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父显然是知道张文海, 对他有些冒昧话也没表示出不喜之意,只是叹了口气,说道
“我家何曾没有怀疑过是风水相冲呢自前两年起, 晋阳身子骨变差之后,我家前前后后已经搬过三次家了。可是, 唉仍然无济于事啊。”
楚辞心里闪过一个念头,不是风水,那便是人为了顿时,家族倾轧,为了谋利而互相陷害戏码在他脑子里转了几个来回。
他不动声色地打听了一番方家情况, 然后推翻了刚才想法。原来这方家二老一共有四个儿子,两个女儿。
方晋阳父亲是长兄,可方晋阳在众兄弟姐妹中却是最小。
因为他母亲嫁过来七八年后才生下他。亏了方家二老开明,也多亏了方父和她鹣鲽情深。不然按照一般情况来说,方父不是休妻就是纳妾了。
方家二老对待别人家孩子尚且宽容大度, 对自己家就更好了。几个孩子尽量一碗水端平,所以方家家风一直以来都很不错。
早些年方家祖父便以树大分枝为由, 将他们几家分了, 然后二老就跟着大儿子一家。
按照利益关系来说,他们没必要害方晋阳。
“晋阳醒了, 你们去看看他吧。”方母垂泪,她儿子自从醒过来, 就默默看着上面, 一句话也不说, 实在叫人担心。
她这一辈子就这么一个孩子,若他真出了什么事,叫他们两个老怎么活幸好他祖父母今天去了寺庙说为他祈福,不然二老也是要担心。
刚刚楚辞已经进过他房间了,只觉得里面有些憋闷,因为房间窗子俱都紧紧闭着,不透一点儿风,想是平时很难得打开。
“晋阳,你要振作起来啊,这次你恰好生病没有办法,明年你一定能够取中了。”张文海坐在他床边,轻声安慰道。
方晋阳眼角滑下两行泪“明年也取不中。”
“连续三四年,年年都如此。今年希望最大,我身体也感觉好了些,可是考试中脑袋越来越晕,等我检查时,我发现,竟抄漏了一道九章题”
“我辜负了长辈期望,辜负了楚兄这么长时间教导,辜负了你对我信任。”
他看着屋顶,眼睛无神,说出话这么飘忽,实在让人担心。
方晋阳心态一时下滑厉害,本来嘛,他没抱什么希望,当然也不会太失望。可是这次科举给了他很多希望,当期望值与现实差距太大时,那情绪也避免不了会陷入低谷中。如果不能及时改善,恐怕会变成抑郁症。
楚辞也坐过去,问道“方兄,你这两天有没有做过什么不一样事情你身体我是知道,跟着我们练了一两个月五禽戏,早已经不复当初孱弱,按理说应该是能坚持下来。你这次发热,我觉得有蹊跷。”
最后一句话,楚辞是压低了声音说。先把方晋阳注意力转移再说。
方晋阳果然侧过头来,他一直自怨自艾,觉得自己不争气,但现在有人告诉他,原因可能来自外界,他注意力一下子就被转移了。
张文海也是瞪大了眼睛,他突然觉得,这个屋子透着一股森冷气息,显然他是把蹊跷,和某些不可明说东西联合起来了。
两人没有理会这个逗比。方晋阳也开始回忆。
“我是十日下午和阔之分开,那时我们领了考证,就各自回家了。因为身体缘故,家中菜食都已清淡为主,我吃了一碗饭,然后便去书房书,晚上也是如此。十一日和十日也没什么区别,就是十二日晨起赴考时,在床边脑子突然发昏晕了一下。我以前也有这个毛病,便没有重视,谁知道竟是发热了。”方晋阳回忆完,绝望地发现好像还是他自己问题。
“方兄,须知线索一般都是细微之处见真章。你不妨再回忆仔细一点,只要与往常有丝毫不同,都要追究一番才行。”
方晋阳皱着眉头努力回想,然后说道“这两天夜里比以前冷算不算小翠说是倒春寒了,还给我添了一条棉被。我前天夜里猛然惊醒,看见外面树摇很厉害,一定是降温了。”
“这两天夜里和以前差不多啊,我昨晚一时睡不着,还在院子里走了许久,没发现有多冷啊。”张文海摇头。
“对了,往日我屋子里还点了宁神香,那天中午回来后,我突然觉得有些难闻,就让小翠把香灭了,她还劝了我好久。可我没听,后来两天都没点香,是不是因为这个”
方晋阳有些后悔,早知道还是要继续点。
“小翠是谁”楚辞觉得这个人出镜有点多啊。
“小翠是我乳母女儿,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她就像姐姐一样照顾着我。此刻,她去帮我熬药了。”
楚辞点了点头,然后起身,对方晋阳说“晋阳兄,你那天看见外面树摇晃,是哪边树”
方晋阳指了指右边窗户,待看见楚辞走过去将窗户推开时,心里突然咯噔一下,显然也是想到了什么。
楚辞低头检查了一下,手拈着窗缝里一小片碎叶子走了过来。这叶子被压烂了,露出里面青色叶肉,细闻上去,还有点香气,想必是这两天留下来。
“还有那安神香,可否容在下一观”
方晋阳手有些颤抖,他指了指柜子上层,示意楚辞去拿。
楚辞将东西拿出来,然后把他放到张文海鼻子下,张文海猛地一嗅,然后打了一个大大喷嚏,“这什么味啊闻起来甜腻腻。”
“这叫安神香,是我娘前两年见我一直睡不好,便去上清观帮我求来。大夫也看过,里面都是一些药材和香料,点了它之后,我睡确实比以前沉了。”
楚辞弄了一些在纸上,然后包好放在身上。“我先出去一下,张兄你守着方兄,对了,让他先不要吃药。”
张文海想问什么,但楚辞动作太快,还来不及叫住他他便走了。
“这楚兄真是,他到底干嘛去了晋阳,你知你怎么了”张文海边说边回头,他看见方晋阳脸上表情似悲似喜,说不出来别扭。
楚辞走了好几家医馆,他们闻了药粉后,大多能分辨出里面放了那些东西,也确定了这个东西确有安神作用。
只有最后一个老大夫闻了之后,略带些迟疑地说“这确实是安神散,但好像九里香和黄柏用太多了,故而闻起来略带甜腻,让人有些不适。”
“九里香和黄柏这东西用多了会怎么样,只是不好闻吗”
“九里香和黄柏都适用于惊悸和夜里无法安眠,但用得太多了,就会让人打不起精神,整日里昏昏欲睡。当然,这也不算太大问题,只要停香几日,再多活动,自然就能解除了。”
“多谢老大夫”楚辞道谢。
他又去到方家,见方晋阳房门敞开着,张文海正在里面说着什么。
“小翠,现在他不能吃药,你先把药放下吧。”
“张公子,你为何不让我们少爷喝药这药得趁热喝,还请你不要阻拦了。”小翠很着急。
楚辞无视二人走过去,然后在方晋阳耳边轻声说了几句话。方晋阳眼睛越瞪越大,而后像是泄了气气球一样,整个人靠在床头一声不发。
“这里在干什么呢小翠,怎么还不把药给少爷喝了”
“夫人这位张公子总是拦着我不让我给少爷喝药。”小翠像是看到了救星,连忙走到方夫人身边告状。
方夫人对她十分和蔼,闻言拍了拍她手,示意她不要急。她转头看着张文海,然后说道“张公子,楚公子,多谢二位陪了我们晋阳这么久。只是现在天色已晚,我们在前厅已经备了饭菜,你们先去用一点吧,也忙了一天了。”
“小翠,你为何要害我”一个声音幽幽传来,坐在床上方晋阳表情十分冷淡,他看着小翠,眼睛都不眨一下。
小翠还没说话,反而是方母大惊“阳儿,你在胡说些什么呢小翠从小照顾你,她怎么会害你呢”
“娘,你先别说话。小翠,你看着我,你为什么害我”方晋阳有些激动,他说太急,忍不住咳了几声。
小翠上前伸手想帮他拍一拍,却被方晋阳躲了过去。
小翠有点伤心,她低着头,说道“少爷你误会我了,我没有害过你,我真没有。”她声音一如以前那样温柔,里面包含了浓浓委屈,让人有些同情。
“晋阳娘知道你现在心情有些不好,可能觉得是小翠没照顾好你。但你身体一直都不太好,怎么能怪她呢”
“若我说,我病就是因她而起呢”方晋阳话音刚落,小翠就抖了一下,她猛地抬头见大家都看着她,立刻一扑通跪在了地上。
“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害少爷,也从来没有害过少爷。我不知道少爷是听了谁话要这么说,可是我和你从小一起长大,我有什么理由要害你呢”
“其实,直至上午,我都没有怀疑过你,一切种种都只以为是自己时运不济。直到刚刚听了楚兄话,我才将这些年来发生事联系在一起。原来我身边竟藏了一条毒蛇而不自知。”方晋阳愤恨地说道,他平日里温和有礼,偶然露出这种表情不禁让其他人都有些害怕。
“三年前,我第一次参加县试,考试前两天却突然腹泻不止,大夫看后说我吃错了东西,帮我治好了。可是等我勉强支撑到考场后,却因体力不支而被迫下场。那几天,你一直在给我炖绿豆汤,说是明目对吧我也是后来才知道,原来绿豆寒凉,脾胃较弱者不可多食,不然容易腹泻。”
“少爷,我”
“那次之后,我生了一场大病,因心中焦虑,夜难安寝,是你娘偶然听说上清观里有一种安神香,便撺掇我娘去给我求对吗而后两年,我夜夜燃着此香,但白日里精神却越发萎靡不振,每次县试那几日更是困顿不已,从无一次撑到下场。大夫也看不出个所以然,只说我身子虚弱。”
方晋阳惨然一笑,“可怜我每次外出几日之后,都会觉得自己好了一些。但一回家,就会生病。你对我说,是因为我没有点安神香,才会如此,对吗还将安神香给了石头,让他每夜帮我点一点。”
“少爷,我”
“这次在张家多日,我知道文海不喜欢这个味道,故而让石头停了香,以免熏了他家屋子。每日里,我又跟着楚兄和文海一起打五禽戏,两个月竟然没有生一次病,精神也越来越好了。”
“前天晚上,你来我房间帮我点香。我说不想点时,你很慌张,一直劝我要为身体着想,还将我娘搬出来。后来见我意已决,你便推说倒春寒,给我添了一床被子,却又偷偷将我房间窗户打开,把火盆熄了。”
“你却不知,我前夜曾经醒过来一次,看见窗户是打开,可是第二天早上却又关严严实实。但我压根就没有怀疑过什么,也不曾想到,十几年相处,你竟会害我。”
方晋阳说话时,大家都没有打断他。张文海和方母听得目瞪口呆,楚辞却是在意料之中,他一直觉得,方晋阳是个心思通透之人。
小翠听完,泪如雨下“少爷,你相信我,我真没有想要害你我只是,我只是不想让你去考科举。”
“啪”
一声清脆巴掌声响起,方母手抖得厉害,“我们方家到底是怎么亏待你们母女了啊让你这般怀恨在心,挖空心思害我儿性命”
“夫人,我没有我只是想和少爷在一起,我没有害他”
小翠月份比方晋阳要大一个月,她出生时,父亲被征了兵役,那时候朝廷正在打仗,被征基本上都是“十去九不回”。
由于家里失了汉子,村里又遭了灾,小翠娘便抱着小翠跪在菜市口自卖自身。
那时方晋阳刚刚出生,方母大龄产子,身体受损严重,一点奶水也无,便买了小翠娘做乳母。
方家都是良善人,从来不曾亏待过她们母女。小时候但凡方晋阳有,他都会分给小翠,心里真心实意地把小翠当成自家姐妹看待。甚至当小翠长到十一岁时,还把她们卖身契还了,准许她们回乡去买田买地过自在日子。
小翠和她娘却表示不愿离开,要一辈子侍奉方家人。也从那日起,小翠开始近身服侍方晋阳。
女孩儿在感情上总是比较早熟,她对方晋阳渐生情愫,心里一度把自己当作是方晋阳妻室看待。
这种高高在上心思瞒得过主子,却瞒不了和她同处一位小丫头们。有人故意说,他们少爷是要考科举当大官,往后也只会娶官家小姐为妻,绝对不会喜欢一个丫鬟,更不会娶她们。
小翠如遭雷击,长久积累感情爆发,偏偏方晋阳也似有所察觉,对她日益生疏。
小翠钻了牛角尖,这一切都是科举错,只要少爷不去考科举,那么一切都会像以前一样,她还是能陪伴少爷左右,长大之后成为他妻子,只要他不考科举
听了小翠毫无条理话,又看见她那状若疯癫样子,在场几人都不寒而栗。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她这种疯狂爱恋方式,险些毁了方晋阳一生,实在叫人消受不起啊
之后就是他们家事,楚辞和张文海不好再听,寻了个理由便告辞了。
路上,张文海很是唏嘘“往日我还羡慕过晋阳能有这样美貌侍女,红袖添香那是多么美一件事啊现在一看,还是我娘做对,只在我身边放了小厮。只可惜晋阳被她害得几年都进学不成,实在可恨啊”
“唉,只希望方兄经此一事之后能重新振作。不过,他只漏了一题,说不定还有希望呢。”
方晋阳于学业上比张文海更加出色,他只说了这一题,想必其他应该还不错,就看县令怎么判卷了。
县衙里,灯火通明,十几位大人坐在一处判卷,明日正午便要放榜,他们可闲不得。
“咦,这篇文章写不错,无论是破题还是立意都十分巧妙,又是仿古人之风骈四俪六,起来让人口齿余香啊。”一位大人叹道。
其他大人闻言好奇,也过来看了看,都说写得挺好。
“啧啧,可惜这考生漏了一道九章题呀,可惜可惜。”老大人将试卷放至一旁,正是不取那边。
“这些学子实在不像话文理不通,狗屁不如”县令连看了几张,不由拍案大怒。
“大人息怒,不妨看看这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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