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岐皇室父不像父,子不像子,但是弟弟倒还是那个从小看到大的亲手足。
三皇子身后的奴仆成群,听见主子如是说,恭敬的让开一条路。太子也没客气,自动把周围各色的目光隔绝在外,镇定自如的抬步往三皇子的地方走去。
崇园依山傍水,历代帝王励精图治,生前身后皆名垂千古,长眠于这一片丰沛的土地守护南岐国运安宁。而建安帝在位的这么些年,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作为,连守成也守得边关频频告急,如此急不可耐的修建皇陵,大概是怕自己百年之后无颜葬于崇园。
这会儿已近午时,建安帝的銮驾还未出现,按计划被派去和耿大人会和的应急应缓两人也未见人影,太子倒不急,只冷眼旁观这个祭祀倒底要被这些人玩个什么花样出来。
三皇子是个健谈的,一坐下来就黏着太子叽叽咋咋说个不停,一会儿是太傅昨日里如何严苛的罚他抄书,一会儿是跑马场里那匹关外进贡来的汗血宝马性子如何的烈。絮絮叨叨、天马行空的说了许多,无一例外全都是泡在蜜罐里的孩子为赋新词强说愁。
旁边宫人随时候着,累了就揉肩,渴了就奉茶。自由自在、潇洒恣意,这才是作为龙子凤孙该有的待遇,反观太子这边,只有个连脸都看不清的瘦弱小太监苟着身子,还不甚机灵,眼见这会儿太阳大了,也没见给主子提个醒。
今日里来崇园的皇室大臣们,哪个不是七窍玲珑心肝,早听说太子不受宠,今日眼见为实,只怕情况远比耳闻还要严重些。
太子倒是淡定,面对三皇子稀奇古怪却又天真烂漫的言行竟还摆出了长兄的谱,一板一眼的纠正了他话里话外对太傅的不满,两人兄友弟恭,一派和谐。
新棠头一次觉得太子似乎有点缺心眼。
正说笑间,不远处一声高喊,“皇上驾到!”
三皇子眼睛一亮,率先站了起来,小跑着迎到了最前面,单膝着地,恭敬的请安,“儿臣参见父皇。”
被众人簇拥着的建安帝显然对这个儿子很是喜爱,还未等人跪严实,双手就在三皇子的肩膀上轻轻拍了拍,紧接着便是一阵浑厚的笑声,分外欣慰的对身边立着的宫装妇人说道,“好好好,看来这阵子书房没有白去,老三现在都懂得给朕见礼了。”
被点名的妇人柔媚一笑,繁复精致的发髻上斜插着的步摇微微一晃,一身贵气又华美的装扮衬得她风姿绰约,像极了崇园这早春的明光。许是怕受寒,只见她用帕子捂了捂嘴,娇声道,“陛下这是哪里话,三皇子可一直都是最懂事不过的了,就是小孩子心性,只当您是他一个人的父皇,惯常爱亲近您,也不怕下面的弟弟们笑话,不过要臣妾说啊,这都是陛下您给惯的不是?”
建安帝听了这一席话之后,不怒反笑,指着杵在自己身边的三皇子道,“就是,朕真不该惯着你。”虽是这么说,但脸上的表情分明比之前更加愉悦了。
新棠这是头一次见到建安帝,一身龙袍,气势威严,和她想象中差不多。两道剑眉不甚浓,平白弱化了几分上位者的肃杀感,看上去倒真像是一个慈爱的长辈,而不是生杀予夺、疑心病重的皇帝。
太子的样子和建安帝只有三分像,眉目更加英挺,随随便便一眼睨过去,就会让人情不自禁的噤声,想来还是随了母亲居多。
这一家子看起来亲密无间,其乐融融,太子就站在外围不咸不淡的看着,没有丝毫想上去问安的意思,仿佛是个局外人。
新棠应该提醒一下他的,但亲爹跟后娘还有后娘生的孩子明晃晃的在面前秀和美,还要他强装无事上去赔笑脸,这也着实太不是人干事的了。新棠这会儿觉着那画面十分碍眼,索性也就跟着后面呆着了。
三皇子真的是那种“你好我好大家好”的典型,他扭头一看太子站的老远,迫切的想让他在建安帝面前露脸,急的伸着脖子高喊了一声,“皇兄快来,父皇正说有事找你呢。”说完溜到后面去了。
建安帝的嘴角放了下来,笑容收的太过突然,脸上看起来有些僵硬,他转了个身对着太子的方向,父子两人目光对视一秒很快又各自错开。
太子抬步上前问了安,建安帝例行公事的叫了起,顺嘴夸了句太子这次事情办的不错。
太子垂目,平平淡淡道,“谢父皇。只是这次大典全由司礼监操办,儿臣并未有什么功劳,受之有愧。”
这话听着咋这么牙疼,果不其然,太子话一出,全场皆静。
新棠想戳戳太子,提醒他不要这么刚,上面那个好歹还是你爹,况且还是那种不喜欢你但捏着你小命随时有可能让你玩儿完的塑料爹。
意外的是建安帝大手一挥,召来了御前总管,三下五除二就拟了一道圣旨,大意就是,司礼监差事办得好,赏。太子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也赏。
圣旨一出,底下一片恭贺声,算是打破了这快要凝固的气氛。建安帝上了主天台,太子拒绝了三皇子的再次邀请,带着新棠,转身往自己的位置去了。
祭祀大典其实很简单,就是费时较长。司礼监把所有的祭品摆齐整了,钦天监再带人燃香,燃香的目的是问意,向先祖传达祭祀的信号。数支香烛捆绑成小儿臂那么粗,一丛一丛的插在祭台上放置的九足鼎中,祭品必须是现摆,香烛也必须是现取,且取的过程中不能损坏一根,所有的香烛也必须一次点燃,否则就是先祖不接受皇帝的祭祀,意为不认可。
这是个繁复严谨的过程。新棠看着那一支支细小的香烛来来回回的移动,看得她瞌睡都上来了。好在香烛终于取完的时候,应急应缓回来了。
太子身后像是长了眼睛,拿起茶杯轻啜一口,放回去的时候低声问道,“可是办妥了?”
新棠三人站在太子左右,应急趁添茶的功夫,悄声说道,“办妥了,耿大人果然率领手底下的几个将军半道埋伏把大军给截走了,现在怕是已经出了扶临城了。皇陵这会儿还没等到修陵的大军,奴才担心一会儿出乱子。”
太子听完之后,便一直闲适的坐着喝茶,没有要发表高见的意思。应急见此,也把心放回到了肚子里。
与此同时,应缓笑嘻嘻的给她介绍天台上的女眷,美其名曰认个脸熟。新棠认真脸顺着他话里方位看过去,其实心里的白眼都快翻上天了,她对前面两位的密谋根本一点都不关心好吗,这么费心引开她的注意力也真是受累了。
应缓见太子没什么吩咐,也适时的闭嘴了,但新棠不依了。
她小幅度扯扯应缓的袖子,问道,“公公,你最近菊花茶是不是喝少了,眼神都不太好了,皇后娘娘明明在皇上身边坐着呢,你非要说娘娘没来。”
应缓面色古怪,“皇后娘娘常年礼佛,轻易不出宫门,皇上身边那位是当今的贵妃娘娘,你竟没认出来?”
新棠:“......”
原来这位就是鼎鼎大名的赵贵妃,她那临门一脚的婆婆,黎家的灭门仇人。
新棠沉思了好一会儿,才道,“久不见娘娘,却没想到娘娘神仙姿容更甚从前,我竟一时没认出来。”
“认不出来也好......都是过去的事了,反正你以后也都在承安宫,有殿下在,不必过于忧心。”
新棠知道他说的是上次贵妃要她命的事,也没解释,回了句“嗯。”
只是知道那人是贵妃之起,后面的事情她便没怎么专心了,神思一直在游走,眼睛也总是时不时往那边看。
次数一多,便被人抓了现形。贵妃那含着媚意的狐狸眼猛然间扫过来的时候,新棠都还没反应过来。等意识到要低头的时候,便见贵妃嘴角一扬,冲她无声的笑了笑。
新棠浑身一寒,再要细看,只听见噗通一声,眨眼间一个人头从祭台上掉了下来,血淋淋的触目惊心。
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四座哗然,祭祀大典上见血乃为大大的不祥,建安帝眼角往下一沉,掌权多年的耐性让他不至于失态,“把祭台上的人都给朕带上来!”
不一会儿,钦天监和司礼监的人在底下跪了黑压压的一片,一个个抖如筛糠。钦天监大监袁从礼被禁军押在地上,一句话说得断续且惶恐,“禀陛下,祭香......有支祭香一直......一直燃不了啊。”
祭香不燃,帝位不稳。取这支祭香的人自知死路一条,直接在祭台上自刎了。
建安帝的脸上瞬间毫无血色。正在这里,旁边下首的三皇子突然站起身,怒声斥道,“大胆奴才,分明是自己玩忽职守,还敢在这里妖言惑众!来人,把他拖下去。”
三皇子说完这些话,转而双膝跪地,目光灼灼的向建安帝请示,“儿臣愿意代父皇重新取香,告慰先祖的在天之灵,以保我南岐风调雨顺,国运昌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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