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关已至,都城扶临飘起了漫漫的雪花,祭祖大殿定在腊月二十九日,年三十的前一天。
尚衣局赶在五日前送来了太子在大典上要穿的衣物,是一整套暗红色的流云冠服。
南岐以黄色为尊,红色次之。黄色是天子御用,而红色多为喜事或祭祀上出现。但祭祀用的红色须得忌讳正红,正红会视为对祖宗不敬,循祖制,尚衣局从来都是用暗红色的料子制衣。
现在太子的日常起居是全都由新棠经手,已经是不昭而知的承安宫大宫女了,太子的冠服直接由尚衣局的宫人送到了新棠手上。
这衣服新棠第一眼见就喜欢上了。暗红色虽然有点沉,但这冠服的款式一点都不俗旧,交领右衽,领口上下绣了两条玄色的压金线,看起来庄重又大气。
衣身修长,浅金色的云纹有规律的分布在前后两侧,袖身宽大,于袖口处收敛,简直完美融合了视觉和艺术上的精华。
新棠把衣服前前后后检查个遍,然后才拿着衣服去找太子。
太子听到新棠说尚衣局把衣服送来了时候,只随意的说了句知道了,一点余光都没有分给她手上那件让她惊为天人的冠袍。
新棠稍稍把衣服往太子面前推了推,试探道,“殿下,要不您还是先试试?万一有什么不合身的地方,奴婢也好拿回去让她们改。”
太子身材颀长,看着又清瘦,平日里的常服都能穿出玉树临风的味道,如果穿上这身衣服绝对会更加惊艳,新棠心里猫抓似的,绝不承认她是想看太子穿上这身衣服的样子。
太子抬了眼,却是看向了新棠,后者脸上有那种想掩饰也掩饰不了的雀跃,太子高深莫测的看了她一会儿,又移开了眼光。
新棠:“......”
新棠觉得太子对这祭祀大典也着实太不上心了,单说那负责祭祀的司礼监,得知大典的日子定下来之后,来来回回跑了承安宫不下十趟了,今日里问祭品,明日里问礼器,后日里又问要不要再修建个观礼台,毕竟有品级的宫妃也是要亲临的,万一累着了怎么办。
司礼监大监风风火火的办差,唯恐别人不知道他是如何的尽心尽力。只是来他来承安宫这么多次,太子只在第一次的时候出来露了个脸,后面便都是让应急出来打发他喝茶。
应急不同于应缓的见人三分笑,这个是真正的学到了他主子的脾气的精髓,是那种一个人端着张方脸能沉默一整天的狠角色。
新棠见着他都不由自主的想快走几步,如此一来,司礼监大监笑脸来,肃脸出,太子不把建安帝的差事放在心上的流言就这么传出去了。
新棠有些愁,太子已经不得建安帝欢心了,这要是再把差事办砸了,给治个罪名可怎么好。天子一怒,伏尸百万,她很想对太子说,殿下,您都这样不得宠了,就别叛逆了,还是老老实实的办差吧。
但她不敢惹太子......
新棠想了想,还是把衣服抱回偏殿去了,太子如此不上心,也只能她先收着,再自己想想办法了。
这两日新棠有些无所事事,那个她最开始见过一面的冷面公公应急不知道从哪又冒了出来,经常顶了她的差在书房一呆就是一天。
通常这种时候,外面都会有应缓守着,应缓那双小眼睛贼亮,连一只蚊子靠近,都能给逮住往死了踩,新棠看这架势,连偏殿的门也不想出了。
这日刚好雪烛来偏殿找她,两人亲亲热热的闹了一会儿,新棠想起来上次请她帮忙打听的事儿,就问了句。
雪烛算得上是宫里的老人了,之前在掖庭的时候,有同住的姐妹被分到了后宫伺候主子娘娘,只不过和她一样是末等宫女,时不时的都要指派出来跑腿,因此打听起来也不算太难。
近日里头等大事就是祭祀大殿,宫妃们自然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出风头的机会,那个小宫女出来跑腿的次数就更多了。
“新棠,听说沉香又回到贵妃身边了,阿鱼说她跟她着她们主子去给皇后娘娘请安的时候,亲眼见着的。沉香虽然坏,但是她运气也真是好,被缓公公丢去了掖庭,还能被贵妃娘娘惦记着把人领回去。”
阿鱼就是雪烛的好姐妹。
“意料之中,贵妃还等着从沉香嘴里听到关于太子的消息呢,怎么会不管她。”
谁知雪烛却摇摇头,反驳道,“新棠你误会了,听说贵妃娘娘得知她在承安宫伤人的时候,罚她在雪地里跪了一天呢,娘娘为了向殿下表示歉意,特意去皇上面前请罪,皇上大度,没有追究。”
新棠一愣,没想到雪烛对贵妃的认知竟是这样的,转念一想又想通了,若不是当日沉香看在她即将是个死人的份上,那些秘密她怕是一辈子也无从得知,那她可能也会像雪烛这样,感念贵妃的品德吧。
明知道太子不得建安帝喜爱,暗地使绊子也不会怎么样,却偏偏要去皇帝面前低个头,不仅能博个贤良的名声,还能避免自己授人以柄。
新棠琢磨着,沉香受惩罚是真,只不过其中原因更多的怕是贵妃交待给沉香的任务没完成,折在她身上了。至于领人,沉香知道的秘密太多,离得太远,贵妃怕是连觉都睡不好。
好一个贼喊捉贼,这也恰恰说明了沉香当日说的话没有骗她。
新棠心里沉甸甸的,拿不准要不要把她知道的消息告诉太子。
雪烛还是第一次来行安殿,对新棠的住处又是羡慕又是为她开心,这里看看那里瞅瞅,不大一点地方,愣是被她来来回回逛了好几遍。
新棠看她天真烂漫的样子就打心眼里觉得舒心,衷心希望两人能一直像这样子才好。
行安殿非传不能进入,雪烛能进来已经是应缓给了新棠面子了,没过多久,就有人在外面叫门。
新棠应了一声,蹲下身去从床底下掏出一个小罐子塞给她,“殿下赏的,我不爱吃,全都给你留着。”
新棠这种跟着主子伺候的还好,时不时能捞点油水,像雪烛这样的末等洒扫宫女,日子过得艰苦,一年到头难得见点零嘴,看见吃得眼睛都放光。
雪烛一打开盖子,桂花香扑鼻。她慌忙把盖子合上,高兴的连敲罐子,语气中丝毫不掩羡慕,“是桂花糖哎,新棠,殿下对你可真好。”
她也是最近才发现太子不吃甜,但是这种话不能往外说。新棠看她笑就开心,拧了拧她的鼻子,送她出去了。
雪烛走后,新棠小睡了会儿,梦里梦见一个盛妆的妩媚美人坐在皇帝身边娇声说着什么,紧接着皇上大手一挥,就给下面站着的人派了差事,四周恭贺声一片,但是得了皇帝青眼的人却站在那里无动于衷,拒不谢恩。
新棠看得起劲,正想凑近了看是谁这么不知好歹,结果梦醒了。
有人在外面极有规律的敲着门。
新棠把被子一掀,气冲冲的去开门,打断人看热闹是很没有素质的知不知道。
门一开,外面是应急那张过分寡淡的方脸,新棠用意志力把嘴角掰弯往上,吸着气儿道,“公公有何贵干?”
应急眼神和声音同样寡淡,“无,殿下要见你。”
太子今儿兴致不错,竟然开始作起了画。书案上笔墨纸砚一应俱全,没有她插手的地方,也不知道急匆匆的召她来有何贵干。
新棠垂首站在一边,悄咪咪的打了个哈欠。
其实新棠在现代的老板也是个爱画的,发家之后,收藏了不少名家名作。为了表示自己肚子里是真的有艺术的墨水,甚至还去拜了某个协会里的书画大家为师。新棠曾有幸见过大师泼墨,行云流水间,墨痕滚滚,看似毫无章法,实则暗藏玄机。
但却远不及眼前的太子。
笔酣墨饱、穷形尽相,得其神髓、淋漓尽致。
太子白衣常服、青玉发簪,丰姿威仪、目若朗星。往那一站,提笔不动就是一幅静态的人物画。
新棠不行不承认,太子有一幅养眼的好皮囊。
不过一会儿,纸上的画已渐渐成形,定睛一看,正是太子背后的墙上悬挂的那幅沉睡的白虎图里面的白虎,眼睛要睁不睁,十分特别。
时人偏爱花草四物,太子却画风清奇。
新棠又打了个哈欠,眼睛里浮上了水汽。
太子正好把白虎的最后一只爪勾完,放下笔,侧身把画放在了窗边的贵妃榻上。行走间,他的身影竟然和梦里的那个人重叠。
新棠连忙把嘴合上,骂自己日有所思,连梦里也不得闲。但念头又不由自主的往上面打转,贵妃她没见过,皇帝她也没见过,可梦里的场景奇迹般的还原了今日雪烛说给她的话。
莫非太子得了这个祭祀的差事,其实是贵妃的耳边风?
再往阴暗里想,贵妃其实就想让皇帝给太子找找不痛快,再借机给太子制造个陷阱啥的。
新棠瞅了一眼正欣赏自己得意之作的太子,默默叹了口气。
这个太子啊,能不能踏实当差,安安分分办好事啊。
“殿下,奴婢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太子随意嗯了一声。
新棠正打算说下去,却听到太子又说了句,“既知道不当讲,那就别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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