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西山别院

    因着甄停云已会骑马,又是夜里,左右无人,元晦索性便叫她带上马兰头,两人一骑,策马往他记忆里的别院赶去。

    甄停云就坐在元晦身后,初时还顾忌着男女七岁不同席什么的,有些羞赧,后来倒是放开了,眼见着元晦马术这样好,心里又羡又妒的:“先生,你说我的马术什么时候能和你一样好呀?”

    这种异想天开的孩子话,元晦只当风大没听见,理都不理的。

    很快,元晦便领着人在西山山脚下的林木边寻到了一处偏僻别院。

    甄停云并非京城人,自然也不知道能在西山有别院的多是显贵,她理所当然的认为:京中地价贵,会住到荒山野岭的人多半是没钱。

    所以,眼见着元晦这处别院偏僻破落,甄停云还笑话了一句:“这院子也太偏了吧。若是一个人住,白天还好,等到晚上静悄悄的,怕不是还要闹鬼吧......”会住的怕也多是穷鬼吧?

    别院的门只是虚掩着,元晦只一推便推开了,甄停云跟在后面左顾右盼,眼见着这里除了他们外并无一人,院中花草也都荒废了,应是许久无人打理。

    只有月色凉如水,照入空旷无人的院中,苔痕浓淡,树影参差,荒凉破败中又透出些许清幽自然之美。

    甄停云看了看,方才问:“对了,先生您说的看门老仆呢?”

    元晦看着这熟悉的别院,脑中不觉又浮出许多熟悉又陌生的记忆来。他对此自是心如明镜:留在此处的暗卫想是见他身边有外人方才避了开去,没有他的吩咐自然不会现身。

    不过,元晦也不愿叫甄停云多想,只随口道:“大概躲出去了吧。”

    甄停云暗暗点头,心下则道:就这么个破地方,所谓的“老仆”还不知是不是真有呢……就算有,怕也是早就逃了吧?

    当然,作为一个好学生,甄停云自觉是该给自己先生留些面子,也没揭穿,反到是转口笑问道:“对了,还没问先生呢,我有师娘吗?”

    元晦正打量着这处别院,将这别院的一应物件与自己记忆相对应,随口便应:“没有。”

    甄停云看着元晦的目光里满是可怜:唉,看着都二十好几的人了,结果还是个光棍,一个人住在京郊的偏僻小院,身边连个服侍的老仆都没有.......

    一时间,甄停云心里,元晦这落魄公子的人设倒是立的更坚实了。她心生恻隐,不由道:“先生,我以后一定好好孝顺您。”

    元晦:“......不必了。”

    他若真是落魄到要甄停云的“孝顺”,不如死了算了。

    既是认了路,看过别院,元晦也没想留甄停云在这鸟不拉屎的破地方久留,这便要起身送甄停云回去:“你一个姑娘家,总不好大晚上的一个人乱跑,我送你回去吧。”

    甄停云连忙推拒:“不用了,这里这么偏,你这送来送去的,再回来肯定也要很晚了。而且我现在也会骑马了,自己就能回去。”

    “无事,”元晦自来是主意一定便不再改的,闻言只是道,“我原也就是想带你过来认个路,下回你若有事也知道去哪里寻我。眼下自是要送你回去的,否则我也不放心。”

    既然元晦这样说,甄停云也不是不知好歹的人,自然也就没再推拒,乖乖应了。

    郊外夜里原就少人,元晦又是寻了偏僻少人的近路,一骑如风,很快便又把甄停云送回了一行人安顿的那个客栈。

    因着要送马兰头去马厩,两人一直走到马厩方才分开。

    甄停云想起初见的那一回,忍不住笑了:“也不知先生你记不记得,当初我们第一次见面,其实也是在马厩边——那时候你抢了马兰头就跑,我还在马厩外头喊了你一声呢!可惜你跑得太快,外面又下着雨,要不然我肯定还要追一追。”

    元晦原只想起了些少年时的零碎记忆,此时听着甄停云这话,脑中不由浮现出一个既陌生又熟悉的画面——

    他骑在马上,策马跃出马厩,情势急迫,马蹄匆忙。然而,他的眼角余光却还是不自觉的掠过身侧,恰见少女正仰着头,气鼓鼓的瞪着他,就像是被激怒的小兽,就要扑上来与他拼命,张牙舞爪的。

    她的眼睛又黑又亮,圆溜溜的好似两枚小月亮,脸颊白里透红,像极了初初绽开的玫瑰花蕾。

    哪怕是大雨将至的暮色里,那样明亮的颜色都是无法掩住的,鲜活恣意,生机勃然。

    元晦缓缓垂下眼睫,乌黑的睫毛一根根,仿佛都能数出来一般。

    他闭着眼睛,掩住从眼底浮出的笑意,轻声应道:“嗯,我记得。”

    甄停云只当对方随口敷衍,催他回去:“你既要走就赶紧走吧,省得三更半夜还在路上。”

    元晦点点头,正要走又不放心,伸手在自己袖管里摸出那个玄黑色的钱袋,从里面取出玉佩递给甄停云:“这玉佩你先带着,算是信物——下回你去别院寻我,若我不在,你就把玉佩拿给看门的人,他们看了就会明白的。”

    因是夜里,甄停云没看出玉佩上刻着的熹字,但这紫玉佩的名贵却是一眼既明的。下意识的咽了咽口水,她很有自知之明的摇头:“不行,这太贵重了,我不能收。”要是她一个没忍住,转头卖了这玉佩可怎么办?!

    元晦冷着脸,直接塞到她手里:“给你就收着!”

    甄停云只得在心里安慰自己:元晦一个老光棍,又无妻儿,连看院子的老仆都没有,估计也只自己这徒弟算是亲近的,给自己留点儿传家宝什么的或许也正常。

    这么想着,她心下更软,不禁再次表示:“先生,我以后一定会孝顺你的。”

    元晦没应声,也懒得理她这傻话。

    甄停云则是将玉佩小心的收了起来,关切问道:“先生,这么晚了,要不还是给你雇辆马车吧?”

    元晦摇摇头,随口道:“不必,会有人来接的。”

    甄停云虽然很怀疑这个“有人来接”是不是真的却没没有多说:真是死要面子活受罪——唉,男人都这德性!

    不过,她转念一想,想起元晦还有一袋子金子也就收了自己这不必要的担心。

    元晦也没多解释,拦下了要送自己的甄停云,道:“不必送,我自己出去。”

    甄停云依言顿住步子。

    两人话别,元晦独自一人出了客栈,方才走了几步便见两个佩刀侍卫从边上出来行礼,跪倒在地,恭谨唤道:“王爷。”

    元晦,又或者说是傅长熹,他步履如常,不仅没有停顿,甚至没有看这两人一眼,面上淡淡,问了一句:“车备好了么?”

    侍卫立时便道:“已备好了。”

    不一时,便有一架极低调的青顶马车从角落驶出,无声无息的到了傅长熹的面前。

    傅长熹上了马车,正要开口叫人驾车回西山别院,忽然动作一顿,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然后,他半直起身,用指尖挑开车帘一角,抬眼往客栈处看了一眼。

    月明星稀,夜色昏昏,那随风传来的箫声却是婉转悠扬。

    就如同拂过荒野的晚风,月光皎皎,如霜雪般洒落在晚风里,随着微凉的晚风拂过荒芜的山野,一寸寸的抚平田地上的深浅沟壑,一点点的拂动溪流上的粼粼波纹。在这样的静夜,在极致荒凉的寂静里,有清音自山野深谷中回荡开来,怅然而悠远,远远的散落开去。

    傅长熹阖眼听了一会儿,淡色的唇瓣不觉浮出些许笑来,自语道:“倒是长进许多.......”

    这世上,能吹出悦耳乐声的人很多,但是能够融情入曲,以情曲动人心的却很少。前者靠的是勤学苦练出来的技巧,后者却是万中无一,上天所赐的天赋。

    傅长熹心知:既有此曲,甄停云在箫曲上便已算是初窥门径,若是日后发挥正常,考女学之事也算是定了一半了。

    笑过之后,他并未多耽搁,很快便放下车帘,淡声道:“回去吧。”

    于是,一行人便趁夜回了西山别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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