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家小楼装修的很有古色韵味,尤其是宁致暂住的房间,既有古典美,又在古典中增添了几许现代风情。
最妙的是门边的扶梯……
宁致放下行李箱,抬步走上阶梯,来到尽头,才发现扶梯与上面的阁楼竟是连通的,圆形的拱门是中式风格的标志,镂空的隔断、古朴的置物架和江南式的屏风把阁楼分割成两块。
一块是作为书房使用,一块用来小憩和休闲的。
仅一眼宁致就知道布置它的主人花了不少心血。
他走到书桌前,桌面很干净,只摆放着一个相框。
看着照片里的两个女人,他拿起来仔细打量,俩人的眉眼很相似,叫人一看就知道是姐妹俩。
左边的女人肖似南妈妈,只是身形清瘦许多,穿着带补丁的的确良花衬衫,扎着麻花辫,笑的有几分拘谨;右边的少女却与季妈妈像了十成十,不过是面容青涩些许,她挽着左边女人的手腕,笑的一脸灿烂。
这张照片季妈妈.的书房也有一张,不用猜都知道这是南妈妈秦琨和季妈妈秦瑶了。
秦瑶很忙,一年到头都不见得会来一趟。
可这个房间却收拾十分干净整洁,若秦琨当真是只知道吸妹妹血的吸血鬼,断然做不到这个地步。
宁致放下相框,走到屏风后的软塌边,软塌正对面是一扇窗户,拉开轻透的窗帘,可俯瞰整个小镇的全貌,尤其是隔壁的霍家……
不过霍家暂时没人,他也没心思等霍弈君回来,见打量的差不多,便下楼从行李箱里拿出衣物去洗澡。
出浴.室时,才想起还没仔细看过这具身体的相貌。他转身回到盥洗台,镜子里的少年唇红齿白,眉目如画,如果换上白衬衣,就如同漫画里走出来的王子,无一处不精致完美。
怪不得话本里的季尧能把艾春花骗到手,有着这么一张脸,还有多年培养出来的贵公子气质,想哄骗一个没多少见识的小姑娘,实在是太容易了。
……
宁致下楼时,南妈妈已经把饭菜准备好了。
品类算不得丰富,也比不得季家保姆做的精致,但却别有一番风味。
南家不兴食不言寝不语,可在用餐期间,南山只是闷头吃饭,南妈妈看似神色如常,可每每宁致夹一道菜,她便会偷偷观察宁致的表情,见他面色放松,偶尔还会舒展眉头,悬着的心才慢慢放松下来。
人一但放松,就忍不住想说话。
她用公筷夹了块鱼肉给宁致,道:“小乖乖啊,你刚来咱们家,先休息几天,正好让你表哥带你出去玩玩,等你转学手续到了再去学校也不迟。”
这话要搁季尧耳朵里,指不定会觉得大姨不安好心。
毕竟现在正是高三最关键的时刻,南妈妈别说催他去学校,还让南山带他出去玩,这不是故意耽误他学习么?!
宁致却不会这么想,他抬头看着南妈妈,认真道:“现在正是高三冲刺阶段,一天都耽误不起。”
这话比较符合季尧的性格,可宁致觉得这样对待一位长辈似乎有些无情,便又道:“大姨,我知道你是担心我,怕我不习惯,其实这没什么的,我妈从小学开始就有意培养我的独立性,小学夏令营有老师跟着不算,初中有跟同学出去参加比赛的经历,高中时我就可以独自坐飞机去国外看望我小叔,顺带旅游,所以,你别担心,在转学手续还没办好时,我就在家看书温习功课。”
这一番话听的南妈妈欣慰之余又有些难过。
外甥懂事,她觉得是妹妹教的好,可太懂事了,又叫人心疼。
南妈妈.的情绪变化落在宁致的眼中,他心虚的垂下头来,端起汤来喝了两口压压惊!
南妈妈对季尧一家人的滤镜太厚,所以不管他说了什么,都会在心里放大十倍来美化……
他还是别说了,喝汤吧。
一直被忽略的南山看了看表弟,又看了看他妈眼里都快溢出来的心疼……
算了,还是安静的吃饭吧,亲妈.的心天生就是偏的,掰不回来了。
今天的鲫鱼烧的不错,又鲜又嫩,怪不得表弟的筷子一直落在这盘菜上,不行,他得先下手为强。
一顿饭在俩表兄弟明争暗斗中结束了。
饭后,宁致喝完南妈妈准备的牛奶,赶走想跟他彻夜长谈的南山,上了阁楼,守在软塌上等着隔壁的人回家。
霍弈君回来的时候,整个镇子的灯火都熄了。
他推开院门,拖着疲倦的身体走进院子,客厅里有灯亮着,昏黄的光晕穿过敞开的大门投射.到院子里,就像是一团为他指路的明灯。
他站在原地,愣愣地看着姥爷为他留的灯发呆,看着看着,鼻头猛地一酸,眼前霎时蒙上了一层水雾,白天在霍老太太那里受到的责骂和压抑在心底的情绪立时化为满腔的委屈。
太苦了。
身上的痛楚都比不得他心里的苦。
幼时丧父丧母,母亲是杀死父亲的凶手,亲戚的指责和旁人异样的眼光,霍老太太的迁怒和毒打,叫曾经天真懵懂的他一夜成长。
好不容易被姥爷带了回来,霍老太太却时不时的跑上门来打滚撒泼要生活费,甚至还辱骂姥爷,让曾经健谈开朗的老人渐渐变成了如今沉默寡言的模样。
他恨霍老太太吗?
肯定是恨的,若是不恨,也不至于连声奶奶都不愿意叫。
可他却没资格去指责霍老太太,毕竟确实是他的母亲害死了霍老太太的儿子,所以这些年来,无论霍老太太怎么欺上门来辱骂,亦或者每次过去看望她,都要接受棍棒的洗礼,他都只能默默受着。
但那是之前,昨晚,他从母亲的旧物里清理出了一个铁盒子,铁盒子里装着一本泛黄的日记本,里面详细的记录了母亲心理改变的历程。
霍弈君咽下泪意,忍着身上的疼痛和饥饿走进家门。
大门敞开着,一股刺鼻的烟味扑面而来,他皱起眉,刚想说些什么,前方阳台忽地传来一道苍老的声音,“回来了,饭在煤炉上,吃完早点去睡觉。”
霍弈君循声望去,就见姥爷坐在阳台背对着自己,辛辣的烟味随着晚风飘进屋子,沁入他的鼻端,他忍不住开口道:“少抽点烟,您身体什么情况您也知道。”
江老爷子没有回答,寂静的夜晚只有他‘吧哒吧哒’抽旱烟的声音。
霍弈君没再说什么,他捂着干瘪的肚子走进厨房,煤炉上的铝质蒸锅上冒着白烟,打开锅盖,就见里面放着一碗玉米炖排骨汤、一碗红烧肉和一条丝毫未动的鱼,忍了一路的泪意瞬间就崩了。
水雾迅速模糊了他的视线,汇聚成泪珠夺眶而出。
家里条件不好,很久没见荤腥了。
他父母去世后不久,霍老太太带着他来姥爷家闹过一次,并且提出五十万的赔偿。
在当时人均收入为八百左右的年月里,五十万当真可算得上是一笔巨款,尤其是在这样一个小镇子上。
姥爷是个正直且善良的人,加之他一直觉得是他的错,是他没教好女儿,导致女儿犯下了无法挽回的大错,让霍老太太白发人送黑发,所以他同意了霍老太太的狮子大开口,先是赔了她一笔钱,剩下的按月偿还。
当时的姥爷是个小学老师,工资一千出头,除去日常开销,还能存下一笔钱来,可自从有了这笔债务,姥爷的日子渐渐变的捉襟见肘起来。
姥爷如此爽快的赔钱,除了愧对霍老太太,私心也是希望霍老太太能对女儿留下的孩子好些。
可让姥爷没想到的是,他还是低估了霍老太太的恨意。
在他有次上门看望外孙时,正好撞见霍老太太拿着竹条抽打外孙。
一向好脾气的姥爷终于怒了,他大发雷霆,说要带走外孙,老太太不同意,他就威胁霍老太太,说若是不放人,他情愿去坐牢也不赔偿。
霍老太太岂是好惹的?
姥爷态度强硬带走他的后果是别人戳着他的脊梁骨骂,说他江家缺德带冒烟,女儿杀死了霍寡妇唯一的儿子,现在还来欺负霍寡妇,更是抢走霍家唯一的血脉,可见根子里就是黑的,怪不得女儿是杀人犯,说不定就是江文斯教的。
还有人说这样的人不配育人子弟,要是教坏了自家的娃可怎么好……
风言风语传到校领导的耳中,校领导一开始只是提醒姥爷注意人民教师的形象,可当家长找上校领导时,姥爷被迫提前退休了。
姥爷受人尊敬了大半辈子,何时被人这般侮辱过?
因此他很受打击,自此消沉了下来,也再没踏进过竹清镇一步,只是每个月会让他去给霍老太太送钱。
外孙会遭遇什么?
以前的霍弈君觉得姥爷不清楚,可今晚丰富的晚餐却让他明白,姥爷的心里其实比谁都敞亮,只是人生有太多的不得已和苦衷。
再说了,就算姥爷知道,他也不怨姥爷,也明白姥爷的无奈。
而且当年要是没有姥爷,他会长成什么样子,连他自己都无法想像。
他就着泪水把红烧肉吃了。
红烧肉肥肉居多,吃起来有些腻,姥爷年纪大了,肠胃不好,不适合他,至于排骨汤和鱼,他没动,想着留到明早起来热给姥爷吃。
霍弈君洗完碗走出厨房,发现阳台和客厅已经没有了姥爷的身影,倒是在收拾客厅的时候发现桌上放着一张红票子。他眼眶又是一热,抬头朝对面的房间望去。
房门紧闭,依稀还能听到里面有咳嗽声传来,他担忧的走到门外,抬手想敲门,转而想到了什么,刚抬起的手慢慢地垂了下来,捏着手中的钱抹了把眼泪,转身回了房间。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