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源姬消失之后,”鬼切道,“我便奉命四处寻找她的身影,源姬便是在那时认识了你,雪小姐。”
“我?”藤原雪疑惑地指了指自己,“可是,我不就是源初雪吗?”
八岐大蛇嗤笑了一声。
鬼切在听见这一声轻笑后皱了皱眉头,却没对八岐大蛇说什么,他们两个式神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彼此连个眼神都不给对方,看起来关系十分僵硬。
“并不是这样的,雪小姐,”没有理会八岐大蛇,鬼切耐心地对藤原雪道,“您和源姬大人……虽然有着一样的气息,却并不能算同一个人。”
到了这个时候,藤原雪才突然发现,原来鬼切对自己和“源初雪”的称呼一直是不一样的,他在提到“前世”的主人时,永远都是恭恭敬敬地喊上一声“源姬大人”,但是到了自己这里,却是“雪姬”。
原来她和源初雪一直不是同一个人,可为什么所有妖怪都认定了她是源初雪呢?
“你说我认识了源姬……那么其实我是藤原真央?”藤原雪又问道,“我身上为什么会和源初雪有同样的气息?你等待的主人到底在哪里?”
鬼切叹了口气:“源姬大人……是另一半的您。”
***
源初雪是一个很难让人讨厌的存在。
她对谁都是那样永远温柔的微笑着,无论你是谁,无论你贫穷或富有,她对任何人都一视同仁地关怀着。
即使面对一直神情冰冷的藤原真央也是如此,面对那名将她掠走的付丧神也是如此。
对此,藤原真央感到十分诧异:
“你不恨他吗?”
面对藤原真央的疑惑,源初雪只是轻轻摇了摇头:“他已经足够痛苦了。”
说到一半,她抬起了手,摊开自己白皙的手掌,沉默地注视着掌心中途戛然而止的生命线,自嘲般地笑了笑:
“我已经注定没有未来了,能多活一天,就对这世间的一切多感恩一天,有什么好怨恨的呢?”
藤原真央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整个平安京都知道,源家的小姐源初雪活不过二十岁。
她很抱歉自己又让源初雪提起了这个话题,不知所措地沉默了一阵,站起了身,逃避般地道:
“不管怎么样……柴火不够了,我先去找到柴火过来继续烧。你放心,我会带你回到源家的。妖怪来的时候记得用我给你的符咒拖延时间,我赶过来帮你除妖。”
源初雪笑了笑,示意自己知道了,藤原真央松了口气,飞快地离开了这间屋子。
但是谁都没有想到,就是这么片刻的功夫,等藤原真央再回到木屋时,源初雪就再也没有感恩明天的机会了。
她的生命终止在了十七岁被妖怪掳走的这一年,果然没有活过二十岁。
但是死因却不是病弱。
***
藤原真央离开后不久,叛逃的付丧神便回到了囚禁源初雪的木屋,被藤原真央砍坏的木门仍然零零碎碎地散落在地,他一眼就看出有人来过。
“这股灵力……是阴阳师吗?是京中的阴阳师吗?”他跪坐在源初雪对面,满目痛苦,“您要离开了吗?为什么?我、我……”
他哽咽着有些说不出话来。
源初雪看着烧尽最后一根柴,慢慢黯灭下去的火堆,叹了口气。
“很感谢你,明光,”她轻轻地对面前看起来马上就要崩溃的付丧神道,“这些天来一直在为我寻找人鱼肉,辛苦你了。”
明光从喉咙里发出一声痛苦的,含糊不清的呜咽:“我的……荣幸……源姬大人。”
“但是,”源初雪又道,“我不能接受你的这片心意。十分抱歉。”
“我并不知道‘爱’是怎样的一种东西,如果说是发自内心地去珍视、喜欢什么,那么我珍视、喜欢着这世间所有的一切,鸟啼,花香,早春的柳枝,夏日的风……哥哥和我讲的每一个故事,明光带给我的礼物,”源初雪慢慢道,“这些我都很喜欢。”
她真诚地看着明光,哀伤又难过,眉眼一如既往的温柔,说出来的话却让可怜的付丧神顷刻间支离破碎。
“但我不知道,你想要的‘爱’,究竟是怎样的东西。”
“我希望明光能够再次高兴起来,不要再‘爱’我了,你看起来很难过,我不希望你难过。”
明光闭上了眼,抿起唇,紧紧握着自己手边的刀柄,手背上青筋突出,狰狞地纵横着。
他睁开眼,突然大笑起来,一边笑着一边流泪哀嚎:
“又是这样……又是这样!您永远都是这样,源姬大人!”
“您永远都说着这么温柔的话,却从来不肯施舍半分真正的温柔……难道所有的人,所有的事情,在你眼里真的没有丝毫分别吗?”
“您为什么不能给些更多的,别的什么东西给我……就算是恨也好……为什么总要如此……为什么总要如此!”
爱而不得的付丧神疯狂起来,双目赤红,脑袋轰鸣作响,一颗心在油锅里翻来覆去地煎熬着,被人剖成了两半,又一寸一寸地碾过,碾得粉碎。
他实在是太痛苦了。
而让他痛苦的那个女人却只是坐在原地,哀伤地看着他,仍然不肯施舍半分的爱意给他。
——这实在是太痛苦了。
对不起,源姬大人。
已经不知道自己还能怎么办的明光,绝望地拿起武器,杀死了源姬。
直到最后一刻,源初雪仍然只是那么静静地看着他。
“我很抱歉,”她对他道,“但是关于我死去的事情,能不能不要告诉哥哥?我不希望他也会难过。”
——直到最后一刻,她也还是如此,没有丝毫改变。
她的确根本不会懂爱一个人是什么感觉。
明光闭上眼,举起了刀。
“对不起,源姬大人……”他自言自语道,“我实在无法再忍受这一切了……”
如果有下辈子的话,希望他不用再遇见源初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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