瘫折叠椅上的鞮红身边,渝辞也找了把折叠椅瘫好了。两个人姿势统一,一人一本五年高考三年模拟……不是,一人一本剧本,目露死光,宛如两条风干的咸鱼。
渝辞:“怎么你今天就演杀绿翘了?”
鞮红:“你以为我为什么今天不想演?”
这场戏是鱼玄机被问斩的前因。
鱼玄机发现绿翘似与陈乐师有染,将绿翘抓到屋中审讯,绿翘嘴硬不认,到最后竟然还将鱼玄机的情史一一数落,讥讽她已残花败柳还自以为容颜倾国,要长安城所有男子都得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甚至还妄言揣测温庭筠同她的关系。
字字诛心之语显然触到了鱼玄机的逆鳞,盛怒之下,她用藤条将绿翘从屋中鞭笞至花圃,夕阳残照,血染繁花。
渝辞扶额,影视剧拍摄与话剧等舞台剧不同,每个情节的拍摄并非按照时间顺序来规划,只是她确实没有料到,鱼玄机最重头的一场戏,居然会放到鞮红状态并不成熟时候开拍。
其实鱼玄机这个角色找上鞮红这一点,渝辞就觉得很离奇,鱼玄机一生坎坷无依,从起初的豆蔻年少时天真烂漫,到后来初嫁人妇的娇憨妩媚,再至入道咸宜时的多情风流,最后是美人迟暮妒火难熬后的嗔妄疯癫。
每个阶段区别很大,处理不好就会与前情脱节,加上影视剧拍摄不按照时间顺序,这对于经验丰富的演员都是一种挑战,更何况是对毫无演戏心得的鞮红。
大概就相当于抓个小学生去高考,考的还是黄冈密卷。
盛夏的阳光被裹着蝉鸣的风一吹,摇落枝头。洒满金光的机架臂下,是用深绿塑料棚保护着的娇嫩花卉,几个负责料理的道具组实习生一人拿着把蒲扇坐在小马扎上,倒像是田边温室外头的花农。
渝辞收回目光转头把鞮红脸上盖着的剧本扯下来,“走吧,先去把种花演了。”
鞮红找不到东西盖脑袋,只能把搁在腹上的拂尘拿来挡阳光,“种什么花啊……把我种土里吧……”
渝辞蹙了蹙眉,大概真的思考了一下可行性,“再难的事,也要一步一步来。”
鞮红听到渝辞的话仍旧赖着不动,阳光透过素白透明的拂尘丝轻柔掠上她的睫,金闪闪一片晃人眼晕……
接着她就真的晕了个七荤八素。
“你你你干什么,这里是片场!”鞮红压低声音斥道,连忙把渝辞拽着她的手挣开,暗自庆幸自己的位置还算靠里没多少人喜欢往这里钻。
渝辞凑到她耳边神秘兮兮,“我教你一个秘诀。”
鞮红萎靡不振的眼神突然一亮,“什么秘诀?!”
“你需要一个心理支撑,知道什么是心理支撑吗?”
面对渝辞的发问,鞮红在她的脑瓜里搜寻三遍无果,迷茫摇头。
渝辞开启谆谆教诲模式,“一个演员首先要有信念感,有了信念感才能演好一个角色,不然的话就不会给观众真实感。这个我先前就与你说过,有了足够的信念感就可以构建心理支撑,如果你缺乏自信,缺乏专注,缺乏想象,就无法形成信念感。这种情绪起伏非常大的戏说简单不简单,但是说难也并不难,因为它区别于其他的戏,有一个速成的,不需要过多揣摩就可以得到的心理支撑。”
鞮红被她绕来绕去说的云里雾里,也就抓住了最后一句,“什么心理支撑?”
渝辞饱含期许的拍上鞮红的肩膀,“你只需要时刻默念一句话——
老娘就是这条街上最疯的仔。”
***
戏是连着拍的,先拍了种花,种花结束后,灯光师又把整个场都打成暮色夕阳笼罩下的氛围,随即在花圃里演完了和绿翘的最后一场对手戏。
这不是鞮红有史以来第一次演情绪起伏极大的戏,但绝对是鞮红有史以来第一次拍到浑身不自在的戏。
“过。”
“鞮红老师辛苦了辛苦了,来藤条给我吧。”
“小周,这个卡子去了,把头冠先解下来。”
“绿翘这衣服还留不留了?”
“先把她头发里泥弄干净。”
“鞮红姐姐,您辛苦了。”
“鞮红姐,你刚刚好美啊!特别好看!!”
“……”
戏一拍完,一群人便蜂拥过来开始各忙各的。鞮红木然站在原地,人群在她周围圈出一场风暴,而她始终缄默如风眼。
她不会忘记别温庭筠的那场戏,那种完完全全沉浸其中的感觉,可能自己还有很多不足,但是演的很过瘾,很极致,有别于她曾经为猎奇去玩的任何一种剧情游戏体验。
一旦爱上了那种感觉,就再难将就。
“等一下。”
鞮红抬手示意帮她拆头冠的跟妆助理先停下,拨开人群走到监视器边,“厉导,我看下回放。”
厉符完全没料到她会提出这个要求,果断把位置让给她,手指轻点几下调出回放……
一分钟不到鞮红就颤抖的捂住脸庞。
这个满园乱跑,狂笑破音,转圈发疯的女鬼是谁!!!
***
渝辞陪傅依依领完绿豆汤,又指点了几句之后回来,看到的就是团在休息室的懒人沙发上怀疑人生的鞮红大明星。
“怎么样?感觉。”
闻言,大明星把脑袋埋的更深,鱼玄机的白色道服还在身上,正巧懒人沙发也是奶白的,这远远看去像懒人沙发徒然长出一颗头似的。
渝辞凑近后,听到那团人座不分的东西瓮声瓮气道:“我已经和导演申请重拍了。”
渝辞点点头,把绿豆汤放在沙发前的小几上,自己在一旁席地坐下,一本正经道:“导演吓死没?”
“……”鞮红一颗脑袋在雪白纱缎里蹭了蹭,突然抬起头来死死盯住渝辞的脸,“你骗我。”
渝辞好整以暇的托腮看她,“此话怎讲。”
鞮红见自己气的半死,对方还没事儿人似的,还能说成语!当即怒火攻心,暴跳如雷,“你骗我要那么想,我,我……丢死人了!!”
渝辞丝毫不被她的情绪影响,反问:“你真的有按照我说的做?”
“那可不嘛!”她说完又试图捂住自己的脸,但是想了想还是没做这种欲盖弥彰的动作,气鼓鼓的坐到梳妆台上,拿起香水一通狂喷。
身后逐渐传来一些窸窸窣窣的声音,鞮红停下动作不动声色的听。突然一道破音的女声炸裂耳膜,“小浪蹄子,看我今天不撕了你的嘴!”
鞮红差点一蹦三尺高,风似的呼啸着就要去抢津津有味看着视频的渝辞的手机,“你有病啊还录下来!!!”
“绿翘骂你人老珠黄时,身为一个疯子,你为什么还能冷静的站在原地?”渝辞一手挡在她面前,一手按下回放键,视频中的鞮红岂止冷静,简直超然若神,不仅脸不红气不喘,甚至拿藤条的手都不微微颤抖。
鞮红当即收声,“我尽力了啊,我就是想着这句话演的,可是她在说话,我当然要听着她说话。”
“你听着她说话的时候,心里想的什么?”渝辞反问。
“就,想我是个疯子?”
“是,你是个疯子。那你怎么不疯呢?”
鞮红说的有理有据:“可我是个疯子,我也得听完她说的话才能疯啊,是因为她说的话才让我疯起来。”
“不不不,”渝辞伸出一根手指左右摇动,“你是个疯子是贯穿始终的,这里你的思维已经要呈现出一个疯子的状态,你从看见她身上抓痕的时候就已经疯了。”
“那我疯起来我不可能全程都疯啊。”
“不你就是全程都要疯,不仅是你的思维,你的动作,你每一存皮肤每一个细胞都要发疯。”
鞮红瘫倒,“我觉得我真的快疯了。”
渝辞:“所以你刚才还没有疯咯?”
“那你疯一个给我看看啊!!”
鞮红咆哮完后,整个休息室沉静下来,只剩下梳妆台上的小|黄|鸡闹钟还在哗啦哗啦的转秒针。
午后的阳光从一侧的窗口往屋内洒入,休息室里的两个人都出乎意料的沉默。沉默的尽头是尴尬,可是没有人愿意先一步打破这尴尬,就注定这场尴尬还在持续。
鞮红看着渝辞的凝固的神情,心里一阵发虚。其实她不应该这样,渝辞不计报酬,来教导自己演戏,非亲非故她理应不费这份心。把录像用手机录下来也只是为了能更好的帮她分析,这种行为虽然使自己丢脸了些,但是渝辞并没有受她气的义务。
可话虽如此……渝辞的要求也着实一下子定的太高,要疯起来,哪有那么容易……说实话,她自己确实刚才在演的时候,满心的不自在,总是在怀疑自己哪里还不够疯,真正的疯子应该怎么做……
老娘是这条街上最疯的仔?
说的轻巧。
正当她斟酌着出声的时候,渝辞缓步走到休息室门边,转过头来,逆光的站位使大片阳光悉数收入她素白衬衫收紧的腰线内,高挺的鼻峰将铺洒脸面的光线割成阴阳两面。
“你这儿隔音好么?”
鞮红迷茫的点点头。
“咔哒。”
房门落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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