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突然降临了。
佣兵头领拔出长剑，他背靠着货车，紧张地细听周围的动静。
一道细微的割裂空气声从他侧面擦过，佣兵头领刚顺着声音转过去，就听见了一声惨叫，那是一个被他带过来检查货车的同伴的声音！
佣兵头领尚未来得及惊怒，就听见了另一声惨叫在不远处响起，与此同时，血腥气扑鼻而来。
现在，他带过来的两个同伴全都遭了恶魔的毒手，佣兵头领却只能强压住悲愤。
他大睁着眼睛，却只能看见一片黑暗，死寂的黑暗中，一声粗重的破空声突然向他袭来，佣兵头领怒吼着用力劈了过去。
他感觉到他劈中了，剑身上传来软钝的感受。
萨诺的神力突然亮起，遮蔽这视线的黑暗终于被驱散，佣兵头领看清了自己劈中的是什么了。
那是一个满脸血污双眼大睁的头颅，属于之前第一声发出惨叫的同伴。
佣兵头领哆嗦着嘴唇，他几乎要瞪裂眼眶的眼睛看着那个被劈飞的头颅，悲愤的火焰才刚刚从眼中燃起，一阵剧痛突然从他的胸口传来。
一支漆黑尖利的长爪从他的胸口冒了出来，还带着他心脏的温热。
他最后低头看了一眼胸前的利爪，无力地向前扑倒在地。
惨叫声、怒吼声、肉/体被撕裂的声音、人体撞到地面的声音……
教士紧紧闭着眼睛，他双手在胸前相合，守护祷言从他不断翕动的嘴唇中吐出。以他为中心，萨诺的神力形成了一片光明的区域，但那些可怕的声音仍一声声震动着他的耳膜。
太多了。
那些恶魔从阴影里、从地面下、从无数他们看得见看不见的地方突然涌出，然后蜂拥而上。
哪怕是之前与老师一起随行大型商队时，年轻的教士也没有见过这么多的恶魔。
最多的一次，也不到现在的三分之一。
恶魔的污秽力量聚集成可怕的压力，将教士的神术压范围缩得越来越小。
细密的汗珠从他额头上渗出，教士仍闭着眼，尽力压榨着体内全部的神力。
仁慈的萨诺啊，求您救救我们！
教士以从未有过的虔诚祈祷着，那些可怕的惨叫声越来越少了。
直到一声离他极近的痛呼响起，温热的液体喷溅到他脸上。
教士睁开了眼睛。年轻的佣兵倒在他身前，那双曾经充满活力的眼睛已经永远定格在了恐惧上。
再没有一声惨叫响起了，再没有一个活人了。
教士停下了祈祷，他的神力早已耗空了。
他颤抖地将手放下，将年轻佣兵的眼睛抚上，他的嘴唇翕张着，却发现自己连这个年轻人的名字都不知道。
教士迟钝地抬起头，看向笼罩住他的阴影，那个站在他面前的恶魔抬起滴着血的锋锐尖爪。
下一刻，教士陷入了黑暗。
大地上再次恢复了平静，几乎没有损失的马车被隔空丢进了停驻地里，在血腥气弥漫到更远的地方之前，这队人躯体存在的痕迹就消失了个干净，只剩下泥土下令人毛骨悚然的吮吸声和阴影里骨骼碎裂的咔嚓声。
恶魔们隐藏了起来，静静地等待着下一批自投罗网者。
……
“他的神力已经耗空了。”法师李奥皱眉盯着眼前昏迷的教士。
“那就想办法再榨出一点。”猎人打扮的恶魔尤利塞斯说道。
他漠然地看向昏迷不醒的教士，用沾染着污秽力量的脚碾上教士的手掌。
教士被剧痛惊醒，他为自己的处境茫然了一瞬间，在此之前，他本以为自己再也不会有醒来的机会了。
他下意识抽动剧痛的手掌，却因被死死压住，反而招来了更严重的痛苦。
教士痛苦地喘息着，他抬头顺着那只脚向上看去，一双可怖的眼睛正俯视着他。
尤利塞斯漫不经心地碾了碾脚掌，漆黑的瞳仁在虹膜中转动不休，诡异又可怕。
教士的瞳孔骤然收缩，绵密的汗珠浸湿了他的脸颊。
他此前在教会中学习过，只有受到恶魔控制而疯狂的人，才会有这样一双癫狂之瞳。但这种人全部都会在无法停歇的杀戮中癫狂而死，从未有过像眼前这般仍保有自己思想的情况。
“祈祷吧。”尤利塞斯挪开了踩着教士手掌的脚，以戏谑的口吻说道，“如果你能够释放出一个神术，我就不杀你。”
“你是什么人？”教士戒备而恐惧地问道。
“命令恶魔屠戮你们队伍的人。”尤利塞斯说道，他的瞳孔仍不停地转着，说不出的邪佞可怕。
“想知道我为什么这样做吗？”这恶魔带着残酷的笑容继续说道，“全都是为了抓到你啊，如果不是你，我不会命令他们袭击你们的队伍。那些人全部都是因你而死的。”
教士惨白的脸迅速因愤怒和痛苦涨得通红，他眼中含泪，身体因激愤而颤抖着。他张口试图说些什么，但刚吐出第一个音节，手掌上重新袭来的剧痛就叫他眼前开始发黑。
尤利塞斯面上挂着愉悦的笑容，说道：“你又能怎么办呢？连一个神术都释放不出来。”
教士颤抖着合上流血不止的双手，他闭上眼睛，大声向萨诺祈祷着。
“公正威严的萨诺啊，我不求您拯救我的性命，我愿牺牲我所拥有的一切，只求求您赐予我力量，让我能够将眼前这害死了我同伴的恶魔杀死！”
教士的声音因愤怒和痛苦而颤抖着，他扭曲的双手甚至合不拢一个标准的祈祷手势，但原本干涸的躯体里却重新涌出了温暖的萨诺神力，光芒从他身上亮起！
那光芒起初柔和，之后却越来越明亮，越来越刺目。
教士大声地祈祷着，那光芒在他染血扭曲的指尖凝聚成锋锐的光刃，剑尖直指恶魔，上面沾染着教士的血色，透出一股决绝而惨烈的味道。
但尤利塞斯只是神情漠然地看着这一切，任由教士的神术向他袭来。
透着血光的明亮神术比闪电更快地直奔向恶魔，但在半途中，这教士最后的神术就被静止在空气中了。
李奥用魔力勾画痕迹，将神术中大半力的量在空中打散，剩下的部分则收入了他手中的水晶球里。
“够用了么？”尤利塞斯问道。
在李奥点头过后，这恶魔再没看脱力的教士一眼，只对巫师们说道：“他归你们了。”
巫师们冷笑着看向绝望的教士，并没有注意到，自己脚下的阴影正在轻轻波动着。他们只觉得多年来的苦难一时涌上心头，那怒火越燃越高，烧得他们满心痛恨。
片刻之后，听见教士濒死前的痛声后，站在一旁的尤利塞斯嘴角扬起一个讥嘲的弧度。
在巫师们转过身来时，尤利塞斯已经恢复了他惯常的微笑。
“要多久我才能拿到消息？”与他声音作伴的是恶魔们分食的声音。
李奥听着身后传来的咯吱声，这往常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此时竟叫他感觉到一丝痛快。
“十分钟后。”李奥这样回答道。
水晶球中失去了主人的神力温顺地流转着，李奥引导着这力量注入白鸟的体内，五分钟后，宛如死去了的白鸟抖着羽毛站了起来，它漆黑的眼珠里带着一点茫然，在李奥的安抚下乖顺地卧在他掌心，张口吐出一句人言：
“枫林镇出现能撕开空间通道的大恶魔。”
尤利塞斯若有所思地看向枫林镇方向。
他已经命令恶魔们试探过了枫林镇，那里的确有一股新出现的强大力量，但那绝不是属于恶魔的力量。
同样，也不是法师的魔力与教廷的萨诺神力。
那是一种全新的力量，虽然归属于黑暗，却与恶魔们的黑暗力量截然不同。
但既然同属于黑暗，说不准，他能将那力量的主人拉入自己的同盟……
尤其是，现在他新得知的消息：那力量可以撕开空间通道。
这可是，他渴望已久的能力啊。
尤利塞斯收回目光，对巫师们说道：“我需要你们帮我打开通往深渊的稳定通道。”
“这不是我们能够做到的。”李奥皱起眉。
凭空从两个世界之间的隔膜上撕开一个通道，那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世界的自我保护不是他们能够对抗的，那反噬更不是他们这些已经遗失了无数传承的法师们能够承受的。
哪怕他们能够从异界召唤来生物，那也并非是简单粗暴的在世界隔膜上撕开通道，而是通过魔网进行小批量的偷渡。
“不，”尤利塞斯摇头道，“我并非要你们重新撕开一道空间通道，而是叫你们找到数百年前，恶魔第一次入侵时的通道。”
“那通道不是失踪了吗？”李奥抗拒地答道。
只要有了空间通道存在，深渊里的恶魔们就可以源源不断的涌向这个世界。
没有人知道深渊有多大，也没有人知道深渊里到底有多少恶魔。人们唯一知道的就是，那些恶魔似乎无穷无尽。
但人们却是需要繁衍生息的。
那一次的恶魔入侵远比这一次要惨烈得多，战争后期，大地上的人口已经十去其九，就连年幼的孩子和白发苍苍的老人都不得不拿起武器。
哪怕是手握伟力的强大法师，也是由凡人学习成长的。
就算是受到神力滋养的萨诺的教士，同样也需要休息。
无数强大的法师与教士倒在战场上，其中近半是因力竭而死。
没有人不再那看似永远不可能停歇的战争中绝望。
但是就在溃败即将到来的时候，人们突然发现，恶魔的数量似乎不再增加了，它们开始减少。
这成了支撑人们坚持下去的最后一点希望，而这点希望最终燃成了攻破黑暗沼泽的号角！
数百年后的人们已经忘记了这一切，它们不知道，在黑暗沼泽最后一个恶魔倒下之后，那些战士们是怎样跪到在那片土地上痛哭的。
如今被誉为邪恶盘踞之地的黑暗沼泽，曾浸透了无数的血与泪。
战胜的人们在那片满目疮痍的大地上寻找，却没有找到从深渊源源不断喷吐着恶魔的空间通道。
这叫他们来不及收整悲伤，如果不找到并封堵那条通道，谁知道恶魔什么时候会再次出现？
人们在大地上搜寻了许久，但那通道就仿佛失踪了一样。
在担忧了数十年之后，人们再没见到过任何一只恶魔出现在大地上过，于是也只能放下担忧，想着也许是世界隔膜自动修复了通道。
但所有仍知晓此事的人，心中都会盘旋着一道阴影。
如果那条通道再次打开，这片大地还经得起那种程度的惨烈战争吗？
“我能感觉到，那通道一直都在，只是被人偷走了。”尤利塞斯目光隐露癫狂。
巫师们惊愕地看向他。
那可是定格在世界隔膜之上的空间通道，不是什么具有实体的物件。什么人能有这等伟力，将空间通道偷走呢？
尤利塞斯如蛇如狼的目光紧盯着法师们，语气尖锐高昂：“找到它！然后打开它！”
李奥与他的同伴们对视着，每个人眼中都有着相似的抗拒。
将恶魔召唤到大地上是一回事，打开空间通道是另一回事。
那意味着从此恶魔们可以随意来去这片大地，人们将永远失去主动权。
除非有谁能够再一次偷走并封堵那条空间通道。
但在教廷堕落、法师衰微、凡人的技术才刚刚起步的今日，谁还会有那种偷天换日的能力呢？
巫师们脚下的阴影摇曳着，教廷的追杀、凡人的举报，无数憎恶的目光、无数艰难的日子，他们在彼此身上看见了相似的苦难刻痕，而那全是由这片大地上的人们留给他们的！
这世上没有一个无辜的人！
既然他们污蔑并追杀曾经从恶魔手下保护了他们的法师群体，那他们又何妨将恶魔再一次带到这片大地上呢？
法师们足下的阴影悄无声息地摇曳着，仇恨的火焰灼烧着他们的理智。
李奥在他的同伴眼中看见了同样的答案。
他看向尤利塞斯，答道：“当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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