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了吗?大少爷要被送去兰禅道了。”端着食盘的丫鬟终于在留亭旁寻到了要找的人,连忙走上前去,压低了声音说道。
炎夏蝉鸣阵阵,声浪起伏一茬接着一茬,嘶吼的撕心裂肺。一只青蟾“噗通”一声跳入了池水当中,莲叶摇摇晃晃,盛了三两滴。
“老爷特地来这一趟,莫非就是为了这事儿?”另一名丫鬟穿着青衫,简单的衣裳更衬的肌肤白皙娇嫩。
正是少女最好的时节,气息像只娇艳欲滴的蜜桃,美艳香氛不可方物,似要将世上所有的美好,都卷裹在一味甜水当中。
那端着食盘的丫鬟说道:“还能骗望舒姐姐不成?夫人生了二少爷如今已有五年,姐姐还未看清吗?”
听闻这话,那被叫做望舒的丫鬟敛下眼眸。她眼尾微微上挑,微闭双目的时候似是有种菩萨悲悯的神情。
男人最怕,于纯情当中带着几分暖艳,于娇美当中藏着几分悲天悯人。好似天女下凡,佛魔一体。
望舒微微叹了口气,轻声说道:“看清了,却不知为何要这般对他?”
“望舒姐姐,哪里管为何这么对大少爷。这兰禅道去了,是能回来的吗?他如今年纪尚少,姐姐趁这时候给自己找条出路。否则不是荒废了如此大好年华?”
那丫鬟凑到望舒身旁,小声说道:“三皇子让我给姐姐传信儿,只要姐姐有心,他这就迎姐姐入府,连路子都给姐姐找好了,就请柳大人收姐姐为义女。姐姐可仔细考虑了。大少爷如今也方才十岁,又不受疼,日后怎么着都说不清。三皇子却是仪表堂堂,年纪又相仿,真真的龙子啊。”
“容我再想想罢。”望舒声音轻柔,像是晚风拂过夜影,难得几分撩人情愫:“陆家待我不薄,大少爷与我主仆一场,再也难见到这般宽宏主子了。”
“嗨!”那丫鬟实是听不下去,只说道:“望舒姐姐,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在这陆府里,您永远也逃不了是个奴,日后大公子正经娶妻生子,就算将姐姐扶了正也不过是个姨娘,与人宽厚不宽厚有什么关系呢?您要喜欢宽厚,咱自己做主子去,宽厚不宽厚,都是您自己想的。”
劝说的话比蝉鸣更呱噪,陆追再听不下去,转身回房。恰巧惊了两只水鸟,扑棱着翅膀,叫唤着飞了出去。
“有人?”那丫鬟惊觉问道。
望舒看着陆追离去的方向,过了片刻,缓声说道:“是大少爷。”
那丫鬟跟着张望过去。她虽然在陆府当差,却从未见过这位传说中的大少爷,却只看到那一角衣襟,一捧青丝。
“你放心。”望舒见她抻着脖子往里看,想她是怕丢了营生,这便说道:“你放心,就算是大少爷真的听了去,也不会怎样的。他向来宽厚,只要未曾触及底线,许多事情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那丫鬟吞了下口水,尴尬笑笑:“才十岁的孩子,我怕什么啊?再过不了多久,大少爷都要去兰禅道了,能不能完好回来都还是一说呢。但不管如何,日后这陆家就和他没半点关系了,都是二少爷的。
陆府是世袭贵门,一族曾出了数个内阁首辅,荣光至极,可堪文臣当中的翘楚。
如今的大公子陆追自小便被施以厚望,连身旁跟着的丫鬟都胜似别人家的小姐,容貌举止俱是一流。
而他也对得住这份期待。
陆追虽年纪还小,但模样已经初见端倪,生的朗眉星目,早已出脱于同龄人,可预见的日后定然是俊朗无双。
加上他行举端庄性情温和,于读书斗文一事上锋芒毕露,先生换了一位又一位,位位俱是教无可教离去,却又对其赞不绝口,甚至以曾教导过陆追为荣。
陆家追郎,方才这个年纪,便已有举世无双之风。
可这些荣宠,在那人来的一瞬间便开始分崩离析。
官家对陆追也颇感兴趣,听闻陆府正在寻新的先生,这便请曾在自己仍是太子之时的太傅前去。
这太傅教了陆追些时日,竟主动请辞,理由是:不做佞臣之师。
佞臣,一个十岁的孩童。
可却没人觉得是假的。大抵无论多大,拉拽一个高高在上的人落水,看着他沾染尘埃,同自己一般活在泥泞当中,挣扎在世间,是悲惨与平淡生活之中唯一的安慰和痛快吧。
可陆追知道,这位太子太傅,说的也许是真的。
他时常做一些混乱的梦。这些梦真实的让他害怕,好似曾经真的亲身经历过。
在梦里,他杀了人。
浓稠的鲜血沾的他满手都是,那种浓厚的咸腥的气味扑的满头满脸。
环顾四周,没有更血腥的场面了。脚下都是尸首,堆成了小山一般。
而他就站在这修罗山之上,掌心黏腻,手中的剑刃滑落着珊瑚珠子一般的血滴。
他在梦里仰头,一片艳阳天。
没有比这更美的天空了,他从未见过。连带着这些气味,都变得甜美馨香起来。
杀戮、鲜血、内心如鼓。
他猛然意识到,自己好似曾经经历过这样的一辈子,那么近,那么远,甚至有些快意。
无法填补的内心沟壑,无处释放的鼓噪和暴戾,这才是他。
这才是陆追。
再醒来,他都掩饰的很好。
下人说他性情温和,说他宽厚待人,许多事情并不责罚。
其实不是的,陆追只是不将这些看在眼里罢了。这些都宛如蝼蚁,根本无足轻重。
一个个混乱的梦蚕食着他的心,他不知道梦里的时间,分不清真假。
他快疯了。
一日呓语,他说出了梦中的场景,父亲勃然大怒,将他押到了别院,自此不管不问。
陆追曾问自己,倘若当初可以选择,选择不与他人说那噩梦的内容,如今会不会好些?
不会。
他站在今时今日,知道那些曾经在噩梦里出现的场景,俱都一成不变的出现了。
他梦见祖父被父亲所杀,果不其然;
他梦见父亲暗中支持六皇子夺嫡失利,陆家满门被斩,鲜血流的满院都是,二弟在母亲面前被一刀刀的剐下血肉,只为逼迫父亲说出六皇子遗腹子的所在,果不其然;
他梦见自己为躲杀手,从兰禅道出逃,在一处黑黢黢的空间里呆了不知多久,饿的头晕眼花支撑不住,果不其然。
只是,眼前这个哑女,似乎和梦里的有些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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