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周,你立刻帮我订一张最近的去N市的机票,再帮我租一辆车在机场等。不是我,给方翼订的,他家里出了点事……”
安排好行程,计泽又掏出钱包,抽了张黑卡出来。
“这个你拿着,没有密码,有需要就刷。”
“不用了,我有钱。”
方翼没接他的卡,本来就麻烦计泽够多了,他不可能再心安理得的花他的钱。
见他不愿意接,计泽也没坚持。
两分钟后,小周打电话来,说已经订好了两个小时后去N市的机票。
“你先回宿舍收拾东西,最好多带几套衣服,证件也别忘了。我在这儿等,待会儿直接送你去机场。”
方翼点头,飞快地下车赶回宿舍。十分钟后,他背着一个大背包,满脸焦急地回到了车上。
“别担心,你外婆肯定没事的。”
计泽安慰他。
方翼点点头,他抱着背包,看着窗外不断后退的风景,心中突然空落落的,仿佛某个地方缺失了一块。
外婆已经七十多岁的高龄了,半年前就因为摔了腿,生过一场大病,身体比之前虚弱很多。这次又进了医院……肯定是凶多吉少。
方翼心里难受得不行,早知道这个暑假再怎么忙,他都应该回家见外婆一面,或者直接把她接到这里来休养。可他什么都没做……
计泽开着车,余光时不时看向身旁的方翼,神情有些忧心。
如果不是因为他明天要出席S市大学生电影节的颁奖礼,他今天肯定陪着方翼一起去了。偏偏这个通告是一个月前就签好的,很多政府领-导和业内高层都会出席,他如果临时爽约,不仅要面临高额赔偿,个人和公司的信誉都会受到严重影响。
到了机场,已经十点多了。方翼的飞机十二点起飞,两人可以相处的时间不多,计泽抓住机会,反复叮嘱方翼。
“小翼,到了N市,你直接联系小周给你的那个号码,司机会来接你,把你送到码头。最早的一班船是凌晨五点,你应该赶得上。”
“有任何事都要给我打电话,我没接就打小周的,再不行就打安屏的电话,懂吗?”
方翼点点头,他飞快地抹了下眼角,准备开车门:“那我先走了。”
“等等——”
计泽还是不放心,他抓住方翼的手,眼睛深深地看着他。
他今天本来准备了很多话要说,可眼下根本不是谈儿女情长的时候。
“记住,不要逞强,先照顾好自己,才能照顾好别人,知道吗?”
最后,计泽只说了这么一句话。
方翼轻“嗯”了声,有些不舍地看了他一眼,拉开车门,背着包下车了。
计泽看着他的身影融入机场的人流中,良久,他才靠回座椅上,轻叹了口气。
他给小周拨了个电话。
“明晚的颁奖礼什么时候结束?……帮我也订一张去N市的机票吧……”
**
深夜,飞机上所有乘客几乎都睡了。
方翼看着舱内的指示灯,半点睡意都没有,脑袋里都是小时候发生的事。
他在家附近上的小学,那个时候他皮得很,动不动就逃学出去玩,还怂恿过别的同学一起离家出走。当然,最后总是灰溜溜地被外公揪回来,之后就免不了一顿打。外婆不忍心看他被打,边拦外公边哭,他也哭,觉得自己特委屈,不就是逃个学而已么。
最后气得外公没办法,扔了鸡毛掸子,甩上门走了。
上初中后,他爱玩的脾性收敛了点,可还是三天两头地惹祸。刚开始他成绩好,不怎么学习都能混个班里中上的水平,他也就这么吊儿郎当地混着,直到初三第一次月考,他两门主科全都不及格,成绩直线下滑,他才意识到自己错得有多离谱。
那晚回到家,外公不在,只有外婆一个人在厨房忙碌。他战战兢兢地说了自己的成绩,本来以为会被狠骂一顿,没想到外婆仍然和平常一样,笑眯眯地让他布置碗筷、准备吃饭。
“知道自己成绩下滑,有紧迫感是好事哩。你以前爱玩,我不说你,是因为我知道你有分寸。”
饭桌上,一向温柔的外婆难得脸色严肃,认真地给他讲了一番道理。
“你外公管你管得紧,我有时候不同意,是怕他管得太紧反而坏了事。你也是上初中的人了,以后的路该怎么走自己应该有想法。你这孩子性格本来就独立,我们都一把年纪了,再管你也管不了多久,有些事还得你自己想得通才行。”
也许是那一番谈话的效果,也许是他不知不觉中就长大了。后来他就洗心革面,开始发奋学习。也是那个时候他开始意识到,他的人生应该由他自己来决定。
岛上没有高中,他得去附近的镇上读寄宿高中,一个月回家一次。每次回家外婆都准备好了各种各样的美食等他回来品尝。他最喜欢她做的蛋饼,又薄又脆,一口咬下去都是浓郁的奶香味。然而,这个味道他离开家后再也没尝到过了。
方翼闭上眼睛,人生的前十九年仿佛画卷一样在他面前徐徐铺开。
时间总是残忍的,他长大了,外婆却老得这样快。外公去世后,原本开朗爱笑的外婆也消沉许多,他明白,外婆的生活没了盼头,亲人又都不在身边,可想而知日子会过得有多艰难。
**
飞机落地是凌晨四点。
天光尚未大亮,机场里旅客寥寥。方翼背着包,一出机场就联系上司机,坐车去码头。
N市比S市气温还低,加上是海岛,风大,更冷。方翼只穿了件薄薄的外套,从轮渡上下来后,他冻得嘴唇都发青了。
他顾不上那么多,直奔医院的急救门诊,问到了病房。
“刘叔,我奶奶她——”
刚冲进病房,方翼就愣住了。刘叔一家人站在病床前,听到声音,一致转过头看向方翼,目光悲痛而怜悯。
“小翼,抢救失败了……你节哀……”。
方翼耳中嗡嗡直响,他一夜没睡,长途奔波了七八个小时,身体已经快到极限,眼前的景象更是致命一击。
他摇摇晃晃地走到病床前。
刘叔拍了拍他的肩,说了句“生死有命”,带着家人离开了。
外婆躺在病床上,她的面容是那么安详,仿佛并不是离开了这个世界,而是在短暂地休息。
方翼的手指摸了摸外婆干枯的银发,接着滑落到她冰冷的皮肤上,轻轻碰了碰她的脸。
“外婆,对不起……我来晚了……”
他嗓子好像被什么堵住了,胸口的大洞还在不断裂开,两条腿根本站不直,无意识地跪了下去。
他再不说出任何话来,只是眼泪不停地从眼角滑落。
过了不知多久,方翼才撑着床沿,站直了僵硬的双腿。
他不能这么消沉下去,外婆的后事需要他处理,学校那边也没请假,还有……
走廊里忽然传来了脚步声。
方翼似乎预感到什么,朝门口看去。身形清瘦、裹在黑色大衣中的方眉走了进来。
她只凝视了病床上的人几秒,便垂下视线,看向方翼。
“你应该回去休息。”
方翼坐在地上,摇了摇头:“我就在这儿。”
“可尸-体会腐-烂。”
方眉的语气理智得近乎残忍:“你是家里唯一的男丁,火化、葬礼、吊唁,后续很多事都要你处理。你不能倒下。”
听了这话,方翼慢慢站起身,走出了病房。
他回到家,倒头就睡。醒来的时候已是下午,他肚子饿得直叫,意识还没清醒,迷迷糊糊地往楼下走。
“外婆我饿了,我要吃——”
他话说到一半,嘴角便顿住了,然后缓缓往下,扯出了一个悲伤而自嘲的笑容。
他进了厨房,给自己煮了碗面条,一个人站在厨房吃完。洗碗的时候,方眉的电话打了过来,让他去殡仪馆。
哐当。
方翼看着长长的盒子被推进火化炉。
他眼前有片刻的眩晕,燃烧的火焰似乎也变得扭曲起来。桌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个白色的坛子,那是外婆焚化完的骨灰。
“请家属节哀。”
殡仪馆的工作人员朝他们鞠了一躬,转身走了。
方翼抱着那个小坛子,茫然地往门外走。方眉已经出了房间,在走廊上等他。
眉目清冷的女人一身黑衣,倚在墙上,苍白的手指夹了根烟。
“葬礼定在明天下午,上午会有人去家里布置灵堂。流程尽量从简,让她安安静静地走。”
方翼点了点头。
“我会在家里住两晚,后天离开。”
方翼抱紧手里的坛子,仍有种不真实感。
“你……身体好些了吗?”
方眉没有回答他,她转过身,长发微扬,快步往外走。
“车在外面等,走吧。”
回到家后,方眉便待在房间里,闭门不出。方翼煮了夜宵,想叫她下来吃,也被后者委婉拒绝。
手机下午忘了带出去,方翼吃饺子的时候捡起来一看,发现竟然有二十几条未接来电。
大半都是计泽打来的,还有小周和圆圆也陆续给他打过电话。
他刚要回过去,手机又响了。是计泽的来电。
方翼连忙接起。
“小翼。”男人嗓音轻柔,带着某种令人安心的味道。
“你在家吗?”
“我在。”
那头似乎松了口气,语调也带上一丝轻快:“出来开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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