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的第十八天,春,今天天气不错。米还剩20斤左右,面还有一点儿。今天的任务是把烧窑的窑门打扫出来,再想法子做个陷阱逮只兔子。嘴里要淡出鸟了,想吃肉。”
巳时天,夏日的炎煦尚未横扫而来,正是春日最舒服的时候。
阳光初绽威能,树叶抽出嫩绿小叶,稚嫩的二月兰沿着山坡铺洒而去,软风一吹,迎面而来俱是草木芬芳。
墨色浓淡不一的山下,阮澜蹲在自家门口,手里攥着根不粗不细的小树枝儿在泥土地上划拉着,嘴里念念有词。
“幸好穿来的时候不是冬天,不然得冻死。”
她声音不大,完全是自言自语,又低着头,从远处什么也看不出来。
和村里其他家不一样,阮澜穿来的这户人家破败寥落,一点都融不进这生机勃勃的春日当中。
别家虽然破旧些,但胜在规整。这就要到吃饭的时候了,各家各户炊烟阵阵,从墙里向外窜着烟火气儿,吆喝声此起彼伏,衬得阮澜原本就干瘪的小身板愈发孤苦可怜了。
她家啥都没有,只有后院那个老式的馒头烧窑,还有一地的碎石头。
“瓷石、药石也有,就是没现代器械,得多试几次。”阮澜小声嘀咕:“还有市面上卖的都是什么样儿的,怎么卖,能卖几个钱。”
阮澜站起身,抬头望着天,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太难了!”
像是要和这声叹息合奏似的,屋里传来一连串的咳嗽声,阮澜连忙撇下树枝儿往屋里跑。
跑了没两步,她又匆匆跑回来,伸脚将泥土地上自己的涂写抹了个干净。
阮澜家的院子窄小,里面就两间房。一间算是主屋,原本是她爹住的,但也没大到哪儿去。另一间则是阿婆带着原主住的。
阮澜一进屋,就看见躺在床上的阿婆面朝里,佝偻着身子,一手捂着嘴,发出一连串强忍的咳嗽声。
阮澜心里不是什么滋味,抿了下嘴,慢慢走过去,快速地拍了下阿婆的肩膀,脸上做出一丝顽皮的笑。
阿婆转过身,她脸色不好,有些发灰,眼睛下面挂着一对青褐色的眼袋,嘴唇也没什么血色。
看见阮澜,她也笑了,但同阮澜一样,都是硬撑出来的,骗骗彼此安心罢了。
她又咳了几声,这才撑着坐起身来,说道:“阿婆一醒喉咙就痒痒,吵着你了?”
阮澜郑重地摇了摇头,从小破木桌上端起凉好的白粥,送到阿婆面前。
“啊——”她兜了一勺,长大了嘴。
阿婆被她这幅小大人的模样逗的发笑,乖乖的张开干瘪的嘴,阮澜小心翼翼的将勺子递了进去。
“我们阮阮啊,已经能照顾阿婆了。”阿婆抿了口粥,不知怎的,眼睛里噙出了泪花。
阮澜咧嘴一笑,拍了下自己的小胸膛,尽职尽责的演着一个小哑巴。
阿婆见孩子都这般,赶忙抬手蹭了下眼泪,生怕阮澜看见似的,说道:“今日起来,倒觉得身子比昨日又好了些,阿婆很快就能下地干活了。阮阮别怕,阿婆还在的,怎得也得看着你嫁了人,再抱抱你的娃。”
阮澜点了点头,乖巧的顾着阿婆将粥喝完,又推开木窗透气。
阿婆看着她瘦弱的背影,原已苍老的面容又添了一份担忧——自己的身子自己知道,她活了这些年,大风大浪都经了,倒是不怕不惧。可阮阮呢?她还这么小啊,又是个哑女,今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啊?
阿婆思忖片刻,似是下定了决心,深吸了一口气,说道:“阮阮,阿婆再歇歇,你也去玩一会儿吧。日后就剩咱们娘俩了,阿婆得快些养好身子。”
阮澜也不知道杵在这儿能干什么,听了这话,拿着碗就跑出去了。
临到门口,她听见里面传来一声长叹,阿婆小声说了一句:“我苦命的娃儿啊。”
阮澜垂下头,踢了一脚路边的青矸石。
那石头原本就粗粝,在地上腾了两圈就懒洋洋的停下,再也不愿意动了,只扬起了地上扫也扫不干净的尘土。
几只候鸟落在屋顶,探着脑袋四处打量,商量似的啾叫几声,又抖了抖羽毛,展开翅膀飞走了。
——连鸟儿都不愿意在这里安家,更何提人呢?
她能不命苦吗?
别人穿越都是荣华富贵,好歹还有几个帅哥养眼。阮澜呢?穿来的第一眼,差点没吓死。
那时她躺在一块木板上,前面是灼人的热浪,有个瘦骨嶙峋的男子拖着这块木板向前走,木板在地上发出“嗤嗤”的响声。偶尔压过不平整的地面,颠得她尾椎骨生疼。
那男子听见身后的声响,转头看她,模样就像从地府里钻出来的恶鬼一般——脸色铁青,脸颊凹陷,双目却冒了出来,映衬着火光灼灼。最牛逼的是这人还穿着一身古代窑工的短打衫,头上身上俱是汗涔涔的。
男子脸上的神情狂喜狰狞,一把嘶哑的声音说着细想就觉得惊悚的话:“阮阮,你怎么还醒着?不是说送你去见你娘吗?你先睡,睡着了就能见到娘了。”
周围的空气像是被塞进了个易拉罐瓶子,还嫌不够,仍要继续向下挤压。空气里满满的都是烟熏火燎的味道,除了眼前的火光和这男人,阮澜什么都看不清,后脑勺也跟着一阵阵的发晕发紧。
她迷迷糊糊,一时也没反应过来,就看见前面一面矮墙后面猛地掀起火光。
那火焰由下而上翻涌,像是只残虐暴起的野兽扑向穹顶,又浩浩荡荡向着后方袭去。
别的她可能还不太熟,但生在烧瓷世家的她几乎一眼就看出来,这是一个半倒焰似的瓷器烧窑。
而自己,此刻就在这烧窑的窑门前!
震惊之中,脑袋里另一段记忆一股脑儿的涌了上来。
这身子的原主也叫阮澜,十二岁了,是个哑女。
家里祖上原本打理着一处白瓷烧窑,因烧制出来的白瓷色泽如雪似玉而闻名,深得圣人喜爱,每年内库会从阮家定购大量白瓷器物。
奈何黑瓷异军突起,入了圣人的眼。内库大大削减了阮家白瓷的购量,没出三四代,阮家这便没落了,但还算能维持生计。
谁知因为烧的一套瓷,无故被卷进一场朝廷大案,虽沉冤得雪,却经不起折腾,一朝大族也只剩下三三两两,为保平安这才迁居到这偏远的刘家村。
原主的阿婆拿最后剩下的嫁妆给刘家村修了条石子路,这才说服了里尹让一家几口住在这儿。但因着不是自己的地,每年还要给里尹交租。
早先几年,原主的阿爷勤快能干,赚了些小钱,又凭着自己的手艺在后院搭了瓷窑、水碓和淘洗池。家里的生计渐渐也好了起来。
可谁知阿爷有次出门遇上了意外,人就这么没了,家里的重担落在了原主爹的身上。
原主爹小时候见过尚算过得去的家,哪里愿意住在这种偏远乡下。他拗着就要复兴阮家,日以继夜的埋头在瓷窑里。
往先有阿爷撑着还好,但如今没了收入,爹又埋头研究,原主娘只好做工赚钱,早先生产的时候又落了病根,没两年就撒手去了,原主自此就跟着阿婆过日子。
人一旦钻了牛角尖,整个人就愈发不对,什么歪门邪道都要听一听信一信试一试。
原主十二岁这日,她爹难得从后院窑里出来,给她过了次生辰,原主是受宠若惊,谁知差点就没了小命。
她这位爹,不知道从哪儿听的看的,说要拿血亲纯净之血肉祭火神,才能烧出如雪山万里如剜明月般的白瓷。
原主爹一想,这说的不就是我家阮阮吗?这就起了心思,在她开开心心收拾碗筷的时候,从背后一记石头将她拍晕,放在木板上就往瓷窑里拖拽。
阮澜睁开眼睛,眼前就是这一幕,心里泛上来浓浓的委屈和酸楚。
没有恨意,甚至没有厌恶。
身体里那个实实在在的、不属于她的感觉告诉阮澜,原主究竟有多渴望爹娘的疼爱,哪怕只是嘘寒问暖一句,她也愿意为阮家献出自己的一切。
可阮澜不是她,阮澜不想死啊。
阮澜挣扎了两下,手脚却还在麻,使不上劲儿。
眼看着就要过窑门了,外面匆匆冲进来个老太太,是原主的阿婆。
原是阿婆早就回房休息了,唤了原主两声却不见人,想起最近周围不怎么太平的传闻,这才找出来。听到烧窑里有声响,这便急忙跑进来,想要问问原主爹见到孩子没,却瞧见了这么一幕。
阿婆二话不说,拉起阮澜就要往外走,却被阮澜爹一把拖住。
“娘!儿子就要烧出真正的白瓷了!定能压那黑瓷风头!如今只要至亲血肉祭拜便成!这也是为了咱们阮家!”他声嘶力竭的吼着。
“我呸!”老太太一口啐了出来:“哪儿听得邪魔外道,阮阮是你亲闺女啊!你也下的去手?!”
“娘!”原主爹几乎哀求的喊道:“这就如同莫耶投炉以身祭剑一般!只有这样出来的才是灵物!咱们阮家能否东山再起,全靠这一回了!女儿没了能再生,媳妇没了也能再娶,可是阮家就剩我一个男儿了,我得复兴阮家,必须得复兴阮家啊!”
老太太被气的手直抖,指着原主爹骂道:“咱们阮家就算一个人都不剩,也绝对不能做这种没良心遭天谴的事儿!祖上积的德,到了这一代没了就是没了,咱们可以再挣,但损阴德的事儿却不能干!”
原主爹见她把阮澜护在身后,话也说不通,气不打一处来,伸手就去揪阮澜的头发。
之前在拖着阮澜进瓷窑的时候,他竟然一丝惧意一丝怜悯都没有,反而由胸膛里撑起了一股莫名的勇气,一股天意如此的使命感。
可笑至极。
老太太也跟着发狠,她一把抱住原主爹的腰,大喊一声:“阮阮!快跑!”
原主爹常年在后院里,虽做力气活,但耐不住人瘦弱,一时挣脱不得,咬牙切齿的推着老太太的头,两人推搡拉扯着朝窑门一路过去。
但对方毕竟是个男人,老太太挣不过原主爹,浓烟熏得她脸发烫发黑,要不是一口精神气儿撑着,怕是就要站不住了。
两人就这般扭打到了隔着火的那栋墙边。
在一旁终于缓过劲儿来的阮澜见状不好,一咬牙一狠心,冲着原主爹一头撞了上去。
阮澜爹一个踉跄没站稳,倒栽葱似的跌进了火膛之中。
他的手虚空抓了两下,除了缭乱的火星,过往的烟尘,什么都没有。只留下匆匆的一声惊叫,便没了声息。
火烧了两天才灭,烟漫了天,到最后灰尘散去,又是一片万里晴空,好似什么都未曾发生过。
阿婆为了救她,被浓烟熏伤了肺腑,加上丧子,肉眼可见的衰弱了下去,只能歇在床上。
就这样,阮澜从一个现代社会的大学生,穿成了个小村子里父母双亡的哑女。
她没处去,也不知道能去哪儿,加上阿婆为了救她卧病在床,她不可能丢下一个老太太自生自灭,这便既来之则安之,留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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