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漂浮了起来。
岑沅沅仿佛看到了十年前的顾言时, 那个阴郁冷漠的少年。
少年坐在阳台上,定定地看着幽深的夜空,那双好看的眼睛好像没有了焦距, 失去了灵魂。
这么好看的邻居哥哥,不能出去和那些奔跑跳跃着的男同学们一样打篮球、玩闹打架, 实在太可惜了。
要是邻居哥哥能笑一下,一定比漫画上那些美少年都好看吧
如果顾言时知道, 那时候她拼命缠着他就是为了这么一个目的,会不会气死
光影变换中,岑沅沅又看到了四年前的顾言时。
那是顾言时重新出现在她面前的第一天,穿着一身黑色高定,合体的剪裁见青年的宽肩窄臀勾勒得淋漓尽致, 配上他沉肃却俊美的五官,充满了一种禁欲美。
那时的顾言时, 眼神还没有那么淡漠冰冷,目光落在她身上的时候, 仿佛有着一种小心翼翼的温柔。
“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他的声音低沉醇厚,“要是那时候没有你, 我可能就走不出来了, 我想尽我所能满足你的要求。”
“好啊, 那我想做顾太太, 你看可以吗”她被男色冲昏了头脑, 脱口而出。
“可以。”顾言时面不改色, 连半点惊讶都没有,淡然地应了两个字。
耳边有人在叫她的名字,一声又一声,饱含着难以言喻的痛苦。
岑沅沅飘忽的意识被这声音勾住了,一点一点地往下沉去,猛地睁开了眼睛。
头昏沉沉的,她一时分不清楚自己在哪里,忍不住轻唔了一声。
几乎在同时,有人扑了过来,用力地抓住了她的手,那手掌好像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着。
岑沅沅困难地转过头去一看,是顾言时。
顾言时此刻的脸色惨白,眼下是一层发青的黑眼圈,看起来一夜未眠的模样,以前总是收拾得一丝不苟的仪容此刻彻底变了样,衣领揉得皱巴巴的,连下巴也冒出了一层胡渣。
“我怎么了”她喃喃地问。
“你出车祸了。”顾言时的声音再也不复从前的沉稳淡漠,透出了几分恐惧,“现在感觉怎么样”
“疼”岑沅沅这才感觉到大腿和肩膀处一阵阵剧痛袭来,头部也有一阵阵的刺痛,她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凉气,
顾言时慌乱地查看了一番,按了叫人铃。
几个医护人员鱼贯而入,检查了一番,最后叮嘱顾言时“病人腿部和肩膀的伤口都是外伤,有一处骨裂、几处严重擦伤,内脏暂时看来没事,具体等明天的检验报告,就是头部的撞击有点麻烦,需要不间断地观察四十八个小时,随时注意有没有恶心呕吐失忆等症状,及时报告。”
昏迷前的场景这才慢慢在岑沅沅的脑子里回放,她急急地想要起来“现在什么时候了”
“早上六点。”顾言时按住了她的肩膀,“别动。”
“言壑呢他没受伤吧”岑沅沅担心地问。
“他还好,就是摔了一跤,磨破了膝盖和手掌,刚刚去隔壁休息了,”顾言时替她掖了掖被角,“你不用担心他。”
“不是,他刚才走路了”岑沅沅一下子抓住了他的手臂,急促地叫了起来,“我看到他走了几步路,快点让郁医生过来,他最后的心结我已经知道了,别耽误了他的治疗”
岑沅沅在医院里住了一个星期,因为脑震荡的原因,前两天偶尔会出现短暂性失忆,记忆会跳过几个时间点回到某个从前。
前来探病的人络绎不绝,父母亲朋,还有小牛直播的九哥和工作人员也来了,这回九哥不喊她加播了,再三叮嘱,让她好好养病,别记挂直播的事情。
顾言时一直不休不眠地在医院亲自陪护,不肯假手护工,这让几个负责岑沅沅的小护士们都分外羡慕,私下里纷纷在岑沅沅面前夸奖,“你老公真是太好了。”
“虽然不太会说话,但是真的好温柔体贴啊。”
“这老公是国家发的吗我也想要一个。”
岑沅沅真想让她们看看从前三年间那个冷漠无情、喜怒无常的顾言时,那样,这群小护士还会不会说出“温柔体贴”这四个字来。
不过,岑沅沅也有点纳闷,这次的意外的确突如其来,但这个伤要说重也不算重,第三天开始,她就已经基本恢复了正常,就是骨裂的地方打了夹板,行动有点不便而已,完全用不着顾言时这样把她当做危重病人一样亲自看护。
顾言时这是吃错什么药了
出院的前一天,顾言壑过来看她了。
几天不见,顾言壑整个人都瘦了一圈,不过,精神看起来还不错,双眼炯炯有神,仿佛在压抑着什么。
岑沅沅见了他很高兴,瘦了一圈的顾言壑,看起来更有纤弱美少年的味道了,正合她的喜好。
不过,这话当然不能当着顾言壑的面说。
“言壑,你怎么瘦了”她颇为虚伪地说着违心的话,“得让林叔给你补补身体,还有,平常也可以适当锻炼一下,要适当。”
她强调了一句“适当”。
顾言壑看着她,忽然笑了。
岑沅沅的心脏“扑通扑通”乱跳了起来。
果不其然,这小孩子笑起来更好看,完全可以秒杀白宸之类的美男。
下一秒,她的笑容凝固了。
顾言壑在轮椅扶手上一撑,站了起来,困难地朝着她迈出了一步。
岑沅沅呆滞了片刻,忽然一下掩住了嘴唇,把即将脱口而出的尖叫捂在了喉咙里,只是眼泪却怎么也忍不住,一下子就从眼眶里溢了出来,挂在了眼睫上。
“你能走了,我好帅天哪太好了”她激动得语无伦次。
将近四年的时间,顾言壑都在轮椅上渡过,此刻的他,走得摇摇晃晃的,最后一下的时候站立不稳,一下子朝着病床扑了过去。
几乎就在同时,岑沅沅和顾言时两人一起伸手扶住了他。
“慢慢来,别着急,”岑沅沅开心地道,“以后我们言壑就是个健康的小帅哥了,人见人爱,花见花开。”
顾言壑凝视着她,张了张嘴,想说几句感谢的话,却一时想不出来有什么话能表达自己此刻的心情。
“谢谢”两个字,太轻飘了。
如果没有岑沅沅,他此刻还把自己关在一方狭小闭塞的空间中,阴郁暴躁、自怨自艾,在黑暗中看不见一丝阳光。
“都是我不好,”他看着岑沅沅打着夹板的腿,轻声道歉,“以后我再也不朝你乱发脾气了,也一定听你的话。”
“没事,你看你这一发脾气,不是歪打正着吗”岑沅沅还挺得意的,“这就叫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顾言壑点了点头,转头看向顾言时“哥,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顾言时沉声问。
“那时候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自己,所以很多话我都没有告诉你们,”顾言壑努力压抑着自己的情绪,“被绑架那天,我会深夜从家里偷溜出来,是因为我想去网吧看一场电竞决赛,我迷上了电竞,希望亲眼看到cg战队和云王夺冠,我以为不会有事的,我以为我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回来,没想到偏偏就出了事”
顾言时的眉头拧了起来“你从来没说过你喜欢电竞和游戏。”
岑沅沅小声嘟囔“你和爷爷都这么凶,他一个小孩子早就被你们吓趴下了,谁敢和你们说真心话啊。”
“也不是,我哥他其实也很关心我,他”顾言壑赶紧想要替哥哥辩护,可脑子里转了一圈,想不出什么话来,好半天才挤出一个,“他工作太辛苦了,我爸妈不在了,他就是大家长,顾不上我这些小事。”
“你也真能忍,”岑沅沅忍不住想要教训他,“以后心里有什么事,就要说出来,闷着只会把自己闷出病来,懂吗”
顾言壑这下乖了,顺从地点了点头。
身体忽然被抱住了,一双胳膊用力地箍了他一下,一阵暖意袭来。
顾言壑不敢置信地瞪大了双眼“哥”
拥抱一触即放,顾言时后退了一步,看向他的眼神复杂“对不起。”
“没没什么”顾言壑口吃了起来。
父母去世后,哥哥顾言时就成了他最为崇拜的偶像,但是这些年来,顾言时只是在物质上无限满足他,却几乎从未表达过对他的感情,这样一度成了他最深的心病,再加上别人语焉不详的挑拨,让他对岑沅沅这个抢走哥哥的嫂子深恶痛绝。
今天,顾言时居然抱了他。
心中澎湃的感情一下涌了上来,想说的话都堵在喉咙里,最后只化作了一声喃喃的呼唤“哥”
顾言时又恢复了那副面无表情的淡漠模样,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都过去了,好好复健,早日恢复健康。”
这就够了。
这是这些年来,顾言壑最为开心快乐的时刻,他有着这个世界最厉害的大哥,也有着这个世界最美、最好、最温柔的嫂子,谁也比不上他的幸福。
“我会的,”他的嘴角扬起了一丝笑容,终于有了几分少年人的俏皮和活力,“我要快点好起来,等到你们俩的小宝贝出来了,我这个做叔叔的还能带他们出去玩,对吧”
顾言时的眼神一下子僵住了。
岑沅沅也有些尴尬,顾左右而言他“你怎么这么能联想那个,对了,那天晚上是谁撞了我们啊要是再撞得狠一点,说不定我当场就去”
嘴被捂住了,顾言时眼神狠戾地看着她。
岑沅沅吓了一跳,“唔唔”了两声,把他的手掰了开来“我开个玩笑而已,你你这么凶干什么”
门被敲响了,有人赔笑着问“请问这是岑沅沅住的病房吗”
岑沅沅转头一看,是个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男人,中等身材,三角眼,胳膊打着石膏,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左眼那里肿起了一大块,眼睛都成了一条缝了。
“你是”岑沅沅不认识这个人,有点困惑地问。
“对不起,”那男人一瘸一拐地走了进来,满脸堆笑,说话声因为嘴角的伤口有点怪异,“那天晚上是我撞了你,天地良心,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你们俩都蹲在地上,我真的没有看到,是我错了”
“滚。”顾言时从齿缝里挤出一个字来,眼神中的戾气快要满溢出来了。
那人明显哆嗦了一下“这不是顾总,你打都打了,我都这样了,你气也该出了吧,别的就手下留情,我上有老下有小,就放过我吧,顾太太顾太太你帮我说说话吧,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大晚上的真没看见,看着没车就把油门踩得大了一点”
断断续续的求饶中,岑沅沅终于明白是出了什么事了。
这人就是车祸的肇事者,不仅被顾言时揍成了一副惨样,而且还有什么把柄让顾言时捏住了,下了死手要整治他。
按照交警的判定,肇事者当时转弯车速过快,而岑沅沅当时在地上半跪着,也有一定责任,事故责任是八二开。
出这样的意外,相信大家都不是故意的,顾言时把气全洒在肇事者身上,也有点不太公平。
岑沅沅拽了拽顾言时的衣角,轻声求恳“别这样,交警都判定了,该赔的他也赔了,我们也没什么大事,对吧”
顾言时盯着岑沅沅的手,沉默不语。
他几乎不敢回想那晚的情景。
接到电话他飞驰而来,只看到了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岑沅沅,那一刻,他恨不得一脚油门过去把那个罪魁祸首撞飞了,恨不得让所有的人都为岑沅沅陪葬,包括他自己。
“顾言时,别那么凶看着我嘛,”岑沅沅被他看得心里发毛,怂怂地把手缩了回来,“他也受到教训了,以后他肯定不敢再开快车了。”
“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那人哭丧着脸,“顾总你就高抬贵手吧,顾太太心肠这么好,以后一定会是个有福气的人。”
岑沅沅抿住了嘴角,努力克制着扬上来的笑容。
这人说话的平舌音都发成了翘舌音,一说“再也不敢了”,“再”音变成了“债”,听起来特别滑稽。
顾言时的表情却凝滞了一瞬,好一会儿才道“出去。”
从“滚”到“出去”,这程度一下子降低了不少,那人如释重负“顾总,那那就这样了”
顾言时一语不发。
“多谢顾总,谢谢顾太太,对不起,那就这样了,回见,回见”那人一边赔笑,一边忙不迭地往后退去,一拉开病房门,便忙不迭地跑了。
顾言壑又呆了一会儿,护士过来请他去复健了。吃完饭后,顾言时在电脑上处理公务,岑沅沅趴在病床上看了一会儿综艺,不经意间抬头一看,顾言时正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这眼神太过炙热,仿佛要把她的肌肤都灼烫了似的,那黝黑深邃的瞳仁中,仿佛蕴藏了无数快要爆发出来的感情。
岑沅沅的心脏“扑通扑通”地乱跳了起来。
这张脸本来就让人难以抵抗,再配上这样的眼神,更是让人心跳加速。
“为什么这样看着我我脸上有什么吗”她呐呐地问。
顾言时凝视着她,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却没有说话。
岑沅沅有那么一点失望,怦怦乱跳的心脏,渐渐平静了下来。有什么好期待的呢一直以来,顾言时就是这样,什么话都不愿意说出来,如果不是她意外发现了弹幕和bg,谁能相信、谁敢相信顾言时心里居然隐藏了一座炙烈的火山
说不出口的,终究是不够爱吧。
岑沅沅定了定神,收起了自己心里无谓的期待“顾言时,你这么不爱说话,可要小心了。”
顾言时怔了片刻“小心什么”
“有些话,一旦错过不说,有朝一日可能就再也说不出口啦。”岑沅沅笑嘻嘻地道。
顾言时心头一震,双手不自觉地握紧了,指甲深深地嵌入了肉中,带来一阵刺痛。良久,他深吸了一口气“睡吧,今天晚上我有事,等你睡着,我先走了。”
“好的。”岑沅沅打了个哈欠,顺从地躺了下来。
顾言时替她掖了掖被角,关了顶灯“明天林叔会来接你出院,路上小心点。”
“嗯。”岑沅沅应了一声,睡意袭来。
“你的脚虽然是骨裂,暂时也不能做什么剧烈运动。”
“顾言时,你今晚话有点多呢”岑沅沅迷迷糊糊地应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轻浅绵长的呼吸声响了起来,岑沅沅睡着了。
昏黄的台灯把她的脸颊晕上了一层柔和的光,秀气小巧的鼻尖、柔润温软的唇珠分外诱人,耳根细细的茸毛清晰可见。
顾言时的目光从上而下、一分一分地描摹着这张脸庞的轮廓,仿佛想要把眼前的一切都刻进脑海里。
停顿了片刻,他又掏出了手机,拍了一张岑沅沅睡着的照片病床上的女人,和往常一样,睡姿嚣张,四肢肆无忌惮地舒展着。
纵然有再多不舍,也到了该放手的时候了。
他默默地站了起来,又看了岑沅沅半晌,喃喃地道“沅沅我爱你,以后你要好好的。”
病床上的岑沅沅无意识地呓语了一声,翻了个身。
顾言时屏息看了片刻,眼中露出痛苦之色,终于转头离开了病房。
深夜的马路上没什么人,汽车一路飞驰,不一会儿就到了一个普通的住宅小区。顾言时的脑子浑浑噩噩的,停好车开门进了房间。
这是一套很普通的两室两厅,空间有些逼仄。顾言时驾轻就熟地进了书房,从柜子里找出一瓶酒来开了,倒了一杯灌进了喉咙里。
辛辣的液体滑入食管,从上而下,立刻,好像有什么在身体里燃烧了起来。
他盯着空酒杯看了片刻,忽然无声地笑了。
这大半年来甜蜜的生活,就好像是一场美梦,这场车祸,终于让他从美梦中清醒了过来。
做了这么多努力、抱了那么多期待,他盼着能破除命运的恶咒,和岑沅沅能永远这样甜蜜地相处下去,然而,事实告诉他,他错了。
又倒了一杯酒,他踉跄着到了书桌前,拉开了抽屉。
抽屉里静静地躺着一张泛黄的纸,看起来有些年头了。
这是一张批命纸,上面用蝇头小楷写了一些术语,顾言时不用看,也已经能倒背如流了。
最后一行赫然写着,“此子命中带煞,天煞孤星,克父克母,克妻克子克亲,慎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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