,双眼皮的折线流畅上扬,标准的英俊美感之外又增添了些许魅惑。
向枝在娱乐圈混了这些年,美人见了不少,有纯天然的风情,也有包装出来的精致。可眼前这张脸是她没见过的,标准又有特色,可塑性极强。
出于职业的敏感,她瞬间换上另一幅表情,爽朗热情地握紧对方的手说,“我叫向枝,方向的向,树枝的枝。今天可太谢谢了,要不是你不知道我还要堵到什么时候。”
“连越,连接的连,超越的越。”
模仿她的句式说完,连越歪着脑袋笑了,“为漂亮姐姐服务,是我的荣幸。”
如此美貌,再加上嘴甜的技能,在娱乐圈该是多么所向披靡的存在啊。
想起公司最近轰轰烈烈开展的新人选拔活动,向枝扬着一张明媚的笑脸,邀请道,“如果不嫌弃的话,我请你吃顿饭吧,就当......”
可惜她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
手机屏幕上疯狂跳动着阳仔的名字,向枝几乎可以想到她在电话那端跳脚的样子。
“这样吧。”她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皱皱巴巴的名片,“我现在有点急事要处理,这上面有我的联系方式,有空打给我啊。”
她都跑进晶枫酒店的大堂里了,还伸头出来喊道,“一定要打喔。”
“这疯女人......”看人跑远了,连越收回了视线,嘴角堆砌的笑意瞬间松散冷却。
刚准备抬手把名片揉成一团,就无意中看见了几个熟悉的字。
七泓娱乐公司,经纪人,向枝。
连越的目光在公司名称上停了很久,片刻后收起名片,轻笑了一声,“还真是巧。”
向枝一边高呼着“请等一下”,一边拼命往电梯跑,脖子上挂得工作牌甩来甩去,敲打着锁骨。
可惜没有人愿意等她,电梯门缓缓合上,她赶到的时候只剩不到一尺的宽度了。
向枝狼狈地伸出手阻拦,被执着的电梯门毫不留情地剐蹭了一下。
她恼羞成怒地抬头,在缝隙消失的瞬间,看到了一个似曾相识的人影。一只手插在裤兜里,另一只手拿着手机,惯常的漫不经心,眉和眼都往下耷拉着,仿佛永远不会为任何事情付出心思。
直到电梯门彻底合上了,向枝看着镜面里的自己,突然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仿佛她是从梦里走出来的,过往的记忆还深刻着,但却找不到任何可以证明它真实发生过的证据。
“小姐,你没事吧?”有人以为她被电梯夹到,走过去询问。
向枝客气地回了一句“没事”,对方才一步三回头地走了,没有一个男人会对一个漂亮女人脸上的迷茫和脆弱无动于衷。
向枝长得好看,确切地说,是很好看。
她天生瞳色就浅,杏仁似的眼睛包裹着一团浅棕,加上长而密的睫毛,随便画上几笔眼线便是小烟熏。读大学的时候她留细碎的斜刘海,圆圆的眼加上细直挺拔的鼻梁,看起来就是一个清纯娇憨的小姑娘,没有人不喜欢她。
后来经过了一些事,拥有了几段回忆以后,她的眼神就变了。
头发染成灰棕,小小的半卷从发根处延续至发尾,因为不好好打理显得有些松垮,可偏又遇上那双浅色的眼,平白添了几分慵懒随性的美感。
别说像这种陌生人的关心,刚进公司做艺人助理的时候,就连老板七姐都打过包装她出道的主意。
向枝看着电梯镜门里的自己,突然意识到,这副失魂落魄的表情很久都没有出现了。
良久,她叹了口气,心中添了几分恨铁不成钢的哀怨。那个人是她胸口的朱砂痣,也是梗在喉咙的一根刺,就算过了这么久,有关于他的那些感受都没有丝毫折旧。
她拍了拍自己的脸,在电梯门再度打开的瞬间,面无表情地踏了进去。
向枝停在行政套房的门口,深吸了一口气才打开门。
客厅的沙发上坐满了工作人员。化妆师小满蹲在地上收拾工具箱,助理阳仔在电视机前走来走去地打电话,蓝鲸直播的策划一脸焦虑地坐在桌子前看合同。
这样的鸡飞狗跳全拜卧室里那位所赐。
“又闹什么?”向枝走进卧室,顾岑岑正躺在床上玩手机。
“谁跟你闹了,你哪只眼看见我闹了?”顾岑岑不悦地抬头,“我要存心想闹,现在还能老老实实待在这儿听你们没完没了的数落?”
她倒一肚子委屈了。
向枝的太阳穴突突地跳,做这行也几年了,按理说也该习惯,说起来就是伺候人的差事,业务水平要管,生活作风也要管,管得好艺人不乐意,说你拿着鸡毛当令箭,管不好出了事,公司和粉丝又不乐意了,在其位不谋其事,错处全是你的,前几年就有个同行,因为给艺人接错了一个项目,被蹲守的脑残粉直接照着眼眶抡了一拳,可怜小伙子被打了个脑震荡,一出院就忙不迭改行了。
向枝按了按太阳穴,一声不吭地接下了埋怨,缓着语气问,“你有什么想法现在可以告诉我,我们先看看能不能解决。”
顾岑岑抬眼,长而翘的睫毛忽闪,眼神灵动又带着几分薄怒,“那我再说最后一遍,我不在这儿直播。”
“为什么?”
“就这个卧室,还没我家里的衣帽间大呢,放张床就没了,粉丝送我的那些礼物摆哪儿你说?”她嚷得挺大声,一方面是真有些烦了,另一方面也是为了掩盖心虚。她当然不敢说自己惦记上了走廊尽头的豪华套房。
向枝回头看,衣柜旁边的一个角落里确实堆满了花束和礼物盒,若真平铺开来,这房间的确有些不够。
她想了想,换上了一副温和的笑,“就因为这件事吗?”
顾岑岑挑眉,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
“那先化妆吧。”向枝也没明说,退出卧室就招呼小满进去了。
这一层的房间都是套房,走廊中间还设了一个单独的接待柜台。
向枝走过去问,可不可以升级到总统套房。
接待的姑娘端着标准的笑,面带歉意地回绝,“只有钻石会员才有资格升级。”
“那你们这儿,住人了吗?”她踮起脚朝走廊另一端打量。
那里有一扇奢华精致的大门,面上是手绘的松鹤同春图,覆着真丝花鸟的镂空金箔,就连把手都是圆形山石雕刻而成的,高级又华贵。
几个小时前,这扇门刚刚引诱了顾岑岑,现在又勾走了向枝的魂儿。
她已经忘记自己出来的目的,躬着身子,像个乡巴佬似的趴在门上,又想凑近了仔细看看那只鹤,又怕碰坏了镂空的金箔。
正眯着眼睛观察的时候,仙鹤飞走了。
门开了。
向枝窘迫地抬头,脸颊上因羞耻而泛起的潮红在目光触及到对方时迅速变凉。
她的手也凉,脚也凉,眼神更凉,像是血管里的血液逆流了,浑身战栗着,若不是那眼里怨恨和怅然太过分明,让她不至于毫无坚定,她都没有勇气站在那里。
祝昀起。
那个曾把她小心翼翼地捧上云端,又毫不留情让她坠落的人。
她用了整整五年的时候从深渊里爬出来,还以为早就修正了自己的心。
可他竟然,又出现了。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