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难得耍个帅。

    真得给他同桌栓个铃铛。

    林间好不容易给他同桌掸干净了烟丝,  仔细看了一圈“真没张嘴”

    “没有。”时亦摇摇头,“没事吗”

    “没事儿,  他们勾搭我抽烟。”林间毫不犹豫卖了李磊,“我都没抽。”

    小书呆子显然敏感得不行,  嘴角轻轻跟着抿了下,  就又抬起头,  格外干净的目光直落进他眼睛里。

    林间迎上他的视线。

    时老师在这个时候就特别酷。

    又沉稳又冷静,顶着脑袋顶上最后一小块纸片,低头握住他的手,牵着他往回走。

    林间觉得这时候伸手过去确实有点破坏气氛,  一路上深呼吸了十来次,  终于在差点儿把自己吹缺氧之前成功,顺利吹掉了那块纸片。

    时亦推开火锅店的门,等着他进来,  转身落锁。

    学霸,  学什么都快。

    特别快。

    火锅店的门锁有好几道,锁起来复杂得不行,梁见足足学了一个星期该怎么锁,  时亦没见过他锁几次,  上手就已经格外熟练。

    “时老师。”林间靠着门,看了他半天,  忽然出声。

    时亦把门反锁好,  跟着抬头“嗯”

    “我想每天再多学一个小时,加快点儿补上。”林间说,  “补课老师不用陪着我熬,就帮我多布置一个小时的练习册就行。”

    时亦蹙了蹙眉“休息”

    林间伸手把人圈住,轻声打断他“行吗”

    时亦靠在他怀里,没立刻出声,隔了一会儿,一只手落在他背后轻轻按了两下。

    林间闭了闭眼睛。

    他其实不知道时亦听见了多少。

    可能什么都没听见,也可能什么都听见了。

    小书呆子走路没动静的天赋跟发现别人靠近的几乎持平,只要时亦不想让他发现,他根本就意识不到他同桌跟出来了。

    “想快点儿。”林间贴着他的鬓角,轻轻蹭了两下,“我怕来不及。”

    时亦肩膀绷了绷,手臂跟着收紧“来得及。”

    “这不是怕嘛,怕就是还没发生。”林间拍拍他的脑袋,有一句没一句低声哼,“我怕来不及,我想抱着你”

    现状能保持多久,他不知道。

    但现在一切都还没变,都还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只要还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就得抓紧时间。

    怀里的小书呆子半天都没动静,直到林间几乎以为他同桌是在他怀里睡着了,低头看了一眼,才终于察觉到抵着肩膀的脑袋格外轻地点了一下。

    假期最后一天,来抄作业的不学习小组都惨遭他们间哥荼毒,昏天黑地地跟着补了一天的课。

    这股狂热的学习浪潮一直席卷到了开学之后的一个星期,并且还没有要减弱的趋势。

    “我们可以看到。”

    梁见晃晃悠悠摔到座位上,抬起胳膊“间哥还在沉迷学习无法自拔,他的进度非常快,已经把那本被撕了答案的练习册做了至少三分之一”

    “前三分之一都是讲解。”林间搁下笔,平静抬头,“往前挪,你压我算草纸了。”

    “好嘞。”梁见飞快翘起椅子腿,“至少做了三分之一点五。现在我们间哥的生活主要分成三部分,赚钱,学习,抱着同桌睡觉。这样的生活已经持续了相当长一段时间,并且还可能继续持续下去”

    林间皱眉“就不能给我再加个吃饭吗”

    “哦对。”梁见修改文案,“主要分成六部分,吃饭,赚钱,吃饭,学习,吃饭,抱着同桌睡觉。”

    林间“”

    梁见还在孜孜不倦解说“这样下去,虽然我们这些学渣对我们间哥学习成绩的提升没有参考数据,但他同桌估计要不了多久,就能被喂得跟我们一样壮了。”

    他不说这个林间还没觉得愁,蹙起眉,搁下手里的笔“你觉得他吃胖了吗”

    “不好说。”梁见说,“二当家主要是长高了,原来才到你下巴往上一点儿,现在抬头就能跟你抱着疯狂用舌头甩对方的嘴了。”

    “”林间抬起左手,拉开了他同桌那边的窗户。

    “我错了,我就是趁二当家不在过个嘴瘾。”

    梁见熟练从心,又忍不住打听“间哥,你们俩已经在出租房住了吧”

    林间收回死亡凝视,点了下头,重新拿起笔翻了一页。

    “静姨也欣然接受了咖啡店”梁见继续问。

    “不太欣然,嫌太贵了,还不放心我。”林间说,“我用我小时候的相册以死相逼,如果她不去就撕票”

    “奈斯。”梁见打了个响指,给不存在的摄像头加了个旁白,“这里注意一下,这是间哥用来对付静姨最常用的手段,并且一击必杀非常有效。”

    林间懒得理他“现在在咖啡店非常开心,每天都要给我发两百多张她和那个大学老师一起新研究出来的烘焙点心跟新式咖啡。”

    “好吃吗”梁见目光亮了亮,忍不住跑题,“大学离这儿远吗我们能不能去吃”

    “不能。”林间说,“照火锅店这么吃,三天就被你们吃赔本了。”

    “扣诶扣。”梁见挺失落,“反正静姨最近挺好吧”

    林间填上一道选择题,笔尖停了下,点头。

    “所以现在静姨过得很好,还和她男朋友有持续稳定并可喜的发展。”

    梁见点点头,总结“而你们在出租房里,你直播二当家学习,你直播完去找二当家学习,你们其乐融融地一起生活、吃饭和学习。”

    林间忍不住蹙紧眉“你到底要说什么”

    “我要说。”梁见问,“你为什么还没跟二当家告白啊”

    梁见简直非常烦人。

    林间做了两页题,还是没法把这个问题从脑海里扔出去,拿出手机翻了翻,还是扔了笔出了教室。

    过几天就有物理竞赛的正式初复赛,小书呆子经常会被一块儿叫上去,跟着实验班的老师听竞赛的经验和过往习题总结。

    任雯请了个“长假”,具体怎么回事没明说,不过他们班给老万递纸条的无辜同学肯定都或多或少有那么一点清楚。

    老万这种深藏不露的扫地僧,看着和和气气的,真发威起来厉害得不是一点半点。

    林间在走廊靠了一会儿,吹了吹风。

    他为什么还没跟小书呆子告白。

    该捅的都捅破了,该准备好的都准备好了,奖励都预支了一堆了。

    怎么就差个好好的、正式的以一辈子为目标的那种告白。

    林间关上窗户。

    时亦那天应该是听见了,哪怕没听全,也多多少少听了个大概。

    所以直到现在,也只是认认真真帮他复习,努力拿那个吃光光超棒棒的饭桶吃饭,什么都没问他。

    林间看着手腕上那根忽然就又恢复了鲜红的红线,碰了碰,没忍住扯了下嘴角。

    小书呆子大半夜偷偷拿手电打着光,给他换红线,中间还要抬头好几次,非常谨慎地确认他到底睡没睡着。

    在时不时晃过来的光里纹丝不动地闭眼睛保持呼吸,还得假装不经意翻身,把手腕放在小书呆子最好够着的地方。

    简直是个超有技术含量跟难度的工作。

    他转了两圈那条红线,深吸口气,慢慢呼出来,视线忽然一凝。

    一道身影在楼梯口晃了晃,飞快往下跑。

    林间站在原地。

    说不清是什么感觉,整个人轰地一沉,有什么压抑了拒绝了格外久的东西压都压不住地决堤,耳边跟眼前都是一片噪点。

    为什么还没跟二当家告白啊。

    不是都走上正轨了吗,不是越来越好了吗。

    为什么啊。

    在等什么啊,为什么拖这么长时间啊,有什么好叽叽歪歪磨磨唧唧矫情的啊。

    为什么啊。

    吴涛没说错,人渣没别的本事,就是跑得快。

    被他追上去按翻,狠狠砸在路边的台阶上的时候,这个垃圾已经跑到了学校的后操场。

    格外冷清的一个小操场,本来有篮球场足球场,是给他们跟初中部自由活动的地方。

    后来又建了各种标准球场,这一片已经差不多被废弃了,堆着不少陈旧生锈的器材,杂草长得有小半个人高。

    林间死死按着他,右手就扼在他喉间“我跟你说过什么”

    “不让我来学校,见一次打一次”

    男人被砸得差点儿背过气,畏缩两下,忽然又出声“我是真有事找你”

    男人看着他“火锅店关门了,你,你和你妈都不接电话我没办法”

    林间胸口窒得几乎麻木“你给我妈打电话”

    “我听说她跟别人好上了”男人挣扎,“我还爱她啊我才是他男人我是真爱她的,我愿意为她,为你们改,我发誓”

    林间一拳砸在他脸上。

    男人甚至还没来得及惨叫出声,他的第二拳已经跟上来。

    林间脸上没什么表情,一拳接一拳毫不留情地继续往他脸上砸。

    男人开始还呼救,再接下来就只能从喉咙里呜呜出声,徒劳抬手挡了几次,整个人和着血和土一起滚在地上。

    林间一脚把他踹在地上,蹲下来“再说一遍。”

    男人不敢出声,一味往后瑟缩着发抖。

    “我妈跟你离婚了。”林间说,“你知道什么叫离婚吗没有法律责任,没有义务,没有关系。”

    男人艰难点头“知道”

    “你再找她,就是骚扰。”林间语气平静,“不论是电话,还是别的什么方式,只要让她想起你,就是骚扰。”

    男人不出声了,低下头。

    林间闭了下眼睛,转身想走。

    “林间”男人挣扎着爬了两步,“可你是我儿子这个法律断不了吧”

    林间肩膀狠狠一绷。

    “我听他们说了,是法律规定的。”

    男人挣扎着坐起来“我没有劳动能力,没有收入,你成年挣钱了,就得对我有赡养义务。不管我跟你妈离没离婚,你都对我有赡养义务。我活不下去了,你得给我钱,八百块不够”

    林间俯视着他“严重家暴的,可以不赡养。”

    “可你当时没告吧你们俩当时没去告吧”

    男人抹了把血,歪歪扭扭笑了“当时你们有证据,要是告了还能赢,可现在你有证据吗你的伤肯定是我打的吗不肯定吧说不定是你自己爱打架呢”

    林间看着他。

    “行,我不骚扰你妈。”男人以为他服了软,得意起来,“你还有个一块儿住的是不是我可以找他要钱吧这是我儿子同学,不算骚扰”

    林间没等他说完,已经一脚重重踹在了他胸口。

    他一点儿没收着劲,男人闷哼一声,整个人重重撞在后墙上。

    “你敢找。”林间蹲下来,“我就打断你两条腿。”

    男人艰难地咳嗽着吸气,可能是伤了肋骨,按着没完没了喊疼。

    “或者我现在把你直接废了。”林间说,“放心,你瘫着,我可以养你到死。”

    “林间”男人惊恐,“你是在学校你不能动手,别人会知道你”

    “我追过来这一路,应该就已经有人听见了,说不定现在就有人追过来看热闹,一会儿就全学校都知道了。”

    林间“你是觉得我应该在乎这个吗”

    林间看着他“我还有资格在乎这个吗”

    男人语塞了半天,忽然又变了个态度,低声下气“我就是没钱”

    “你可怜可怜我,我被他们骗了,欠的高利贷,他们说不给钱就要我的命。”

    男人往前爬了两步,撑着胳膊求他“我是你亲爹,你不忍心看我这么让他们折腾死吧你有那么多钱,我都听说了,你们打比赛只要动动鼠标,钱就能自己进口袋挣不完”

    林间已经看惯了他这样变脸,闭了闭眼睛,站起来“最后一次。”

    “行”男人欣喜若狂,“最后一次给多少都行你给我我就再不来纠缠你”

    “不是说给你钱。”

    林间“最后一次,你还能在我面前不断手不断脚,站着完整的滚。”

    林间“下一次,我养你到死。”

    男人僵住。

    林间转身,踩着杂草往外走。

    这个人渣来学校就是为了毁他的,跑过来这一路都连吵带嚷,不可能没人听见。

    有人听见就会有人看热闹,有人看热闹就瞒不住。

    在学校动手,也不知道会给个什么处分。

    林间扯扯嘴角,扶了下锈迹斑斑的双杠站稳,没再多想这些想了也已经没意义的事。

    其实局面跟他预料的还有点差距。

    也不知道是都吓跑了还是怎么样,身后没什么人,也没什么以前他打架的时候乱糟糟围观的动静。

    吓跑了也行。

    毕竟还是在学校里,友善第一,尽量不给单纯的同学们造成不良影响,不带坏无辜的小朋友

    到这时候反而就没什么感觉了,脑海里麻木转的全是乱七八糟的念头。

    走出几步,他的脚步忽然顿了顿。

    怪不得打成这样居然都没动静。

    稍远的地方,格外眼熟的男孩子坐在篮球架底下。

    不知道什么时候到的,裹着他的外套,书包搁在一边。

    没什么表情,挺酷。

    看见个过来的人就拦过去,跟人家说几句话,把人不知道用什么办法轰走。

    林间这会儿甚至反应不太出来什么情绪,站在原地,脑海里白茫茫空出来一片。

    时亦能找过来不意外。

    说实话,闹成这样就看路上碰着谁,真收不了场校长过来都不意外。

    他想过很多种可能,一片异样的视线围观也好,一群畏惧忌惮躲他的人也好,唯独没想过这个。

    为了不跟人说话都能学手语的小书呆子,一个人守在这儿,守着他背后。

    替他拦人。

    时亦对视线敏感,又拿散打队把雇来的陪练打跑了的理由轰走了一个来看热闹的学生,蹙了蹙眉,回过头。

    林间视线微缩。

    “小书呆子。”

    他张了下嘴,不知道自己究竟说没说出声,尽力把手往身后藏了藏“我”

    谁看到都好。

    其实谁看到都好,只要不是时亦。

    林间不知道他能不能看见自己身上溅的血,往后退了两步,喉咙紧得几乎窒息,再怎么张嘴都发不出声音。

    程航给他的那份记录他还没看完。

    看不快,他甚至想不到,原来比他们还要小一点儿的那个年纪,未成年的学生会有这么大的恶意。

    不知道忌惮,不考虑后果。

    对无力反抗的对象施加的、完全不掩饰残忍的恶意。

    他不想让时亦看见他也是这个样子。

    跟那些人渣没什么不一样。

    他最不想让小书呆子看见的。

    从他从不承认的生父那里遗传的,暴戾阴暗的,会往狠里下死手、会把人揍到只能在地上翻滚挣扎的他。

    时亦蹙了蹙眉,跳过栏杆,朝他跑过来。

    “别”

    林间勉强发出点声音,往后退了半步“别看,小书呆子”

    说到一半就又没了动静,他余光甚至看见了男人挣扎着朝他抄了个什么碎砖还是石头扑过来,身上偏偏一点力气都没有。

    他闭了闭眼睛,睁开想说话,忽然愣了愣。

    时亦一只手把他拽开。

    然后没停,左手扯住男人挥着砖头砸下来的胳膊,顺势抢了一步,肩膀重重顶上男人胸口,把人以肩背为轴抡出去生砸在墙上。

    闷响。

    甚至连多余的动静都没有。

    时亦应该是刚从办公室跑出来,没来得及摘眼镜,嘴唇抿得有点儿泛白,拽着他蹙眉抬头“怎么了”

    林间“”

    他抱着撞回怀里的小书呆子,回头看了一眼已经无声无息软在地上的一滩人渣,陷入了某种全新的、格外深刻的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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