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日后。
罱在晚上来了璇玑宫。
“罱,姑姑怎么样?”邝露看见她过来,忙跑过去“血止住了吗?醒了吗?”
“血是止住了,可是逸仙和岐黄仙倌说,希望渺茫。”罱的双眼已经哭肿“大殿呢?我没有在布星台找到他,也不再夙夜星潭。”
“他在屋里。”邝露看向他的寝殿。
罱也看向那里,然后迈步而去,通报后入内。
润玉在黑暗中跪在母亲的祭台前。
“大殿,姑姑有事让我告知你。”罱站在他身后。
润玉没有声音。
“本来只是三万道,姑姑自知会伤,让我告诉殿下不可颓唐,殿下必然知道,寄人篱下之苦,想洞庭是令堂万年来耗费心血之处,那里有千千万万个鲤儿,大殿一定会顾怜,也会为那些鲤儿振作精神,力保洞庭水族不会流离失所。”罱说道后面忍不住哭了:姑姑想的最多的还是无辜生灵“还有……”
润玉这才似乎有所动容“还有什么?”
“大殿请随我来。”罱转身,走向外面。
润玉慢步跟上了她,才来到外面就看见一条银白色的龙灯绕在了璇玑宫上空,它的周围则是无数手掌大的桃花灯,那是——
本是特别好看的场景,可现在来看,却让人瞬间泪流不止。
“姑姑,瞒着您三万道天雷之事,本来这是向您赔罪的,而现在……我奉命将这些姑姑亲手做的灯送给大殿。”这些灯都是那时彦佑带回来的,一直没有用上,没想到竟然会是这般光景下重现,罱手提一盏圆柱灯“这已经被施了仙法,可长亮不灭,大殿……罱要回去奉命了。”眼泪已经满脸。
润玉拿着那张灯,灯随风转了起来,耳边是她曾经在人间所言的那句话:多情莫问,我心斐然,只愿从此天上、人间,不离分。
龙儿,求您,一定要活下来,你答应过的,你答应过我的。
你还没有还我一生一世、一双人。
你怎么可以死。
你怎么敢死。
什么能护她周全,什么不让她一丁点的伤害,原来自己的承诺全部虚空。
现在不离分这句话真成了笑话。
他再也没有力气去拿那盏灯了。
圆柱灯落地,但依然亮着。
是自己没用。
让她还得承受因为自己带给她的极刑。
娘亲,我无法救你。
她,我也守不住。
……
一月后。
太微都亲自来给龙君宠疗伤了。
她一直昏迷着,血止住了,人却不醒。
九华军已经撤离,鸟族新扩的势力则一时间无法恢复,拿回被鸟族侵占土地的那些族群连名上书,说一定会继续效忠天帝,洞庭水族也上书感激天帝对洞庭君的追封,并会一如既往忠于天界,荼姚被禁锢紫方云宫,龙君宠生死未卜,天界又恢复了一种莫名奇怪的平衡。
太微收了自己的灵力,看了一下身后“出来吧。”
“父帝。”润玉现出了身形。
“你来看姑姑?”太微回头看向他。
润玉低头“是,我听闻姑姑的伤稳定了些,所以……”
“你不该来。”太微也已经听到了不少闲言碎语“你长大了,不该总是缠着她,她是九华上神,东凌元君的未亡人,比你大五十几万岁,她只是化形化的年轻,她的龙骨都透明,知道那代表什么吗?她已经是超出预料的存在。”
“我只是担心姑姑。”润玉知道父亲不让自己靠近她了。
“动心忍性,动心忍性,我跟你说了多少次,让你劝着点她,可你呢?劝不了她,自己也学不会。”太微一付父亲心疼又心恨儿子的模样“如果不是你胆大妄为在洞庭湖边跟天后动手,姑姑怎么会身受十万道天雷极刑?”
润玉依然低着头“是,儿臣的错。”
“如今你跟天后势同水火,这让本座十分的为难。”太微知道龙君宠可能已经醒不了了,但自己给她疗伤时遣走了所有人,反倒能和润玉说点话“天后是有些过分,但你真的以为我不知道那串灵火珠是谁的吗?你母亲的事都是姑姑黑白颠倒替你圆了回来,全了你和你母亲面子,但你不要以为我真的不知道,更何况她还是天后,你拂逆天后等于拂逆本座,这次的事就当作是个教训吧。”因为龙君宠是他最大的倚仗,而她现在已经如此,他也不愿再追究什么,他现在想的是如何利用润玉掌握九华州,所以现在还不宜太过责怪他。
“孩儿知错。”润玉拱手。
“本座已经追封了洞庭君,也免了洞庭水族流离失所之苦,但今日的事也就到底为止,你以后万万不可再提及,知道嘛。”太微也要警告润玉。
润玉也应了“是。”
“好,那你立个上神之誓。”太微不肯轻易相信。
润玉举指“润玉发誓,只要日后父帝母神不再提及此事,不再追究,此事就此揭过,润玉绝不重提。”
太微这才肯稍稍相信。
润玉看向父亲“父帝,我娘亲,您就一点不曾思念过吗?我娘亲所做的那些事,就真的只是她的错吗?”
“此事已经尘埃落地,无须再议。”太微不肯正面回答“身为上神,不滞于物,不乱于情,修为还需要精进,你放心,你生母之事与你无关,我倒是万万没想到你敢和姑姑一唱一和忤逆天后不算,还将她逼到如此境地。”
润玉知道他这是提点自己“孩儿知罪,姑姑中毒一事千真万确,每每想起,孩儿都难以自控。”
“为父没有过于偏袒你们中的一方,也是有要考验你们的意思,看看你和旭凤都各自是什么反应,想不到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姑姑虽然伤了,但九华州的诸人还是认你的,这日后制衡天后与鸟族就靠你了。”太微说出了他的意思。
润玉没想到会听到这些“父帝,若当时姑姑与我没有站出来,你是不是就会毫不顾忌将此次问题引向洞庭水族,然后,不顾他们的生死了?”心头异常吃惊?他这是要让自己替他掌控九华州吗?
太微叹口气,似乎很为难的样子“你还年轻,等你再活个几万年就会知道,人生百年,修行千载,其实在我们这些上神的眼里,他们都与蜉蝣无异,短短一瞬,毫无意义,沧海桑田,少了他们不会有什么变化,这便是天道无情啊。”
怎会不同?怎么会是蜉蝣?姑姑从来没有这样过,哪怕只是短短百年,她都说那是最精彩的人生,会有许多喜怒哀乐,许多美好的事会发生,可这些怎么在父亲嘴里成了毫无意义?润玉含泪“这几千几万年、漫漫的仙途,父帝,可曾动过一丝恻隐之心?”
太微面色沉重“本座也不惮告诉你一句实话,天帝,才是这天地间,最大的囚徒。”说罢便离开了。
润玉望着这般无情的父亲,再次被他‘教育’了,眼看着他转身离开,闭起眼,眼泪滑落,双膝跪在了龙君宠的榻前,哭了起来,哭中带着笑“你听到了没有,那些话。”他看向依然昏迷的龙君宠“原来,原来我的出生,不过是场彻头彻尾的阴谋,娘亲,是我害了娘亲,还害了龙儿你,我有罪,有罪。”握起了她无知无觉的手,他伤痛母亲被无辜的牺牲,更伤痛龙君宠为了自己这种根本不该出生的孩子而伤成这般。
龙君宠依然无知无觉。
润玉哭了一会儿,抬头,看向她“不,是他!他才是这世界上,是这世界上一切的,一切的罪魁祸首!在他心中,根本就没什么父子、夫妻、天伦之情。”她还是这么苍白“龙儿,你现在知道了吧,所有人在他心中不过都是可利用的棋子,天道无情,父帝,润玉受教了!”说罢闭上眼,让眼泪滑落。
过来一会儿,他睁开了眼,眼神已经跟刚才的完全不一样了。
‘活下去,那些杀不死你的,只会让你变得更强大。’
突然润玉似乎听到了龙君宠的声音。
“龙儿?!”
可她还是那般,没有丝毫反应。
润玉握紧了她的手“是,我知道了,润玉听到了。”
龙君宠依然躺着。
润玉坐在了她身边,将她的发再整理“龙儿,你知道我听到他要让你搬出璇玑宫时我的心有多痛吗?他已经夺走我的母亲,现在还将你也带走了。”
龙君宠躺着,无法回应他任何。
“我知道你心里还有东凌元君,你还是忘不了他,所以要我继承九华上神之位,然后远遁。”他握着她的手,这也是自己最无法接受的一点“如果你无法爱上我,我会想办法拿回陨丹,宁可你余生不知情为何物,让你谁也不爱,再也无法爱,再也不去爱。”看着她无法回应的面容“龙儿,你明明答应过我的,不会离开我,为什么要想尽办法的离开我?就不能留在我身边吗?哪怕你不爱我,龙儿你真的不知吗?你的鱼儿,他已经什么都没了,只有你,所以不要离开我,好吗?”
她自然无法回答他。
润玉俯头,吻住了她回天界后再也不曾让自己吻过的嘴唇,轻轻的,小心翼翼,那般珍视,那般轻柔,眼泪也划下:为何要回天界,在人间多好,娘亲还活着,你也会纵情的爱我,在我面前舞剑嬉闹,笑着的那般灵动,就好像花界最快乐的精灵一样,龙儿,我们不应该回这个无情的天界。
一颗眼泪落到她近乎苍白到透明脸上。
……
洛霖回到自己的洛湘府,临秀迎了出来,见到她自然先问了女儿的情况。
临秀告诉他锦觅念叨着肉肉,睡了,那个小精灵也不知为何竟然被一道天雷击中元神消失了“姑姑如何?”说到天雷,自然要问,且自己也受过龙君宠许多恩惠。
洛霖摇头“情况还是不太好,不过她真的太强了,不管是性情还是其他,伤的这么重,竟然一声没吭。”
“那夜神如何?”临秀不傻,她看得出来润玉的心思其实都在姑姑身上,对锦觅没有半分情意。
“旧恨新仇,灾殃不断;满腔悲愤,无人可以申诉了。”洛霖也惋惜“而且九华州的人查出,这次怂恿姬夔去西方诉冤仇的人正是荼姚,看来他和天后的怨恨,难以化解了。”
“今日此事虽然姑姑那般说,但细细琢磨起来还是有很多不合理的地方,大家都说是姑姑为了天帝颜面才如此这般,可天后却杀戮严重,在没有问清缘由的情况下就杀了夜神生母,她此举已引发公愤。”临秀自然不知道洞庭君到底做了什么,至少在面上她没有做什么“你说夜神的生母真的让鼠仙导致旭凤涅槃失败吗?还是说真的是天后为了陷害姑姑,刻意而为?”
“这件事前因后果皆不可查了,姑姑将水搅的太浑了。”洛霖心里是明镜一般,但也不知为何他就会拿着那串手串当朝呈上,也许真的是太过怨恨荼姚了吧。
“现在倒是夜神,姑姑将水搅浑,倒帮助夜神为其母清名,得到追封,虽然不是天妃的封号,但至少也算有所补偿,还压住了天后和鸟族的气焰,还了其他族的旧地,保了洞庭水族安全。”临秀也品出了其中深意“夜神则当众以退为进,绵里藏针,搬回好大一局,压住的天后只能在紫方云宫里发脾气。”
“我过去一直觉得夜神秉性柔和,没想到他是小怯而大勇,忍人所不能忍,将四千年的旧事翻出,让荼姚百口莫辩,也是姑姑教导有方,姑姑又教了他一课,杀身成仁,姑姑的这份气度和血性非常人所能及,夜神看在眼里自然记在心头,且我看他也学到了,那日他就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的看着姑姑被行刑,我怎么都觉得那些天雷是打在他身上的……而天后锋芒毕露,物极必反。”洛霖抬头“要变天了,且看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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