挥刀斩下前任审神者的头颅时,三日月心中没有丝毫犹豫。即使下一刻违背契约的反噬让他瞬间陷入暗堕的深渊,那双美丽的眼眸中依然充斥着淡漠和平静。
审神者失去了作为审神者的资格,并且持续制造着更恶劣的结果,那么将他肃清,就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
至于自己的生命,那并不是值得在意的事情。
审神者死后,失去灵力来源的本丸迅速颓败,本就重伤未愈的刀剑们也因为灵力的缺乏逐渐失去力量,而对暗堕的刀剑来说,这更是雪上加霜。
或许是为了让他们受到教训,政府对于审神者缺失一事始终不闻不问。时间一久,刀剑们原本抱着的一点希望也被消磨殆尽,绝望,憎恶的情绪逐渐在本丸扩散开来。
他们好不容易从深渊中解脱,却又陷入了漫漫长夜,不知黎明何时才会到来,也逐渐忘记了光明的模样。
三日月深知不能让这样的状态持续,但无奈他为了对抗暗堕的影响已经耗尽了全力,只凭言语的抚慰完全无法消除刀剑们日益加深的怨恨。
终于,在这黑暗快要将他们压垮之际,出现了转机——
一个身着异域服饰的美丽女子闯入了这间几乎已经被废弃的本丸,只是一个照面就轻松把加州清光打晕在地,接着又异常敏锐地识破了隐在暗处的几振刀剑。
“哈哈哈,真是厉害的小姑娘啊。”察觉到她身上毫无恶意的平和气息和清澈温暖的灵力,三日月眯起眼睛笑了——这也许就是他们等待已久的,打破樊笼的契机。
果然,在那之后,女子干脆利落地消减了刀剑们的怨怼,接着又提出了一个惊人的建议——
“我可能有办法帮你们解除这种暗堕状态,你们要不要试试?”
刀剑们瞬间炸开了锅。
众所周知,暗堕状态是不可逆转的,从时之政府建立至今,从未有过例外。而现在,眼前的这个人告诉却他们,她可以逆转暗堕。
众人的第一反应是不信,但内心深处又渴望这是真的。陷入这种矛盾中,空气一时安静了下来。
三日月以审视的目光打量着院中的女子,她抱臂站在原地,看上去一点都不着急,好像就只是想顺手帮他们个忙。
他笑了,开口道,“如您所言,能帮我解除这暗堕状态吗?”
反正他照现在这个状态发展下去,也只会落得一个自行刀解的下场,那不如试试她是否真的有办法为他们打破困境。
其他刀剑闻言立刻出声制止,但在他的坚持下最终还是妥协回到了屋内。
三日月向女子道了谢。
虽然没有彻底消除刀剑们的负面情绪,但她已经成功斩断了日益加深的绝望。
就像是破晓时点亮天边的微光,给深陷于黑夜的人带来了黎明将至的希望。
面对三日月的谢意,女子却坦率地摇头,毫不居功。
“您客气了,我只不过自以为是地说了几句话而已。能明白过来是因为你们本身就很善良。”
三日月欣赏地挑起唇角。
在率先被攻击的情况下还能这样客观地进行评判,应该是个审神者的好人选。
两人简单交谈了几句,女子提出了帮他修复的建议。
因为试探,也因为信任,三日月轻易交出了作为付丧神存在本源的本体刀。
温暖的焰色灵力将几近碎裂的刀刃轻柔地包裹,修复着创伤。
本体的感受真实地传递到付丧神身上,让他轻声喟叹。
本丸从没有任何一振刀剑像这样被灵力直接修复过。对于前任审神者来说,刀剑只是可以消耗的道具和实验材料,这样极其耗费灵力的修复方式是他绝对不会选择的。
刀刃恢复如新,接着是最重要的驱散。
冰冷的灵力从肌肤相触的地方灌入体内,如同利刃将筋骨皮肉寸寸割裂,但三日月并没有发出半点声音——这与暗堕带来的痛苦相比实在不算什么。
伴随着疼痛,污浊的气息被层层剥离开来,久违的清澈神气重新回到体内,让三日月的精神也为之一清。
他稍微移动视线,看到那个把他拯救出来的小姑娘正咬着牙,一丝不苟地引导着灵力在他体内的运转。
因为消耗太大,她的脸色苍白了不少,额头上也渗出了一层薄汗,但眼中的认真与坚持却丝毫未变。
终于,最后一丝污浊的气息消失殆尽,三日月重新变回了惊艳世人的天下五剑。
狐之助在一旁大呼小叫,创造出这个奇迹的人却只是靠在一边微笑,既不见半分得色,也未趁机提出过分的要求。
三日月心底疑虑尽去。
他微阖双眸,心中已有决断。
这是唯一能拯救这个本丸的机会,不管用什么手段他都不会放过。
这样想着,他朗笑着向拯救了自己的小姑娘释放善意,“我的名字是三日月宗近……”
……
接下来的事顺利得出乎他的意料。
名为燕清漪的小姑娘毫不犹豫地答应了救回所有暗堕的刀剑,没有要求任何回报。
三日月存在了千年之久,却也几乎不曾见过这样的人——这样不顾自身安危也要帮助别人的人。
于此绝境中遇到这样的人,对所有刀剑来说都是幸事。
但他却觉得有些棘手——逐利者,许以利益当可获所求。但若只应心中善恶行事,那他要以何为筹码才能把她留下来?
结果再一次出乎了他的预料。
虽然有着随时可能离开的前提,但燕清漪确实是作为他们的审神者留了下来。
习惯了费尽心机从前主手中获取所需,如此简单地达成目的反而让他感到有些不真实。
但所幸这一切都不是幻觉。
燕清漪几乎是他们曾经想象过的最好的审神者——温柔又强大,像一面坚固的盾,为他们抵御了所有伤害。
但三日月仍觉得不够。
他能察觉到,燕清漪的眼睛里并没有他们的倒影,她只是透过他们,看到了自己真正在意,真正思念的东西。
这并不是说燕清漪不好,她对他们确实很好很温柔,但这种温柔里却夹杂着无法忽视的疏离。就像热情好客的主人,对客人再体贴,也比不上对自己家人的亲密无间。
而刀剑们也抱着随时会失去主人的觉悟,压抑着自己,小心翼翼地与她相处,尽可能地不给她带来太多负担。
这样的相处模式对刚从黑暗中走出来的刀剑们来说并不是好事。
但想要燕清漪付出真心,就必须让她断绝与过往的联系,彻底地,心甘情愿地留下来——这几乎相当于恩将仇报,没有任何一振刀剑会同意。
事情似乎陷入了僵局。
然而还没等他想出什么行之有效的办法,时之政府已经给出了结论——燕清漪回不去了。
那是刀剑们第一次见到自己喜欢着的审神者表现出这样深重的绝望,似乎所有的一切都没有了意义。
接下来的几天,燕清漪自己一个人关在房间里,拒绝任何交流。
担心她的刀剑们在房门前来来去去,却始终没听到审神者的半点动静。
和众人一起守在门口的三日月看着紧闭的房门,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微垂眼睫,遮住了眼中的情绪。
虽然先前两人只有短暂的对视,但他依然看到了她眼中的死寂——她已无生意,只是被不知从何而来的力量支撑着活下去。
在无法见到燕清漪,无法窥探她的想法的现在,即使是他也无法预料未来会走向何方。
夜已深,守候的刀剑们陆续回去了自己的房间。
三日月没有任何睡意,孤身站在廊下,沐浴着清冷的月光。
他存在了上千年,已经看淡了很多事,但也更加在意眼前应该保护的事物——比如同伴和与他们之间存在的羁绊。所以不管付出什么代价,他都会把燕清漪留下来。
这时,走廊一侧传来一阵轻若未闻的脚步声,三日月转头,看到了几天未见的燕清漪。
她看上去非常疲惫,脸色苍白,嘴唇也失去了血色,长睫半掩的眸中翻腾着深重的墨色。
但不管怎样,愿意走出房门就还有沟通的可能。
这样想着,三日月露出一个温柔的微笑,轻声道,“主上。”
……
那天晚上,燕清漪说了很多。
三日月这才知道这个对他们展现出纯粹的善意与温柔的人背负着何等沉重的过去——比生命还要重要的一切在眼前灰飞烟灭,她自己也永远无法再回到故乡。
别说让她留下来,三日月一时之间甚至想不出让她活下去理由。
“三日月。”三日月听到燕清漪问他,“你说为什么每个人死之前都会跟我说,‘要好好活下去’呢?”
他在这一瞬间明白了支撑着燕清漪的力量来自何方。
“大概是因为他们相信,您一定能找到新的活下去的理由吧。”三日月用温柔得近乎叹息的语气道。
她深爱的亲人朋友一定也深爱着她,所以即使自己失去了生命,也希望她能活下去,见到更多的风景更多的人,然后重新爱上这个世界,重新展露笑颜。
三日月伸手将哭泣的小姑娘揽进怀里,为这个迷路异乡的孤魂提供一点依靠。
“三日月,我无家可归了....”燕清漪紧紧抱着他,像一个茫然无措的小孩子一样抽噎道。
“别怕,我在。”三日月低声道。
既然已经无家可归,那就留在这里。他会把自己,把这个本丸变成她新的活下去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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