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在巨石上而睡,虽说秋夜寒凉,但郭芙有内力护身,倒也不觉得冷,毕竟这可比不上覆雪华山之巅的夜。此处谷内巨石没有床榻舒服,夜空又苍茫寂苦,情花香下更是缠络无数情苦,郭芙原以为她会睡不着,却低估了她的身体疲惫。
只是这一夜梦中纷扰,碎碎杂杂,叫她睡着时眉头也紧皱不松,但到了天明之时却又回想不出昨夜到底梦了个什么,只知道睁开眼时天光刚明,晨间颜色若抹开的晕染,透亮的白玉色里又掺杂着霞颜,明媚干净。
心中郁郁之情,方消散少许。
观一观逐渐放亮的天,取水绞了帕巾洗漱,又采摘几朵情花为食,郭芙再不再愿意多待,而只想快快回了母亲身边,只因书上说蒙古铁蹄压境于襄阳,自己的妹妹弟弟又在纷乱厮杀之中出生,实在让她忧虑重重。她虽未曾细读全书,只是大体匆匆一翻,但总是会在郭靖黄蓉那多留意的,若非昨夜怔懵之后心烦意乱,身体疲惫不堪,自早就出发了。
郭芙取花间野树之下的路走,避开人群,直去谷口。谷中前往谷口的路倒算不得什么,只是那谷口因为昨夜一事,依旧不敢松了警惕,因而仍有数人把守。郭芙思及困住老顽童的渔网阵,微微一叹,心中又是烦闷又是焦急。
然而烦闷焦急却无甚用处,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料这谷口戒备总有松散懈怠之时,那时再做出去不迟。
郭芙趴于谷口乱石假山之上,正这样想着,忽见谷外有三点疾行而来,他们速度之快让郭芙不敢小觑,生怕是又来几位谷中守卫的高手,忙缩了头躲好。
几步间,来者人未到,声已经可以传至此处:“诶呀呀!都是我的错!都怪了我才让小丫头置身险中,若是郭兄弟怪罪我,我该怎么办啊!你们快些!”
却原来是老顽童去而又返,火急火燎带了帮手前来救人。
郭芙大舒一口气之下,心中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暗暗思忖道:“以老顽童心性倒的确未必知道我为救他而深陷困境,或许只当我早已趁他被捉时而逃开,我与他初次相识不算熟故倒不能多加以指摘,既然他来救我,我便原谅他先前一人离开便是。”
正这样想着,刚要现身叫他们一道溜走,忽然又听一人急道:“老前辈,芙妹真的在此处么?”
郭芙听闻此声下意识便又是一缩,她美眸瞪大,心神一震,这一晃神,指尖疼痛如电如刀,直扎入心头,疼得她啊呀一声,喉间竟隐隐有血腥味。
好在她这一声被老顽童的声音盖住了:“你问这么多做什么?若不是你不早早将我们找到,我们又怎么会到这儿来玩,要不是到这儿来玩又怎么会碰到那一恶人?诶呀呀……我的郭兄弟肯定要怪我了!”
老顽童说到最后,竟有了哭腔,更如孩童。
他们这一番动静,自然早就惊动了守卫,大声骂道:“竟然是你们几个贼子再次来了!快捉了他们也好同谷主来个交代!”
郭芙担忧之下,捂住心口,探头瞧去,却见杨过同白衣飘摇到小龙女站在一起,端的是郎才女貌,耳边便是什么也听不到了,遥想起此前匆匆一瞥书中二人情谊,心中忽起伤情,这伤情刚起就被愈发猛烈的情话毒给盖过,几欲让她呕出一口血来。
所谓女之耽兮,不可脱也,却是越疼,越难以不去想。
“他到底是找着了他师父,却是丢了我。此前我信他二人并未有什么,他们毕竟是师徒,于礼不可,我与他之间才是更早相熟相伴,可却万万不曾想过他们才是天生一对,便是礼教之防也敢违抗的,现在所得一切不过是我阴差阳错之间偷来。”
想起一个“偷”字,心中五味翻腾,又是恼又是恨又是伤,可到最后,郭芙咧了咧嘴,竟是露出一个毫不在乎的笑来:“我乃郭大小姐,又是什么没有,本属于别人的东西又何必惦记?正如小福所说,有些离别遇得多了,便也不将其当回事,何况这天下本就没有什么非他不可的事。”
这话说着,可又不由自主地忽然念起他的好。还记得不久前陆家庄的月下,他二人采灯笼,又在屋顶上私定终身的事,原本的不在乎便化作一个苦笑来,个中情谊虽为“偷借”,却又断断做不得假。
“只是襄阳……没了我拖累,他们二人这一世或可逍遥快活些。我虽不再在乎他,到底也希望他过得好些的。”
郭芙抹了不知何时落下的泪,趁守卫将他们带进谷中时,眼神忽然坚定,最后看了一眼那人的背影后,转头却偷溜朝向襄阳而去。
老顽童本事之高,定能护住两人,再加上先前小福布下裘千尺一线,就算公孙止有意刁难也未必讨了好去。待樊一翁解穴之后,他们就知道自己并未身死,反倒活得好好的,就也该放了心不再追究了。
郭芙的身影轻灵,又是走的高石,几个纵跃后跳下石头转入小道就不见了。
倒是杨过忽然心有所感,转头看去,却只见谷中来路寂寂,没能看到熟悉的身影,唯有青山野树相傍而立,只再次而转头急急忙忙跟上。
另一厢,郭芙都已经乘上小船了,她虽走得决绝,心中却又止不住挂念。
公孙止人品低下恶劣,裘千尺又自私自利,二人相争,就是亲生女儿都遭了殃,更遑论波及无亲无故的那三人。他们三人,哪里有小福的心机,而就是小福都不愿掺和的事他们贸然前去,岂不会落入危险?
话虽如此,但是她回去了又能做什么呢?不说老顽童,就是年纪最轻的杨过本事都比她还高……杨过他又聪明又会自保,既没有受伤也没有中毒,怎会被那对夫妻给蒙骗逼诱?
不过,事情到底是说不好的。
可是又的确……
郭芙就这样纠结万分地驶船而行,心中所思颇杂,情花之苦如浪如火,钻心之疼叫人愈发难忍。可即使这样,小船仍旧直行不回头,一直到了河岸滩石边靠岸。
郭芙手执竹蒿,看着溪水岸石,却是未料这一路程竟然如此短暂,不免怔怔发呆。她回头看向绝情谷底方向,眸光黯然,其实此处青山绿水遮掩,又哪能看到什么谷?只是光想一想,就能想到谷中的那人罢了。
又是一阵排山倒海似的疼,几乎让郭芙拿不住竹蒿来了,就是要踏上暗上的脚也缩了回来,气急之下不免大声骂道:“疼个什么疼?你有这样毒人的本事,怎么不见一碰你的刺就叫天下有情人全部死绝?区区十二个时辰的疼苦,本姑娘原也不在意的,可你这见缝插针的本事倒真是叫人生厌,我这就去绝情谷取了解药再一把火烧了情花本体,好叫你再无发作可能!”
言罢,郭芙咬唇一望襄阳方位,咬牙便折返而去。
然而,眼中到底忧思难掩,口中喃喃念道:“两个小崽子要不就早早出来,要不就再迟一些等等姐姐,可万万不要凑巧等不到姐姐却等到那蒙古人来时发混,否则我迟早要将你们丢给外公那坏老头去烦的。”
声音越说越恨,却是不知道是恨两个还看不见的小儿,还是恨自己或是别的什么人了,郭芙手中劲儿使越猛,竹蒿几乎逆水折弯欲断,船行越快,几乎快得叫情花毒忘却发作。
然而这只是郭芙一意赶路无心思考之故,其实这一来一回仍旧是耗费无数时间,待她下船,手中一片火辣辣的疼痛,白玉似的掌上被磨得通红一片,竟有血滴渗出。久站之后,下船趔趄,稳住身形奔回绝情谷中时,一场争斗竟已落幕。
一时之间,躲于假山之后,郭芙竟不知是悔还是失落。
花园中杨过小龙女平安站立一旁,郭芙瞧见杨过安好便不敢再看,立刻挪移了视线。遥对的另一边,裘千尺似受了伤,公孙绿萼正与她治疗,想来母女二人已经相认,但见公孙绿萼面容愁苦忧虑,却是为父母隔阂而深深担忧了。此处不见公孙止,只见地上血污,安静之中留下老顽童在地上打滚哭嚎:“你们骗人你们骗人!一个说小丫头已经死了,一个又说她武功甚好,两个说的都是假话!难怪一个人瞎,一个人瘸,你们都不是什么好人!”
郭芙闻言暗自心惊,瘸的人自然是裘千尺,那么瞎的人就是公孙止了,看来那贼子未能讨得了好,这便也让她稍稍放下心来。也是,老顽童再怎么不着调,本事还是很大的,不会连一个公孙止都对付不了,或许小福早已经料到老顽童愧疚之下会来救人,因而不像她这般担忧些有的没的。
她舒气之下,听得裘千尺冷冷而哼:“是了是了,我便是骗了你们帮我杀那狗贼又如何?那个小贱人早就在掉到洞里的时候死了,骨头都断了大半,当下肋骨就戳穿心肺,只掉着一口气,苦苦爬到我脚边,哀求我替她报仇……嘿嘿,你们是没有看到那模样。”
她说假话之时,公孙绿萼急道:“妈……”
却被裘千尺一把按住:“你又叫什么叫,嫌弃我这老婆子话说得不好听?可那道貌岸然的狗贼虽说是你爹,踹向你的一脚可有留情面?!“
公孙绿萼大急,苦于拙口,不能辩解,杨过一把要拽住裘千尺逼问,就是阻拦的公孙绿萼也被他推到一边。
少年手上青筋绷起,目眦欲裂:“你不是方才还说我们替你杀了那人就放她出来么?她到底在哪?”
裘千尺见状不怵,只露出一口老豁牙,讽刺而笑:“你跪下求我老婆子一求,说不定我还能指点一下你那小情人的尸骨所在……那处洞穴,你跳下必然能瞧见她,可若是去的迟了,说不定就被寻味而去的鳄鱼给分食。啧啧,可就是尸骨无存了。”
郭芙闻言大惊,心中已经骂咧开来,瞧见那杨过神思恍惚,目露愧疚悲伤之意,行为竟真有下跪之意,当下跳出大骂:“你可是个傻子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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