压抑拥挤的室内,脚步声匆匆杂乱。
“阿言,怎么样?大夫怎么说?眉眉不会有事的对不对?”女子的声音焦急中带着哭泣,不肯认命般向丈夫求证。
“月儿,你别这样……眉眉她……注定与我们无缘。”
“不——不会的!眉眉不会死的!”
“你们在干什么?谁让你们准备这些白事物什的?!”
“夫人,那么冷的水掉下去,大夫说……说小姐……不可能醒的。夫人,您身子也不好,不宜太过操劳,请节哀啊。”
“你们胡说什么,都下去!我要亲自照顾她,眉眉还那么小,她只是睡着了,怎么会醒不过来呢,你们都下去,不要打扰她睡觉!”
……
“夫人,您歇歇吧,小姐会没事的。”
“不,我要亲眼看着她醒来。”
……
“夫人,夫人,小姐醒了!”
“眉眉……你醒了,你吓死娘了。”
“夫人——您怎么了,快来人哪,夫人晕倒了——”
……
“尊夫人劳累过度,又曾忧思成疾,她本就患有心疾,此次大病,老夫也无力回天。”
“月儿!”
“娘!”
……
“娘。”
郭娆从梦中醒来,头脑昏沉。
她躺在床上,看着床帷上的水晶流苏,久久怔然不语。
朝阳晨辉遍撒大地,在冬日里盛满暖意。
郭娆一用完早膳,几个丫鬟就麻利地收拾桌椅,端了碟盘残羹出去。
以往吃完早膳,小姐都会去陪夫人看书绣花,或干其它什么打发时间,这次香云按例问:“小姐,现在要去夫人那边吗?”
郭娆却轻轻摇头,沉默着从桌上拿起一个白瓷杯,杯口朝上翻转过来。香云以为她要喝水,刚要动手去帮她倒,结果下一刻就见小姐从袖中拿出一把小刀,她吓了一跳。
“小姐,您……”
郭娆掀起左手衣袖,握着小刀毫不犹豫划了下去,森白锋利的尖刀落在雪白绵软的皓腕,还没来得及凹陷,腕上便渗出丝丝血迹来,溢在白皙的臂腕上分外妖冶,同时皮肤里奇异地伴随着一股淡淡的幽香,味道似晨间露莲,又似雪中红梅,神秘又诡异。
郭娆放下沾了血的刀,将杯子接在伤口下,额上冷汗直往下冒。
香云看着郭娆的动作,震惊不已,想也不想就开口:“小姐,您疯了?!”
郭娆咬着唇没说话,一直看着不断蜿蜒进杯中的血。香云急得团团转,却又不敢轻易去碰她的腕子,小姐一向有自己的主意,若真决定要做什么,别人是无论如何也动摇不了她的。她突然想起昨天傍晚时在夫人屋子外听到的喘息咳嗽,陡然明白过来,小姐这是要……
可夫人早就说过不允许小姐这样做的。香云站在一旁,手紧紧捏着衣角,眼里蕴上了泪。小姐这又是何苦?
郭绕眼看血满了一杯,才停下放血。
香云赶紧拿出创伤药和纱布,仔细又熟稔地帮郭娆包扎起来。
看着包扎好的手臂,郭娆动了动,顿时一股撕裂般的痛传遍四肢百骸,她皱了下眉,但没出声。见香云收拾好包扎的东西,她开口:“将它倒进母亲的药里,不要让人发现。”
香云手上还拿着那带血的纱布,沉默了一会儿,最后将血用杯盖盖上,悄悄拿进了小厨房。
……
魏老国公一生征战沙场,建立功勋无数,后来举家从魏地迁至京城,当今皇上亲赐奢华府邸,又请了江南有名的建筑巧匠和园林师还有花匠,将魏国公府大番改造。如今府里曲折游廊舞榭歌台美观华丽,后花园花草树木修剪别致,假山流水潺潺汀泠,荷塘碧波漾漾生辉。它虽比不得皇宫御花园的庞大,但胜在精致,别出心裁,也是京城一景。
郭娆自入了国公府,还从没真正观赏过这后花园的景色。
她在凤阳时各种园林别院也见得不少,景致虽与这边不相上下,但不同的是,国公府里的一景一物,透露的是一种低调的华贵,还有官宦之家才有的一种威严大气,而凤阳那些园林,只是清幽雅致,适合静居。
被花香迎面一扑来,她闷结的心情舒散了不少,弯腰触了触还沾着水露的牡丹,似惋惜道:“可惜了,这里没有山茶,不然剪几枝回去插起来。”
香云知道小姐花中最爱山茶,于是笑着道:“香叶这几日一直在府外寻找各种山茶,待齐全了便会买回府中,移栽在菡萏阁。”
香云香叶这两个丫头自小陪着郭娆长大,很懂得她的喜好。听香云那样说,郭娆心情又好了些。
“快啊,快啊……动作小点,别把它吓跑了……再往上,往上——”
一处忽然传来焦急的清脆女音,打破了花园晨间特有的清寂,郭娆好奇地循着声音望去。
“哎……怎么这么笨呀,连爬个树都不会,国公府养你们做什么啊?下来下来,本小姐来!”
郭娆只见大树下几个丫鬟小厮环绕着个双手叉腰的小姑娘,小姑娘十一二岁,梳着双丫髻,戴着精致珠花,看起来很漂亮。但她此刻却正仰头竖着眉,双眼蕴火,脸蛋似乎被气红了,衬得一张婴儿肥的脸圆脸嘟嘟的可爱。
郭娆忍俊不禁:“这个姑娘是谁啊,怎么我在府里从未见过?”
香云清晨出菡萏阁时撞见过这位姑娘,府中与她交好的丫鬟跟她简单介绍过,于是道:“她是大夫人的幺女,在府中排行第六,最小,也最得老夫人喜爱。前几日大夫人回娘家探亲,六小姐活泼淘气,在那边见着新鲜玩意儿不肯回来了,所以我们初来国公府并不曾见过这位小姐,她是今儿早上才回府的。”
“大舅母的女儿……”郭娆看着前面急得挽袖子,正欲爬树的小姑娘,蹙了蹙眉,“我们过去看看。”
“六小姐这是做什么?”香云拉过围着树的一个丫鬟,问。
那丫鬟似乎愣了会儿,才反应过来面前问话的是谁,她面上很是焦急:“我们小姐刚从夫人院子里出来,正要去给老夫人请安,半道却在花丛中捡到个受伤的鸟儿,小姐看鸟儿可怜,正要带回去包扎,那鸟儿却受惊似的扑腾飞上树了,小姐怕鸟儿掉下来摔死了,就要亲自上树去抓!”
香云惊讶,忍不住嘀咕:这位六小姐可真是与众不同,还会爬树。
她抬头,这树这么高,万一掉下来可不是闹着玩的。
事情就正应了香云内心的乌鸦嘴,那六小姐踩在一根树枝上,脚下不小心一个打滑。
“啊——”
地下围着的众奴仆顿时惶恐不已,争先恐后地簇拥着去救人。最后是全倒在地上,去接那要掉下来的人,半晌只听重重一声“扑通”,众人腰板都要散架了。
“哎哟!我的脚,疼死我了……采儿……快别动……别动,我要死了……”
刚刚一众奴仆围过去,郭娆也帮不了什么忙,只是眼看着小姑娘掉下来的那一瞬,心也提了起来,此刻听着她的哀嚎,不知为什么,却有些想笑。她走过去蹲下,摸着她说疼的位置,轻轻按了按。
“哎哟……!轻点……采……咦,你是谁啊?”季连欣从没受过这么大的痛,疼得直吸气,眼泪都快飚出来了。她以为是自己的丫鬟不小心压着了自己,结果一睁眼,是个天仙儿似的小姐姐。
郭娆低眉继续手中的动作,边道:“我是你三姑姑的女儿,按辈分你应该叫我一声表姐,这儿疼吗?”
怎么不疼,季连欣被那按压又一刺激,眼泪真飚出来了,她猛地点头。
见她小鸡啄米似的点头,郭娆弯了弯唇:“放心,没大碍,骨头没折,只是有些错位了,我帮你接回去就不疼了。”
“好好好,谢谢姐姐,你快帮我接回去吧,我好疼呀。”季连欣长了一双漂亮的凤眼,泪水在眼眶里打转的时候可怜又生动。
从表姐一跃成为姐姐,郭娆莞尔,一只手按住她的小腿,一只手握向脚踝。
“咯吱——”
“啊——”
骨头矫位与惨叫声齐齐响起,惊天动地,惨绝人寰。
季连欣整张脸都皱得险些狰狞,白嫩的指尖深深掐进一旁扶着她的丫鬟手臂上,还有气呻.吟着:“脚断了——脚断了——”
郭娆有些体会一个千金贵养的娇小姐受如此大痛的折磨,纵然只是一小会儿。只是季连欣实在是个趣人,貌似与那些知矩守礼的贵小姐不同,有些不顾形象大大咧咧。
“你的脚已经没事了,不信站起来试试。”郭娆忍笑提醒。
哭嚎戛然而止。
“真的?”季连欣半信半疑,但她好像真的感觉脚不怎么痛了,于是让丫鬟扶着要站起来。郭娆起身退开,腕上突然刺痛,她瞥向隐隐透着血迹的衣袖,应该是刚刚帮季连欣用力正骨的时候没注意,伤口裂开了。
“真的不痛了,姐姐你好厉害啊!”季连欣试着动了动,然后欢喜得要蹦起来,眼里也是止不住的喜悦,欢脱地就要去拉郭娆的手感谢。没想到刚触上她的衣袖,郭娆往侧避了下。
“怎么了?”
季连欣歇了笑,以为郭娆不喜欢她。
郭娆道:“没事,只是腕上受了点伤,不能碰。”
香云一见那渗出血的袖子,上前一步,担忧道:“小姐,伤口裂开了。”
季连欣也循着视线看去,入目的鲜红让她吓了一跳:“姐姐你没事吧?,快给我看看。”
她动作快,郭娆来不及闪避,就被季连欣掀起了衣袖。
“咯咯——”
几乎在掀起袖子的一瞬间,周围突然响起某种兽类的嘶吼,众人皆愣之时,一团白色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来,郭娆抬眼就见一白兽眼泛凶光,嘴露尖利獠牙朝她身旁的季连欣扑去,她想也不想,一下子推开季连欣。
“小心!”
季连欣还没反应过来就被郭娆推到了一边,两人齐齐倒地。那白兽稳稳落在季连欣身旁,浑身像是炸满了利刺,朝她凶叱了声,接着微蹲的脚一跃而起,就要扑去攻击。郭娆腕上的伤口因大幅度动作全部裂开,她疼得冷汗涔涔,想要起身却心有余而力不足。她看着那白兽,隐隐觉得熟悉,脑海中突然划过那天走廊上灵动可爱的小貂,此刻它却满身煞气。
季连欣吓得脸色苍白,一时间都忘了躲避,周围奴仆更是避之不及。
千钧一发之际,季连欣只觉面庞一阵风过,面前就鬼魅般出现了个人影,他手疾如电,一展宽袖,迅速果决地将白兽挥翻在地。季连欣甫一脱险,看清来人,顿时松了口气,嚎啕大哭起来:“呜呜,哥哥,你终于来了——”
她觉得今天就不应该回府,先受伤又受吓,差点都死了,看见亲人,一时间只觉满腹委屈。
来人面容俊美,身形挺拔,一袭白色锦袍,交领洁白如雪,宽袖是用上好蚕丝银线绣上的精致祥云,腰坠精美和田玉,佩一条长穗,穿同底色缎靴,纤尘不染,如他这人一般清冷如玉。
季瑜淡淡瞥向哭着撒娇的季连欣,没有说话,采儿极其有眼色地跑过去,马上扶起了自家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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