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雨下了整整一夜,一直持续到第二天的上午,都还没有要停下来的趋势。
光线昏暗的房间里,仍然睡着的陶初无意识地缩在床上的另一个人的怀里。
薄薄的被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被踹到了床底下,室内空调的温度很低,陶初紧靠着身旁那人的胸膛,而他的手指扣着她的手腕,一夜都不曾松开过。
他身上隐秘浅淡的香味,带着丝丝冰凉的气息,萦绕在她的鼻间,就好像是一味能令人安睡的药香。
只是这夜,她陷在一个看似毫无止境的梦里。
梦里的画面一帧帧堆叠,有天边如血的残阳,也有浩浩汤汤从她身边奔流而过的人潮。
所有人都在往一个方向跑,他们惊恐,他们慌张,所有哄闹嘈杂的声音生生地刺痛着她的鼓膜。
而涌动的人潮中,自始至终,都唯有她一人衣衫褴褛,逆流前行。
她只记得,梦里的阳光很刺眼。
她还记得,梦里那一声模糊的龙吟渺远,而她站在高高的城墙上面,风沙碾碎了她的声音,最后她双膝跪地,朝着那道隔绝了所有外界景象的光幕,磕头一拜。
那样虔诚,又那样绝望。
仿佛那道无法逾越的光幕后模糊的身影,就是她此生永远的信仰。
或许是梦里的光芒太过刺眼,以至于陶初醒过来时,眼眶里毫无征兆地滴下了两行眼泪。
她像是还没有彻底清醒,愣愣地望着雪白的天花板,好久都没有反应过来。
直到有人微凉的指腹轻轻地抚过她脸颊上未干的泪痕,她才骤然回神,下意识地偏头时,却正好撞见身侧那人雪白的衣襟。
属于他身上独特的浅香就在她的鼻间,她呆了一下,那双圆圆的眼睛瞪大了些,顿时浑身僵硬,脸颊微烫。
此刻的她是完全被他抱在怀里的,距离是那么,那么的近。
她知道这会儿的他一定在低眼看她,但她却始终没有胆子迎上他的目光,只能像个毛毛虫似的,转过身,一点一点地往外挪。
但是她忽然想起昨夜他靠坐在她的床边,满身伤痕,一身血色的模样,她顿了一下,然后猛地坐起来。
然后她瞪大双眼,懵了。
半晌才憋出一句,“你,你的尾巴呢?”
原本顺着他霜白的衣袂就能看见的,拖到地上的寸寸冰蓝的龙尾,但眼前少年的衣袍下,却再也寻不见那条冰蓝的尾巴。
陶初觉得自己可能是没睡醒,于是她给了自己脑袋一巴掌。
然后她紧紧地闭起眼睛,再睁开。
她还是没有看见他的尾巴,却看清了他宽大衣袍下的那双人类的腿。
“阿致!”陶初指着他衣袍下的双腿,转头望着他时,双眼微瞠,显然是特别惊讶。
一直注意着她的动作神情的沈玉致那张仍有些苍白的面庞上浮现出极浅的笑意,那双明澈的眼瞳里便又是满天星,一汪水,映照着她的身影。
“你可以幻化出人的腿啦??”她趴在他的面前,惊喜地望着他。
她觉得这一切实在太不可思议了,又撑起身体,转身回去掀他衣袍的一角。
在他的双腿上,陶初还能隐隐地看见几寸龙鳞形状的银色痕迹,隐约还闪烁着极微弱的光。
而他望着她纤瘦的背影,忽然有些恍惚。
好多好多年前,曾有过这样一个小姑娘,站在高高的城墙上,一遍又一遍地唤他,“大人,大人……”
他记得她的哭声。
“为何不逃?”隔着看不清彼此的那道光幕,他曾问她。
“我相信大人。”她曾这样坚定的回答,嗓音细弱可怜,还带着几分颤抖,几分哽咽。
那一日,那座无烬城里千万的人皆辜负了他。
唯有她,说信他。
从那以后,漫长的岁月流转,他被禁锢在长极渊下整整六千年。
他再不信任何人,也再不会做一个所谓仁慈的神明。
他是九天上的帝君崇岚亲手禁锢在长极渊的恶龙,既然如此,他便甘为恶龙。
凡人如蝼蚁。
世间皆丑恶。
但,除了她。
——
自从沈玉致能够将龙尾幻化成人的双腿之后,他对于水的依懒性,明显减少了许多,他不再需要长时间的浸泡在浴缸里。
这样一来,沈玉致就不用每天晚上睡在浴缸里了。
家里的浴室本来就小,浴缸也不大,每次他的龙尾都无法真正舒展,但现在这一切都不是问题了。
陶初把她隔壁的房间整理了出来,算作是沈玉致的房间。
对于沈玉致终于能够幻化出一双人类的腿,正常行走的这件事,陶初是忍不住地开心,她直接忍痛砸了自己的一个猪猪存钱罐,她数了数,大概有一千多块左右。
她一共有三个存钱罐,都是从小的时候,就开始一点点存的。
无论是过年的压岁钱,还是之前爷爷奶奶还健在时,每一次给她的零花,她都会留下一部分,存起来。
今天是星期六,不用上学,陶初把这一千多块钱装到自己的小西瓜钱包里,然后兴冲冲地去牵坐在沙发上的沈玉致的衣袖,“阿致,我们出去逛逛吧?”
从他来到这里,这么多天,他都还没出去过。
见沈玉致轻轻颔首,算作答应,陶初就踩着拖鞋,哒哒哒地往之前爷爷奶奶还在时,住过的那间房里跑。
她在衣柜里翻找了好久,才找到一套爷爷陶绍云年轻时穿过的衬衣和西裤。
款式老旧,原本雪白的衬衣也因为年岁久远而有些发黄。
“只能……先凑合一下了。”陶初鼓起脸颊。
等她把衣服抱到客厅里,站在沈玉致的面前,她试探着往他面前递了递,“阿致,你要不要先暂时穿这个?”
坐在沙发上的沈玉致放下了手里的平板电脑,陶初悄悄地瞄了一眼屏幕,然后就有点愣了。
竟然是……消,消消乐??
阿致竟然在玩这个??
直到沈玉致接过衣服,她才堪堪回神。
而他适时站起身来,站在她面前时,陶初仰头望着他,这才意识到,他像一个正常人类一样站立的时候,竟然有这么高。
大概有一米八七的样子。
或许是看见陶初有点愣神,沈玉致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那双春茶般的眼瞳里,是温柔的星子光,然后他微微俯身,凑近她时,眼眉微扬,柔和万分。
然后陶初就看见他慢慢地取下了自己左手食指上的那枚镌刻着他的名字的银色戒指,转而戴在了她的食指上。
她的手指比他要纤细许多,戒指被他戴在她的食指上时,显得有些大。
然而淡金色的光芒在他指间萦绕,顷刻间,那枚戒指,就缩小成了适合她的尺寸。
他弯起唇角,抬眼瞥见她那副傻呆呆的模样,他眼底波澜微漾,手指动了一下,还是没有忍住,伸手捏了捏她的脸颊。
松开时,指腹残存着她脸颊柔软细嫩的触感,他不自禁地摩挲了一下手指,双眼微垂,看不清神色。
在他拿起沙发上的衣服,绕过她,迈着轻缓散漫的步子走向他的房间时,陶初下意识地摸着自己刚刚被他手指捏过的半边脸,咬着嘴唇,心里不知道为什么,就好像有碳酸泡泡一颗颗破掉,还有些甜滋滋的味道。
当她再看自己右手食指上的那枚戒指时,才发现那枚戒指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隐没消失,只留下一道浅淡的银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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