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梁见还没彻底回神、想明白他们这个片区里最不合群的到底是谁之前,时亦已经在任雯“没带卷子自觉出去”的训斥里主动站起来出了门。
配合着那句“就可以出去罚站了”,梁见总觉得他间哥新同桌的脚步还挺轻快。
特别主动,如愿以偿那种。
换个活泼点儿的说不定都能一路小跑。
任雯准备半天理由针对这个学生,看着时亦自己出去,整个人都有点没反应过来:“回来!你——”
时亦刚在门外站好,听见她说话,又探回来半个身子。
规规矩矩帮忙关上了门。
任雯剩下的话硬生生被跟门一块儿关上,半天没说出来。
教室里的人实在憋不住,转眼哄笑得乱七八糟。
“闹什么?都坐好!”
任雯气不打一处来,重重把书摔在讲桌上:“把卷子都给我拿出来,今天别让我抓着……”
还说了什么,时亦没再听。
走廊里挺安静,上课已经几分钟了,一个人都没有。
还没到吃中午饭的时间,他找了个窗台坐下,摸出耳机戴上,点开了个歌单。
他其实没少被罚过站。
因为各种各样的理由,迟到,打架,和同学闹矛盾,在卷子上乱涂乱画,弄脏校服弄脏课本。
或者更简单的,老师看他不顺眼,或者老师觉得他看老师不顺眼。
他一开始也试着想过为什么,后来索性不想了,再后来连问都不问,上课就自己出去。
可能是因为无论如何也不愿意待在教室里,出来的次数多了,反而觉得走廊是个相当不错的地方。
空旷,安静,两头都能跑。
视野好,不烦人。
闭上眼睛就像是属于一个人的。
时亦闭着眼睛听了会儿歌,睁开,看了看面前跟自己抢走廊的第二个人。
“查得严,没办法,舍生取义造福梁见了。”林间解释了一句,朝他伸手,“吃东西去吗?”
时亦:“……”
说实话,林间前半句的遗憾和失落其实挺逼真。
要是没有转折过于突然、语气过于轻松的后半句,可能就更逼真了。
时亦没去想任雯得气成什么样,摘下耳机,低头看了看。
早上刚噎进去片烤馒头,他其实没太饿,也不是太想吃什么东西。
“不过在梁见那儿待得时间可能也长不了。”
林间也没催他,撑着窗台做了两个推拉,接着给他往下唠叨:“我刚才出来的时候,感觉半个班的人都不太坐得住。”
“咱们应该给他们提供了个不错的思路。”
林间:“没意外的话,可能他们都有趁这个机会出来的打算……”
他就是随口念叨,话音还没落,小书呆子已经从窗台上跳了下来。
还挺利索,半人高的窗台一蹦就下来了,稳稳当当站在他身边。
自己低头扯了扯衣服。
“……”
林间揉了下鼻尖,没忍住乐了:“走吧。”
“去哪儿?”时亦问。
“到了就知道了。”林间说,“带你吃好吃的。”
他这个基调起得太高,时亦走了一路,都在想怎么能礼貌而不显得生硬地多往下塞两口。
趁他不注意,还特意走得慢了点儿,找地方蹦了好几下。
然后被林间神神秘秘带着翻了墙。
拐了好几条路,顶着大太阳绕了九曲十八弯,进了个小巷子。
找到了个路口的人,接头似的说了半天。
……
时亦站在边上,看着棉花糖机叽里咕噜往外吐蓝色的糖丝,一圈接一圈往竹签上缠,觉得自己整个人可能都不太好。
“卡通造型,哆啦A梦的。”林间特意给他解说,“喜欢这个?”
时亦抉择半天,还是配合着点了点头。
“大爷年纪大了,没看过动画片儿,就会做小白小粉小蓝兔。”
林间看着老老实实点头的小书呆子,压了压想上手揉一把的念头:“我跟他描述了一遍,他差不多应该能弄出来。”
时亦点了点头,看向棉花糖已经开始逐渐成型的两个耳朵。
林间:“……”
描述显然不怎么准确。
时亦举着两个蓝白配色的圆爪大胖猫棉花糖,边吃边跟着林间绕了条街,找了块儿阴凉的地方坐下,把其中一只递过去。
“不忍心看。”林间遮着眼睛,拧开瓶水喝了两口,“翻车得这么严重么?”
时亦想了想:“还行,基本要素都对了。”
林间深吸口气,从指头缝里瞄了一眼,觉得他同桌可能有点儿脾气好得过分。
这根本就不是机器猫,是蓝猫淘气三千问。
还特么是把淘气给吃了的蓝猫三千问。
时亦是真不太在乎这个,抿了下嘴角,拿着自己那个转圈看了看,换了个耳朵往下吃了两口。
棉花糖反正也是糖,做成什么样都是拿来吃的。
吃下去都一样。
“也不一样。”
林间调整好了心态,接过另一个,一口咬掉小半个脑袋:“我小时候每次吃棉花糖,都得要个不一样造型的。”
时亦抬头看他。
“知道我要讲故事?”林间有点儿惊讶,没忍住笑了,“你眼睛还真挺尖——”
时亦没接他的话:“你可以放心,我不会说阿姨的事。”
林间扬了扬眉,放下手里那个棉花糖,看着他。
时亦攥了下拳。
太阳挺大,他掌心反而有点儿凉。
“没必要。”他顿了下,侧过头“我问你,是怕——”
他有点突兀地停下,收回视线。
说这个也没必要。
时亦没再往下说,吃了口棉花糖。
甜过头的糖丝化在舌尖上。
他大概能猜出林间家里的事。
林间明显是不想提起来的,也不想让林阿姨再想起来,只是因为被他发现了,所以特意把他带出来解释。
所以给他吃的,老是跟他搭话。
其实用不着,他们又不熟。
他就是怕他们还没脱身,怕他们没人帮忙。
既然已经和那些过往划清界限了,就应当一直这么好好的生活下去。
时亦攥了下拳,想跟林间说没事他就先回去了,才转过来,忽然愣了愣。
……
哪怕最难熬那几个月,他都没这么容易怀疑自己到底是不是幻视幻听了。
“有必要。”
林间叼着棉花糖,看起来还挺认真,一只手举着个带伸缩的痒痒挠,抻长朝他瞄准:“想跟你说的不是这个。”
时亦没动,眼睁睁看着银色的金属小手远远递过来。
摇摇晃晃找了找角度,落在他肩膀上。
挠了两下。
时亦:“……”
“本来就想带个手套,幸亏考虑全了。”
人类的懵逼也不相通,林间看起来就对自己的做法非常自信,把痒痒挠按回去:“怎么了?”
时亦没理他,扶着眼镜,重新用力揉了下眼睛。
“没见过?”
林间晃了下那个痒痒挠:“上铺神器,专治懒得下床想拿书包想找东西想关灯,用一次就离不开。”
他低头看了看,给时亦递过来:“要吗?”
“……”时亦摇摇头,“不了,谢谢。”
“回头给你买个新的。”林间没在意,收起来揣回校服口袋,“说棉花糖的事儿。”
时亦觉得自己还是忍不住想那个痒痒挠。
“没想给你卖惨,惨不是拿来卖的。”
林间看他没说话,笑了笑,低头把剩下半个棉花糖团成团吃完:“我也不知道是不是我多管闲事儿……我一说你一听,不爱听让它滚蛋。”
“我妈每次给我棉花糖的时候,都会告诉我,你就像里头这根竹签子。”
林间把那根签子在手里转了个圈:“扎出来不怪你,怪别人伤着你的棉花糖了。”
时亦没说话。
林间深沉了半天,看见他还在出神,没忍住在他眼前晃了下手:“想什么呢?”
“你。”时亦实话实说,“脑袋长在棉花糖签子上。”
林间:“……”
画面太美。
他不太敢继续污染自己的精神,深吸了口气,努力把注意力拉回被小书呆子咬没了两个耳朵的大胖蓝猫:“你就不能想个别的,比如我妈说这话的时候循循善诱的耐心形象?”
“想不出来。”时亦说。
林间愣了愣。
时亦看了他一眼:“你能想出来吗?”
“……不能。”林间实话实说,“完了,我现在满脑子都是竹签顶上戳个脑袋。”
他们俩坐了一会儿,又跟上回似的,不知道谁先开始笑。
笑得停不下来,好像打开了个什么阀门,压都压不住。
什么念头,什么乱七八糟的执念,都跟着这么神经病似的笑被冲淡得差不多了。
比如明白了也不管用、讲道理也白搭的那些烂事儿。
“要命。”林间好不容易喘过气,用力揉了两下眼睛,“好几年没这么戳笑点了。”
时亦有点岔气,按了按疼的地方,吸了口气:“林间。”
林间扬扬眉。
时亦挺认真:“谢谢。”
“不谢。”林间摆了下手,“反正也没派上用场,你卡着的根本不是这儿。”
时亦很坚持,摇了摇头:“谢谢你。”
“我舍友跟我认识几天,说了能有一百句谢了。”林间跟他开了句玩笑,“什么时候表示表示?”
“吃饭。”时亦说,“我请你。”
小书呆子的态度太认真,林间愣了愣,下意识回手去掏口袋。
时亦本能警惕,往后退了两步。
林间没忍住乐了,“口可,我又不用痒痒挠。”
“口可?”时亦没听懂。
“就是呵。”林间给他翻译,从口袋里摸出钱包,递给他,“改天请吧,我有点儿事,送你回去就走。”
时亦愣了下,抬头看他。
“夜市把头那家,两份京酱肉丝盖浇饭。”
林间看了看时间:“回去差不多就该吃午饭了,你自己吃一份,给我留一份,我回宿舍吃。”
“我不用。”时亦皱了下眉,把钱包递回去。
“一次要两份,他们家给打八五折,特合适。”林间精打细算,“钱不多,不能让你请,改天讹你顿好的。”
他动作挺快,领着时亦站到路边,招手给他打了辆车。
出租车轧着路面停下,车门才拉开,引起强烈舒适的冷气就迎面扑出来。
时亦没忍住,深吸了口气。
“拿里头的钱付就行。”林间指指钱包,帮他拉着车门,“回去帮我跟老万请个假。”
“说什么?”时亦问。
“随意发挥,相信自己。”林间说,“想着什么说什么,怎么编都行,老万不管。”
时亦通常都是直接翘课,不太擅长跟老师说这种谎,还想再具体问问范围,林间已经给司机报出来了目的地。
他扶着门,弯腰站了一会儿,又叫了声时亦:“小书呆子。”
时亦:“嗯?”
“多谢。”林间说。
时亦皱眉:“谢我什么?”
林间没说话,笑着朝他摆了下手,关了车门。
……
后来,林间其实也问过自己,如果早知道接下来会发生的事儿,他还会不会这么嘱咐时亦。
其实明明就有别的办法。
比如让司机多等一会儿、多说几句,或者干脆跟看着就快中暑了自己居然还意识不到的舍友一块儿回学校也行。
但他当时毕竟没想那么多,也觉得应该出不了什么问题。
所以在两个小时后,当林间拎着水泥管站在街边上,接到老万的电话,措辞非常委婉地问他“烧烤摊摆摊穿串非常有意义、是不是需要一些微不足道的帮助”的时候,手一哆嗦,当场就把玻璃捅碎了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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