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失言·已修

    一发现“薛书雁不见了”的这个事实之后,惊得杜云歌背后立刻出了一身白毛汗,一时间各种各样的猜想都在她脑子里过了一遍,只差没把“她去哪儿了、为什么没跟过来、我要见我薛师姐”这一套话直接就脱口而出了。

    不能怪她慌。上辈子比武招亲大会进行到最后一天的时候,薛书雁在这关键时刻也来晚了,脸上还挂了伤,差点没能赶上看见最后的胜者是谁。

    ——不过按照最后的胜者是何蓁蓁这个结果来看,可能还真不如不知道的好。

    言归正传,能有本事伤到妙音门薛书雁的人,哪怕让全江湖的英雄豪杰集齐怕是都不超过十个,还要除去两个老得不能下山了的、一个在海外一个在武当的前辈,再除去禁止弟子婚配、自然也就不会来这比武招亲大会的峨眉派之首。

    这样算来的话,在剩下的那些人里,和薛书雁最有可能有过节的、今天还来了忘忧山的,就只有何家庄庄主何蓁蓁一个了!

    杜云歌清楚地看到,在她问到薛书雁的去向的时候,凤城春的表情十分细微地不自然了一下,如果不是细心到了极点的话还真不好看出来。而就连这么一点的不自然也飞速地从凤城春的脸上褪去了,等到她开口回答杜云歌的问题的时候,已经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了:

    “门主为什么突然问起书雁的事情来了?她现在应该在核对前来参加大会的人员名单吧,怎么,门主难不成有什么事要嘱托她,要叫她过来?”

    如果说这还不是什么大问题的话,那么凤城春接下来补的这句话就很成问题了:

    “要是有什么事的话,门主跟我说也是一样的。”

    ——骗人。杜云歌在心里尖叫:

    前来参加比武招亲大会的人员名单已经核对过不止一遍了,根本就用不着这么浪费人力,还是让薛书雁去核对,这未免也太大材小用了!再结合上辈子薛书雁在比武招亲大会的最后才迟迟出现、还挂了彩的情况,杜云歌一下子就想到了一个最坏的可能性:

    难不成……何蓁蓁从这个时候就想干掉薛书雁、并且还差点成功了?

    这个猜想当即便吓得她手脚冰凉,要不是还有上好的胭脂为她增色,她的脸色现在不用想、不用看镜子也知道,定是一片惨白。

    不能怪杜云歌这么害怕,实在是有能力跟何蓁蓁的身手和心计抗衡的,两辈子算下来,杜云歌也只能想到一个薛书雁,哪怕是兢兢业业劳苦功高的春护法凤城春,在对上何蓁蓁这种心狠手辣但是表面上却能让人如沐春风的人的时候,也总是差了那么点火候。

    可以说,如果薛书雁能够帮她,她就可以活下去;而如果薛书雁不帮她,她就肯定不能活命。就好像上辈子薛书雁和她成功地被何蓁蓁离间了之后,身为妙音门副门主的薛书雁主动避让,到后来甚至远去了塞外,而没有了薛书雁保护的她也成功地如何蓁蓁所愿,死在了何家庄。

    而反过来说的话,如果薛书雁当时还在、哪怕仅仅是还在中原武林之内,何蓁蓁就永远动不得、也不敢动杜云歌。

    杜云歌现在已经完全不想管什么比武招亲了,毕竟上辈子她就是被这次比武招亲大会最后的胜者给坑死的,这辈子重来一遍之后,本应抱有的那种小女儿独有的、面对未知的婚姻的欢喜和期待已经被死亡给砸得渣都不剩了,便表面上很冷静地点点头道:

    “让薛师姐过来吧。”

    凤城春一怔,完全没想到杜云歌会真的让薛书雁过来。不过春护法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了,便笑道:“门主叫她有什么事?”

    杜云歌想了想,一时间还真想不起什么能够让薛书雁放下手里的工作专门过来见她的要紧事来,情急之下便找了个她从来没用过的借口:

    “我……我就是想我薛师姐了,不成吗?”

    凤城春笑道:“你们这才分开多长时间,怎么就突然黏糊上了?”

    杜云歌为了活命,脑子转得飞快,真是把她前半生所有的聪明才智都在这一刻发挥到了极点:“不是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吗?那这样算的话,我和薛师姐也已经有一年半没见了,怎么可能不想她?”

    ——结果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来得早不如来得巧,说曹操曹操就到。

    杜云歌刚说完这句话就觉得有点滋味不太对,实在太亲昵了,她和薛书雁的关系现在好像还没好到这个地步呢。果然,她这话一出,凤城春的眼神都变了,类似于“你们俩什么时候勾连到一块儿去了,我的天爷,千防万防没防住自己人”。

    可能杜云歌半辈子的好运气都用在“死而复生”这件事上了,证据就是她话音刚落就觉滋味不对、还没来得及做进一步的解释或者干脆就撤回的当口,从她身后传来了道熟的不能再熟了的、冷冰冰得让杜云歌浑身汗毛耸立的声音:

    “云歌,你找我?”

    杜云歌:……我还没来得及改口师姐你就来了,我还能说没有吗。

    在薛书雁沉默的注视下,杜云歌只觉得自己的胃都要被冻住了,她努力挤出个和缓的微笑来,试着活跃下薛书雁一来就莫名变得尴尬起来了的气氛:

    “我想和师姐呆在一块儿。”

    在凤城春更加微妙了的目光注视下,杜云歌终于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说了什么:

    她怎么就这么傻乎乎地把大实话说出来了?!

    ——这可就有点尴尬了。

    杜云歌自己知道跟薛书雁呆在一起是为了保命,她自己心里有数,但是在别人看来像什么话啊,她都这么大一个人了,再天天跟薛书雁黏在一起,保不齐别人怎么看薛师姐呢,更别提这还是在比武招亲大会的关键时候,这简直就跟明摆着的自产自销没什么区别了吧?!

    一念至此,她的脸都红得发烫了,和之前的受惊之下的冰凉惨白完全就是两个极端。即使她的粉再厚也很难挡得住双颊腾起的红云,更别提杜云歌今天的妆本来就上得不多,只是轻施了些许脂粉而已,用凤城春的话来说,就是“莫要滥用脂粉污了容貌”,因此她的脸上眼下便更有一种双颊生晕、明眸波转的好颜色出来了。

    正当杜云歌试图改口,好挽救一下冷得全妙音门上下都有所见识、连个玩笑都不敢跟她开的薛师姐的清誉的时候,薛书雁开口了:

    “那好。”

    她朝着比武招亲后面矗立的、专门为杜云歌搭起的高台的方向微微一点头,示意道:

    “你先过去,我随后就到。”

    杜云歌:???

    她真是百思不得其解,真真恨不得在脑门子上顶一串斗大的墨笔写的语气词,诸如“呜呼哀哉天亡我也噫吁嚱”之类的,以此表示她满腔的疑问:

    薛师姐你怎么就改性了?按照你寻常的做法,不该是先正儿八经地客套一句“多谢厚爱,愧不敢当”、然后再把我拎过去让我老老实实呆在座位上哪儿都不准去、最后还是嘴硬心软地呆在旁边保护我的么?怎么就突然跳过了以上正常的三个步骤,自己搞出了个别具一格的第四个步骤来了?!

    然而说都说了,对方也答应了,要是杜云歌现在再反悔,那才是真正的不给薛书雁面子。于是她只能强行按捺下自己那简直要化做实体从胸口溢出来的好奇心,一步三回头地走开了。

    等到杜云歌一走,凤城春就和薛书雁短暂地交换了一个眼色,压低声音问道:

    “都准备好了?”

    薛书雁轻轻一点头。

    她话不多,脾气也算不上多好,刚刚对杜云歌的回答可以说已经是相当难得的、让外人看见了怕是要下巴都惊得掉下来的那种程度的和颜悦色了——不过薛书雁一直对杜云歌蛮纵容的,这么想来的话凤城春也只觉见怪不怪了——而有句老话叫“讷于言而敏于行”,想来薛书雁就是这种人,虽然话不多,但是办起事来格外妥当,让人放心得很,和杜云歌简直就是两个极端。

    这是她们为这次比武大会做的最后的安排:如果赢下比赛的是品行良好、素有美名的青年才俊,杜云歌也中意他的话,那么杜云歌才会从妙音门出嫁;反之,那么就会由薛书雁早就暗地里安排好的人上去打擂台,打完之后再装作重伤垂死的样子奄奄一息地被抬走,这样也就能营造出一个“没有人赢”的假象来,杜云歌也就可以好好地呆在妙音门了;实在不行退一万步讲,就算没人最后可以做那个上去打擂台的人,不是还有薛书雁本人亲自抄底吗?

    无论如何,她们都不会吃亏。

    再说句不客气的,就算杜云歌真的是个傻子,也轮不到别人来挑挑拣拣她。比武招亲大会基本上都是有点这样或那样的猫腻的,像她们这样最多只是不把杜云歌说话算话嫁出去而已,已经算好的了,毕竟杜云歌的美貌全武林皆知,有些门派比武招亲的时候忒不厚道,不少侠士拼死拼活娶到妻子之后才发现妻子貌若无盐这样的大笑话,平均每年都要发生那么至少一两次。

    有了薛书雁的保证,那可比吃了整整一葫芦的定心丸都让人安心,凤城春只觉她操了这么多天的心终于放了一点下来:

    “那就好,辛苦书雁了。不过你怎么来得晚了些,要是被门主看见的话怎么办?”

    薛书雁的眼神暗了暗:“……我在山门里看见何家庄庄主了。”

    凤城春一直不看好这位近年来才声名鹊起的“侠女”。何家庄的前身不过是个山匪土匪聚首分赃的窝点而已,虽然后来好容易洗白了,但是总归还是有那么几分不好看的生意在里面混着的,和传承数百年的名门正派里威名鼎盛的妙音门相比,真是一个地下一个天上。

    而且凤城春还总是有种很不好的预感,总觉得何蓁蓁这姑娘看杜云歌的眼神太不对了,更为要命的是她的预感从来就没落空过,这就让凤城春更神经过敏了,恨不得在妙音门的山门上挂个硕大的牌子,上书“何蓁蓁与狗不得擅入”。

    虽然她问过不少人,这帮人从忘忧山下开店卖馒头的大婶到妙音门山门旁边的扫地小童再到她的三位情同手足的同僚,个个都信誓旦旦地跟她担保那是因为何蓁蓁天生一双狐狸眼,看谁都像在抛媚眼而已,春护法切莫太多心,但是凤城春就是觉得这姑娘跟她不对付,而且不光跟她不对付,甚至还要对她辛辛苦苦养大的白菜下手。

    ——讲道理,这可能是天底下当老母亲的人的通病,你可以跟我结怨,可以跳着脚跟我骂街甚至动手,但是你要是想动我家姑娘,那可不行,拼了老命也得跟你怼一怼。

    所以一听到“何庄主”三个字之后,一直对何蓁蓁颇有成见的凤城春立刻就竖起了耳朵和浑身的尖刺,活像只怒发冲冠得连尾羽都炸了的老母鸡:“她来干啥?!”

    不过这话一出,凤城春自己也觉得有点无理取闹了:妙音门门主比武招亲这样的大事,何家庄要是真不派人来送礼,那才是真正的不安好心呢。

    薛书雁摇了摇头,算是暂时给何蓁蓁的身上盖了个“无害”的印章:

    “她好像在等什么人,不过没等到,我嘱咐人的时候眼见着她走的。”

    凤城春刚想彻底放心,去别的地方查一查还有什么疏漏呢,结果一想起刚刚杜云歌说的话,这颗刚刚有了放下的苗头的心就又提起来了,还提得比之前都要高,颇有种上不着天下不着地就吊在中间晃啊晃的感觉。可不管是薛书雁还是杜云歌,都是挺大的姑娘了,有些事儿着实不好在外面问得这么明显,只能斟酌着小心翼翼地问:

    “你和门主……?”

    薛书雁一愣,那张原本没什么表情的脸上便极为罕见地有了点松动的意思。虽然还称不上笑意,不过也极为难得了:

    “云歌小孩儿心性,春护法切莫当真。”

    倒也难为凤城春能从她这个表情里解读出“开心”的情绪来:……你这一脸开心的模样可真没说服力。我好想当真哦,至少自产自销还能保险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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