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吃店很小,座位也不多。
但好在如今天色已晚,学生们一个个被父母接回了家,倒也还能腾出两个座位。
苏星轨坐在沈烛对面,见这小子不安地绞着手,时不时看向自己身后,便也跟着回头,朝偷看他们的学生淡淡瞥了一眼。
学生们不敢和他对视,急忙别开视线,若无其事地拔高声调,胡乱聊起天来。
墙上的时钟已走过四点半。
沈烛眼看时间越来越晚,不由焦急起来,见苏星轨并没有开口的意思,只能试探着询问。
“请问您找我有事吗?”
声线干净,措辞礼貌。
不错。
苏星轨心中暗暗赞许。
面上却只是淡淡挑了挑眉。
“别紧张,我只是觉得你资质不错,想问问你有没有兴趣演戏。”
为了不让自己看上去像个骗子。
今天来之前,苏星轨特地去打印店打了叠名片。
此刻像模像样地抽出一张。
推到沈烛面前。
“你就算不会演戏也没关系,我会找最好的老师教你,给你资源,捧你成名,这一切都由我来负责,不需要你出一分钱,怎么样?要来吗?”
“我……”
沈烛迟疑地接过名片。
看看上头端正的「苏星轨」三字,又偷偷瞥了眼电视,顿时疑惑得眉心都皱成了一个“川”。
电视被老板换了台。
却仍然还是关于裴灼的新闻。
“说到这个苏星轨,很多人可能了解得还不是很清楚,苏星轨是映星集团的大少爷,在小提琴上造诣极高,如今虽然才19岁,却已经是非常著名的小提琴家,在国内外多次演出,是……”
屏幕上映着少年的照片。
虽然只是证件照,却也美貌得令人赞叹。
沈烛收回视线。
又看看眼前的少年。
不论怎么看,这都分明是一个人。
“不用看了,那就是我。”
苏星轨虽然很不想和裴灼扯上关系,却又不知该如何自证身份,眼下这条新闻,反倒证实他没有撒谎,也不算坏事。
他听到身后那群中小学生又开始窃窃私语。
嘴里说着什么“快看,那就是全知之父的老婆”,顿时火冒三丈,当即回过头去又瞪了他们一眼。
小学生们嬉笑着别开脸。
凑作一堆,开始装模作样地高声谈论起明星来。
苏星轨气得脑门上青筋暴跳。
见沈烛警惕地看着自己,只能咬牙微笑。
“我跟他只是商业联姻呀,特别特别商业的那种。”
他自己都不知道在解释个什么劲。
放弃般叹了口气,努力收拾好表情,重新将话题切回来。
“我是谁你也知道了,如果你有兴趣走演员这条路的话……”
“我……妈妈不会同意的。”
沈烛局促地抿起唇。
连眼神都不安闪烁了两下。
随即,又将名片推回到苏星轨面前。
浅浅鞠躬。
“抱歉,我妈妈还在等我,我得回家了。”
“我会负责说服你妈妈。”
看履历,这沈烛分明是很喜欢表演的。
倘若不是因为他母亲,只要能再想办法证实自己不是骗子,应当很容易就能搞定。
眼看他就要离开。
苏星轨不紧不慢地伸出腿,拦在过道前,挡住了他去路。
“你只需要告诉我你愿不愿意。”
沈烛警惕地后退一步。
望着他抿起嘴,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你说服不了她的。”
“这世上没有我说服不了的人。”
反正沈烛不过是他众多选择之一。
名册上有的是能人异士,如果这小子不乐意,他也不必非得在这棵树上吊死。
苏星轨无所谓地耸耸肩。
修长的指节轻轻勾住他口袋,将他拉到近前,又将桌上名片随手塞给他。
“名片上有我电话,你想清楚了,随时联系我。”
*
沈烛回到家时。
已经比平常晚了三刻钟。
还不等他开门,就听里面乒铃乓啷地一阵响动,仿佛强盗进村般凶狠地一只只拉开抽屉,发出砰砰的声响。
沈烛举着钥匙的手停了停。
迟疑片刻,终于还是鼓足勇气打开家门。
大约是听到开门的响动,房间里的响动骤停。
随后便是一片骇人的死寂。
沈烛屏住呼吸,蹑手蹑脚地向里走进两步,还来不及细想,就听房里传来一声暴戾的怒斥。
“你还知道回来!”
沈母声音尖利。
吓得沈烛当即缩了缩脖子。
他的房间已经乱得不成样了。
课本与练习册狼狈地摊在地上,抽屉里的东西悉数被翻出,乱七八糟地摔在地上,堆成了一座小山。
母亲正坐在这堆杂物之间,愤恨地将东西一个个捡起,检查一番后再次狠狠摔到一旁。
她似乎正在气头上。
一双眼瞪得通红,胸口上下起伏着,手上的每一个动作都写满了恨意。
见沈烛杵在门口不敢动弹。
再次厉呵。
“还不赶紧过来?!”
沈烛紧张地抿了抿嘴。
脚却还是听话地走到了近前。
“说说,这是怎么回事?”
她将一张被揉得稀烂的海报扯开。
举到沈烛面前,质问他。
“你书不好好念,一天到晚就想着这种歪门邪道!演戏?!你有那样的才能吗你就演戏?!”
母亲一边说着。
一边不断伸手推向他脑袋,推得他几番踉跄,差点摔倒。
海报上印着「话剧比赛」的字样,是前阵子曾来学校里宣传过的一个比赛,说是如果表现出色,即便拿不到冠军,也很可能会被星探挖掘,去到繁华的S市,成为童星出道。
不少孩子都听得热血澎湃。
沈烛也不例外。
可是一想起母亲,他的心就又瞬间凉了下来。
母亲是绝对不允许自己参加这种比赛的。
反正除了读书考试之外,其余的一切在她眼里都是歪门邪道,都是会影响学习的坏事。
所以,即便沈烛早已加入学校的演出小组。
却至今都没敢告诉母亲。
沈烛急忙稳住身形,找准机会,双手握住母亲的手。
尽量将声音压得温顺乖巧。
“这个只是学校里统一发的,我只是忘记丢掉了。”
他声音乖顺软糯。
见母亲神色渐渐和缓一些,又斗胆伸手去摸了摸她的发。
“妈妈不要生气,我有在好好学习的。”
他顺着,像是想起什么的似的。
连忙放下书包,从中抽出两张试卷递给她。
“妈妈你看。”
母亲冷冷看了他一眼。
又看向那两张试卷。
在看清满页的红勾,以及最顶端两个硕大的100时,这才终于收起阴毒目光,板着脸站起身来。
虽然语气不善。
但到底不再生气了。
“菜都在罩篮里,自己去盛饭。”
“好。”
沈烛哪里还敢多待。
急忙顺从地跑进厨房,搬来小板凳垫着盛了饭,坐到餐桌前默默吃起来。
“你别想像你爸一样逃跑!去S市?做梦!除了我身边,你哪都不许去!”
身后再次传来悉索翻找声。
混杂着母亲的自言自语,在寂静的屋里显得格外刺耳。
沈烛悄悄侧过脸去。
用余光偷瞥向自己房间。
隔着半掩的房门。
能看到母亲正埋头仔细翻着他的书包。
目光锐利,嘴里还不停念叨着。
“你只要按我规定的长大就好,好好念书,考一个本市的大学,我也不求你赚什么大钱,只要考个附近的公务员就好了啊!我拼死拼活把你拉扯大,不过就这么简单的要求,你为什么不能按我希望的做呢?!”
餐桌上的菜已经有些凉了。
青菜里放了太多的盐,几乎咸得发苦。
沈烛抿起嘴,缓了缓被咸得发疼的舌头。
在母亲的碎碎念下,隐约又记起了被强灌下的符水味道。
他眼睫微颤。
下意识伸出手去,小心翼翼地捂住了口袋里的名片。
*
告别沈烛。
苏星轨又拽着金发他们去喝了一轮酒,一直玩到半夜才找代驾回家。
苏家父母已经睡下了。
整个苏家大宅只有零星两盏灯还开着。
苏星轨全程就是给金发他们灌酒,自己喝得很少,加之路上又吹了好一阵夜风,眼下酒也醒得差不多了,回到家时,还知道要放轻手脚,一路悄咪咪地闪进了自己房间。
苏家宅子的隔音效果不错。
进了房间,便无需再刻意保持安静。
苏星轨扯松领带,横躺进单人沙发里,疲惫地阖上眼,缓缓舒了口气。
他不知道裴灼是怎么想的。
明明原书里那么抗拒对外承认假少爷,可如今怎么又到处宣扬,恨不得昭告天下似的。
不……
他已经昭告天下了。
来这那么几天,苏星轨也看出来了。
只要是有关于裴灼的新闻,几乎就是会被所有人关注的大事,上至老头老太,下至懵懂小孩,几乎就没有不认识他不关心他的,认知度简直高得惊人。
他这么一闹腾。
现在人人都知道他是裴灼的未婚夫了,以后就算不和他结婚,恐怕也要带着这个名头一辈子。
想到这,苏星轨烦躁地从沙发上坐起来。
扯开领口扣子,起身前往卫生间,打算洗个澡清醒一下。
他才刚走两步。
余光便瞥见书桌正中摆着一个什么东西。
苏星轨心头涌上不好的预感。
迟疑地朝书桌走了两步,捡起来仔细辨别一番,才发现它竟真是被沈映辉丢出车窗的,那枚戒指。
身后房门吱呀一声开了。
伴随着一阵极轻的脚步声,又被缓缓关上。
苏星轨浑身一僵。
不等他反应,来人已慢悠悠地走到他身后,极为自然地伸手揽上他的腰。
“怎么回来这么晚?”
男人微微俯身,将下巴抵在他肩头。
极为亲昵地亲了亲他脖子,修长的指节扣上少年的,牵引着他,将戒指缓缓套回左手中指。
低沉的嗓音温柔缱绻。
却又不容置疑。
“别担心,不管你弄丢什么,我都会帮你找回来。”
先是告诉父母,再是告诉朋友。
如今,甚至都已经宣扬得人尽皆知了。
如果不想点办法反抗。
自己恐怕就只能一直被他牵着鼻子走吧?
苏星轨眸光一沉。
手上忽然施力,制止住那即将套进去的戒指,缓缓往外挪出了几分。
男人略有诧异,却并没有阻止他。
任由他将戒指摘了下来。
“我不乐意戴,所以就扔了。”
少年垂眸低笑一声,随手将戒指丢进桌旁垃圾桶。
随后回过头,明亮的眸子倏然一抬。
“裴灼,你不是喜欢我吗?”
他傲慢挑眉。
好看的月牙眼弯下。
“才这么点小事,你不会怪我的,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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