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把手上的碗往桌子上一搁, 气冲冲往外跑。
唐振华尴尬极了, 好不容易又把陆知青请到家里来吃饭，结果又闹这样一出。
“陆知青，实在是对不住了。“
“言重了, 小事一桩，不必放在心上。”
事实上陆知青自己也怀疑人生当中, 唯二的两次来老唐家蹭饭居然都遇上这摊事。
“三叔，我觉得可能是唐彬彬干的，他刚才不是拦着我想抢我的红烧肉吗“
唐彬彬这个行为实在是缺教养, 虽说家丑不外扬，但是已经这样了，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八成是他，先收拾一下吧。”
老太太从院子里抄了个木棍直接冲到唐国兴家里, 这个院子里谁会干出这样丢人的事, 除了唐彬彬, 老太太根本不做他想。
“唐彬彬你给滚出来“
唐国兴一家已经吃过晚饭，其余人都不在厨房里, 只有李大梅正在收拾碗筷，看见老太太气冲冲抄着个棍子进来，吓了一大跳，“娘，您您这是”
“唐彬彬那臭小子呢”
李大梅摇头，怯生生看着她, “不不在这里，好像去找狗子他们玩了吧。”
老太太重重一哼，“把那滚犊子给我找回来，看我不打断他的腿“
“出出了什么事吗”
“问你的好儿子以前不过就是有点皮，现在已经学会偷东西，长大了还得了再这样下去等着蹲大牢去吧，还不快去找人混账东西，我老唐家的脸都让他给丢光了”
“哦哦哦”李大梅慌慌张张把手往围裙上擦，跌跌撞撞往外走，差一点被门槛绊倒。
“瞧你衰样，怎么就生出这么个丢人现眼的混账东西”老太太越说越气，连李大梅都一块骂上，想到陆知青还在等着她吃饭，扔掉手里的棍子，努力压制火气才往回走。
回到堂屋，饭桌上的狼藉已经让唐振华和唐娇娇收拾干净，还是红烧肉、酸笋田螺、菜疙瘩蒸水蛋、干煸四季豆、丝瓜蛋汤这样四菜一汤的高级配置。
红烧肉和蒸水蛋的分量足足少了一大半，虽然看着有些寒碜，但在彼时的农村已是不可多得的饕餮盛宴。
“陆知青，真的对不住，你好不容易过来吃顿饭都不得安生。”
陆之延摇摇头，“唐奶奶言重了，小孩子皮一点正常的，可以理解。”
老太太哼了哼，“别人家十岁的男娃子早就是半个劳动力，他还这样不懂事，都怪我没教好，只有一个孙子，难免宠着点，罢了罢了，先吃饭吧。”
上一次来是一大家子人聚在一起吃饭，这一次只有他们四个人，明显是分开吃饭了。
陆之延其实挺好奇老太太态度上的转变，上一次来小姑娘明显不受她待见，然而这一次
小姑娘对着半天弄不出的田螺肉生闷气。
唐振华哈哈大笑，用手拿起一颗教她，”娇娇，你这才多久没吃田螺都不会吃了啊我教你，喏，像这样，先在底部吸一口，把掩盖取掉，再用力一洗，不就出来了吗“
然后小姑娘学着唐振华的样子，田螺肉一下子就出来了，乐得笑眯了眼，不停点头，“好吃，奶奶做得真好吃。”
老太太嗔她一眼，“田螺又不是什么稀罕物，又不是第一次吃，傻乐个什么劲，也不怕陆知青笑话，来来来，陆知青，你也快尝尝。”
陆知青从边上的牙签盒拿出一根牙签，夹起一颗田螺，往螺头上一戳一带，螺肉轻轻松松就被带了出来，动作极其优雅。
坐她对面的唐娇娇眨巴着眼睛，原来还可以这样吃啊
“陆知青，你也太秀气了吧，吃田螺得用手抓才好吃，精华在这个汁里，你这样吃不出风味。”
唐娇娇不同意，“这样吃多优雅呀，你的方法太狼狈。”
唐振华语塞，好吧，这里就他一个粗人，他之前到底是哪只眼睛不好使才会觉得侄女对陆知青有偏见的
老太太瞪小儿子一眼“人家陆知青是斯文人，哪像我们这下乡下大老粗，就你话多，你吃你的。”
“振华说得对，吃田螺就应该吃个风味，不该这样端着吃。”说着，陆之延放弃一贯良好的餐桌礼仪，直接用手抓田螺，再用唐振华的方法吃，“果然别有一番风味。”
唐振华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线，“我就说嘛。”
唐娇娇第一次吃这样野味的食物，开心得像只捡到橡果的小松鼠，一个接着一个地吃，老太太不怎么好这口，三个小的们吃得欢快，一下子便消灭掉整盘田螺。
“奶奶，我周日再去捡田螺，你能不能再做一盘给我带到学校去呀。”唐娇娇意犹未尽，还想带过去给李佳佳尝尝。
老太太见陆知青没有受到之前的闹剧影响，心情不错，大手一挥，“没问题。”
唐娇娇笑眯眯道“谢谢奶奶。”
这顿饭也算是吃得宾主尽欢，至少陆知青高高兴兴来，也是高高兴兴走的。
陆知青临走前，老太太还送了陆知青一大碗酸笋，并一再强调，让他想吃田螺的时候就叫唐振华去捡，随时欢迎再来。
陆知青谢过老人家好意，扫了眼倚靠在门边目送他出门，明眸善睐的小姑娘，心底微微一松，老太太如今的转变，她的日子应该好过了不少吧。
陆知青走后，老太太自然开始秋后算账。
再说唐彬彬被李大梅找到的时候，正躲在小菜园里吃红烧肉，他用衣服兜着，上面全是酱汁，还剩了几块，看到李大梅找来，还心大地问李大梅吃不吃。
李大梅这一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想起老太太那个架势，半条命都吓飞了。
李大梅一拍儿子，“你这臭小子，干嘛去偷老太太的肉啊她要打断你的腿的知道不知道”
唐彬彬见李大梅不吃，又赶紧用手抓了最后两块塞进嘴巴，最后连手上和衣服上的汁水都不放过，意犹未尽地舔干净。
李大梅看得一阵阵心酸，以前一起开伙的时候，二叔一周最少会拿一次肉回来，儿子总能吃到大头，分开开伙之后，除了上次骗到一点肉之外，儿子都大半个月没沾着荤腥了，能不馋吗
“娘，你放心好了，阿奶不舍得打断我的腿的，因为治腿也要钱啊，她那么抠门，哪里舍得。”
“我的傻儿子啊，你以后不要再惦记着他们的肉了好不好我们分过家的，你阿奶不会再拿钱出来给你治腿，我和你爹没钱给你治，你再偷肉吃要当一辈子瘸子了，知道不知道”
唐彬彬不信这个，老太太扬言打断他的腿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可一次也没见她真的打断啊。
他没心没肺地说“不要腿我也要吃肉，以前家里的肉都是我吃的多，凭什么现在不是啊，我才是老唐家唯一继后香灯的人，阿奶死了，也得指着我捧火盆”
“我就不信等我这个老太婆死了没你这个丢人现眼的玩意捧火盆会死不瞑目”
老太太不知道打哪儿冒出来的，一手举着香油灯，一手拿着木棍，整个人看起来阴森森的，母子俩吓了一大跳。
唐彬彬反应快，迅速爬起来躲到李大梅身后。
李大梅吓得腿都抖起来，“娘，你你听我说”
老太太气势如虹，一根木棍指过去，“我听说什么啊不要腿也要吃肉是吧，我老唐家没有肉你是不是要到肉联厂去偷啊，啊”
“小时偷针，大时偷金，看来我今天不把你的腿打断你是不会长记性了，给我滚出来”
唐彬彬这会知道怕了，一直拽着李大梅的衣服，“呜呜呜呜，我不要出去，娘，救命啊娘，呜呜呜”
老太太可是年轻时候上山打过野猪的人，气场全开的时候，就是壮年男人也惧怕她三分，李大梅比唐彬彬更早吓哭。
扑通一下跪倒在老太太跟前，哭着说“娘，彬彬知道错了，娘您就饶绕过他这一次吧。”
“呜呜呜，阿奶，我知道错了，呜呜呜，再也不敢了”
唐国兴听到吵闹声从屋里出来，看见母子俩抱在一起哭成一团，也是吓得不轻，“娘，这是怎么了”
“你的好儿子啊，偷呃拐骗学了个全，上次是骗肉，这次是偷肉，下次呢抢肉是吧自己家里没有到公社到肉联厂去抢是吧“
“老大啊，你们兄弟三个是我一手养大的，虽说成不了什么大气候，但好歹也是根正苗红，你是不知道啊，刚刚在陆知青面前，我这张老脸都丢光了。”
“你这个儿子我是不会教了，你们夫妻俩看着办吧，还有，明天你去队里请个假再申请一些泥砖，把小院的隔断墙都我筑起来，当初我也是猪油蒙了心，总想着在老二那打秋风贴补你们才留着这样么一手。”
“现在想想，天道好轮回啊，我也是自食其果，唉，就这么着吧，我都一把年纪了，就让我安生过几天日子吧，以后该孝敬的孝敬，没什么事也不要上我这来打扰清静，就这么着吧。”
老太太这话说完，夫妻俩对视一眼，比打他们还心慌，这是彻底不管他们了
唐国兴一直认为老太太是跟着自己养老的，她现在只不过是气在上头，等消气了总归是跟他住的，这样一来，老二和老三的孝敬他们一家也能受惠。
如今听她的意思，是彻底不管他们一家人死活了那怎么能行
“娘，您别生气，彬彬做错事您打他一顿让他吃个教训就是了，没必要把墙围起来，你们从后门进也不好看是不是，都是一家人，老三这还没成家“
老太太冷笑，“你的儿子我可不会教，我老唐家可不只唐彬彬一个孙子，将来等老三成家了，指不定还有第二个第三个第三四，多的是人给我捧火盆你倒是提醒我了，我得找人把后门修成大门。”
唐国兴急得直搓裤子，“娘，彬彬还小，您教就是了，你不都疼了这么多年”
“行了。”老太太抬手打断他的话，“家早就分过，我怎么说你就怎么做，那么多废话还不如抽点时间教教你们的好儿子。”
老太太态度如此强硬，唐国兴也知道自己多说无益，瞪了唐彬彬一眼，“躲你娘身后干啥，还不过来跟你阿奶认错”
老太太又抬手，睨了眼唐彬彬，“既然你不要腿也要吃肉，也不用跟我认什么错，你这条腿就留着以后去换肉吧，看看能换到多少”
说完，老太太拿着她的煤油灯出了小菜园。
唐彬彬又“哇”地一声放声大哭，李大梅紧紧抱着儿子哭成一团。
唐国兴抱着脑袋蹲下来，不知道如何是好。
唐苗苗的房间最靠近小菜园，她站在自己的小窗户前看着这一幕闹剧，软弱无能的父母，骄纵任性的弟弟，不近人情的老太太，院子里还有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叔叔和堂妹
唐苗苗冷笑，这些就是她所谓的家人啊
唐娇娇竖起耳朵注意外面的动静，她辈分小，没有立场说话，她知道唐彬彬有错，但老太太也是凉薄的，大千世界，各人有各人的活法，这大抵就是所谓的人生百态吧。
翌日。
老太太的话一般都是死命令，说一不二，唐国兴一大早就便照着老太太的吩咐在他和老太太的院子之间砌起一道墙。
院子是长条形的，正门进去是唐国华一家，后面依次是老太太、唐振华，离后门最近的唐国华一家，如今砌了墙，老太太他们就要从后门出去。
老太太多雷厉风行一人啊，转个头找来木匠把小家子气的后门改成气派的大门。
不过做门得有些时日，她忍几天总比对着总惹她生气的老大一家要强。
唐振华和唐娇娇目前最重要的任务就是学习，唐振华一大早就把唐娇娇挖起来，让她一起去复习点上课。
唐娇娇原本是不愿意的，毕竟那可是陆知青开的班，不管怕不怕他，不愿意多接触是真的，但是家里学习环境实在恶劣，她只好硬着头皮跟着去。
唐娇娇上了一阵子高中，还是高三的加强班，她以为班里的学习氛围已经够好的，没想到复习点的学习氛围更好。
这还到上课时间，偌大的教室里安静得落针可闻，一个个牛高马大的成年社员挤在小小的桌椅里，或低着头看书，或在纸张上写写画画，或者念念有词背诵着什么
这完全比他们班里的同学还自觉。
唐娇娇正沉浸在这种氛围当中，忽然肩膀被人轻拍了一下，她转过头，是蒋思涵。
和她一起来的只有李小莉，杨梅并没有考及格，她用气语问唐娇娇，“你是来找我的吗“
唐娇娇摇摇头，用最小的音量回答，“我来上课的。”
其实自从上次测试被唐娇娇抛离了一大段之后，蒋思涵沮丧了两天，也让家里寄来了不少书和习题册，其中包括了奥数相关的书籍，每天除了学习就是学习，打算奋起直追。
蒋思涵指了指一旁自己位置旁边唯一的空位，“坐那里吧。”
唐娇娇回头看一眼唐振华，他点点头，“去吧。”他原本也打算让唐娇娇坐那个位置。
八点整，陆之延准时出现在教室门口，他习惯性往扫一眼出勤率，看到最后一个座位上的唐娇娇时，顿了顿，目光停留了三秒才移开。
小姑娘今天穿了件天蓝色的连衣裙，很配她白生生的小脸蛋。
刚这么想完，陆之延自己都怔了怔，摇摇头，他怎么会去注意人家小姑娘穿什么呢，真是越来越无聊了。
陆之延先把昨天布置作业的答案讲完，才开始今天上午的英语课。
彼时的高考英语并非主考科目，作为附加科目，很多专业不作要求，但比如考英语专业就会把分数计入总分。
陆之延很看重英语，他认为学好英语更容易异军突起，其他科目短板严重，但英语基础不错的社员可以专攻英语，到时候直接报考英语专业，这样录取通过率会更大。
但是在短时间内学好英语是不可能的，因此他强调本身英语不错的社员才用这个方法复习，更重要的是全面发展。
基础知识他前几天已经补过课，今天讲的也是重点难点。
彼时的英语很具时代特色，翻译内容大多带着政治色彩，他划的重点大多围绕这部分内容。
陆之延的英语很流利，讲课的时候中英文交替着使用，没有一点口音，配上他本身就好听的音色，抑扬顿挫娓娓道来，听他讲课真是一大享受。
不像唐娇娇的英语老师，一口带着严重口音的中式英语，每每听得她很出戏，但陆之延讲课，她一下子就听入迷了。
陆之延在黑板上写了一行中文，敲了敲黑板，“有哪位同志愿意上来翻译一下吗”
题目有点点超纲，至少有两个单词是没学过的，自然没人敢举手。
“我试试吧。”唐娇娇的旁边的蒋思涵自动请缨。
陆之延点点头，蒋思涵走上去拿过粉笔刷刷开始书写。
讲台上的两个人，一个翩翩君子负手而立，一个窈窕淑女奋笔疾书，唐娇娇几乎可以脑补这就是他们爱情开始的地方，简直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啊。
唐娇娇在这种美好幻想当中走了神，连蒋思涵什么时候写完回到座位上她都没注意。
直到蒋思涵碰了碰她的手臂，她才木木地看着她，“什么事”
蒋思涵指了指讲台的方向，“叫你回答问题呢。”
“啊”
唐娇娇看过去，只见陆知青用教鞭指着黑板上一行英文，“这样正确吗”
唐娇娇慢吞吞站起来，认真看了看前面的中文和后面的英文，摇摇头，“不对。”
蒋思涵脸色轻松自若，觉得唐娇娇要出丑了，她自学过这两个生词，不可能不对。
陆之延又问“那你觉得应该怎么翻译”
唐娇娇软软糯糯地念了一遍那句英语，全班人齐刷刷抬头看着她，这这发音也太标准了吧比得上陆知青了，加上她本身软糯的音色，听着比陆知青播给他们听的英语磁带还要好听
唐娇娇念完，指了指其中的错误，说明这里应该改成什么，为什么不能这样用。
从唐娇娇读英语开始，蒋思涵的脸色就开始煞白，直到唐娇娇说完错处，她脸上已是血色全无。
陆之延满意地点点头，示意唐娇娇坐下，拿着粉笔转身在错的位置打叉，填上正确答案，“这是正确答案，大家记住了。”
心里却犯嘀咕，这小姑娘的水平跟他差不多，总也考不到她，还挺挫败的。
蒋思涵一直没有勇气抬头，她觉得全班人都在嘲笑她，嘲笑她无知，嘲笑她自不量力，她能怪唐娇娇吗题目是她自动请缨要求回答的，答错了是她自取其辱，她能怪唐娇娇什么呢怪她比自己聪明，比自己懂得多吗
蒋思涵想着想着，眼泪就掉了下来。
李小莉碰了碰她的手臂，小声问“你没事吧”
蒋思涵缩回自己的手，摇了摇头，余光扫到唐娇娇，只见她挺直腰背，像个真正的小学生似的，心无旁骛若无其事继续听课，那双灵动又潋滟的大眼睛一直随着陆之延的身影移动。
蒋思涵忽然间觉得好像整个教室只剩下唐娇娇和陆之延两个人，所有的一切灰化，其余人包括自己都是背景板。
没来由的心慌，压得蒋思涵喘不上气来，她蓦地起身，连书都没有收，跌跌撞撞出了教室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还是二合一，昨天那章小修了一下，小娇娇对陆知青的感觉过渡可能会更顺一点，有兴趣的小伙伴可以倒回去看一下，不看也不影响剧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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