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夫人皱了眉,神色转厉,正待呵斥,后背的衣服却被身旁的明舒拽了下。
她转头看了明舒一眼,就看到了明舒对她微微颔首。
穆夫人出身武将世家,后来也是嫁了个武将没错,但她可不是个鲁莽的。
她见明舒这般,便猜到其中怕是有什么蹊跷,便吞回了正待出口的呵斥,转而沉了脸,道:“孟二太太这说的是什么话?”
孟二婶跪着道:“夫人,民妇句句属实。因为真正的夏姑娘,并非我家大房的舒姐儿,而是我膝下养的女孩怜姐儿。”
“当年杨护卫重伤,将怜姐儿托付于我,他临死之前将怜姐儿的身世告知了民妇,并跟民妇说,他是受人追杀,让我掩藏怜姐儿的身份,将她当作亲生女儿养下来,所以等我们回到老家,我便说这是我亲生的女儿,给她上了族谱。”
“这些年来我生怕那些追杀的人找过来,所以从来不敢暴露怜姐儿的身世。只是万万没想到,我夫君不堪,竟然惹下了巨额赌债,我怕他打上怜姐儿的主意,这才匆匆带了她去了我的娘家暂避。”
“只是民妇更没想到,接着就传来我夫家竟然想卖了舒姐儿抵债,大嫂就让舒姐儿冒认了怜姐儿的身世一事。”
周氏在下面早就气得脸色发红,她想说什么却是被身旁的钟嬷嬷拦住了。
钟嬷嬷是个极稳得住又有眼色之人,她低声劝周氏道:“太太,您别着急,我家夫人自会替姑娘做主,这时候吵吵嚷嚷,怕是反而让事情更糟糕。”
周氏这才忍住了没对孟二婶发飙。
穆夫人这时也平静了下来,她道:“你既然这般说,那前几日去我那里为何不说出实情,反而要让明姑娘救命?”
孟二婶听了穆夫人的这话脸上浮现出了悲色。
她道:“不管怎么样,大嫂让舒姐儿冒认我家怜姐儿,起因都是因为我夫君的过错,如果不是因为我夫君欠下赌债,大嫂情急之下,也不会做出那种事。但说出口的话就是泼出去的水,冒认官家女可是大罪,事已至此,原本我还是不忍心大嫂和舒姐儿因此事而被定罪,所以便想着带了怜姐儿去寻了夫人,想让舒姐儿赴京之时带上怜姐儿,两人再在路上悄悄地把身份互换了,这事便可大事化了了。”
“可谁知道,谁知道......舒姐儿竟然贪慕富贵,不肯和怜姐儿换回身份,更是心狠得恨不得让怜姐儿卖进窑子......”
说着就是一行泪滚下来。
如果不是明舒的相貌气质和淑太妃娘娘有好几分的相像,让她来领人的还是燕王世子赵景烜的命令,穆夫人都觉得自己快被孟二婶的这一番说辞说服了。
她道:“口说无凭,你可有什么证据吗?”
孟二婶磕了个头,道:“有。”
她说完就看向身后的孟老太太,那孟老太太就捧了一个包袱上来。
孟二婶接过,就双手捧到头顶,对穆夫人道,“夫人请看,这些衣裳就是怜姐儿当年身上穿着的衣裳,和护卫交给我的一些备用衣物。当年战乱,又值饥荒,怜姐儿身上的值钱物事都被典当了,现在也就剩下这些贴身衣物了。这些虽然都是顶好的料子,若是卖了也值不少的银钱,但小妇人想着这是怜姐儿的贴身衣物,不管怎么样,也当留下来做个念想,所以家中无论怎么困难之时都留了下来。”
穆夫人冲身边的丫鬟点头。
那丫鬟便上前接了孟二婶手中的衣物,拿了给穆夫人过目。
穆夫人摸了摸那衣物,的确都是宫中的料子,有些就是京里一般的勋贵人家都穿不着的。
这时孟二婶又道:“除此之外,民妇还另有一证据。那就是怜姐儿的真正身世。夫人如果尚未跟我大嫂提过怜姐儿的身世,她恐怕还不知道怜姐儿的真正身世吧?因为当年杨护卫托付之人是民妇,将怜姐儿身世仔细告知的也是民妇,大嫂她当然不知情!”
说完她就看向已经气得面色发白,又急又怒的周氏,道,“大嫂,你可知道怜姐儿其实是姓夏的,你可知道她真正的身世?”
周氏气得发抖,手指着孟二婶就怒道:“你胡说八道什么,当年那个护卫身受重伤,根本就来不及多说什么就过世了。还有舒姐儿的衣裳,明明是你说那料子好,死皮赖脸地要过去给怜姐儿用的。”
她是不愿意,可架不住孟老太太和孟伯年都轮番施压,她怕闹起来明舒的身世闹出去,这才同意的。
孟二婶冷哼一声,却不再理会她,只转向穆夫人,道,“夫人,您也看见了,听见了,我大嫂她只知道当年有人将怜姐儿托付于我,却对怜姐儿公主之女,国公府的大小姐的身份一无所知,这么重要的事情,但凡那个侍卫还有一口气在,又怎会不说?!还请夫人明察。”
穆夫人都被这一番变故给惊得有点目瞪口呆了。
明舒的真正身世她也只跟明舒说过,别说是周氏,就是她自己的丫鬟亲信她都没提过。
这位孟二太太又是如何知道的?
她越发肯定这其中必是有什么事情自己是不知道的。
她转头看向明舒,见这丫头仍是气定神闲的,当真是不知道这丫头打的什么主意。
索性就道:“明姑娘,你可有什么话要说?”
明舒轻笑了一下,道:“一个大活人,到底哪个是亲生的,哪个是收养的,这种事情只要是曾经一起生活的,有眼睛的,谁看不到?夫人,当年孟大太太的长女夭折,孟二太太家的二姑娘出生,护卫托孤孟大太太收养,这些事情可不是什么小事,就算能瞒得了远在来州的孟家族人,还能瞒得了一起生活的孟家其他人吗?”
“毒害官家女,意图以假乱真,用自己的女儿冒认,这些可是会连坐的大罪,夫人,您若想知道到底哪位才是真正的国公府姑娘,问一问孟家的其他人,不就一清二楚了?”
说完她就看向孟老爷子和孟老太太,微抬下巴,冷冷道,“当年之事,二位都是亲眼所见,全程经历的,二位也来说说,我和孟二姑娘两个,到底哪个才是护卫所托,哪个才是你们孟家亲女?”
孟老太太想要出声,就被孟老爷子按住了。
孟老爷子一脸沉痛。
他没看明舒,只对着穆夫人磕下头去,声音沉痛道:“夫人,家门不幸,竟然发生这样的事,实乃草民治家不严之过啊。”
“当年被收养的孩子的确是我家二儿的怜姐儿。次子不肖,欠下巨债,需得卖女还债,可是怜姐儿将士遗孤,我们受人所托,照顾她,自然不能伤她分毫,草民便让次子媳妇带了怜姐儿避开,打算忍痛卖了嫡亲孙女。”
“可是不曾想,我那大儿媳却不舍得亲女,竟撒下了那等弥天大谎,当时我们一时懵住,未能及时制止,后面反应过来却又因为知道那是大罪,心中惶恐惧怕,次子媳妇和怜姐儿又不在,便没敢说出实情。”
“等次子媳妇带了怜姐儿回来,怜姐儿仁义,愿意以丫鬟的身份到舒姐儿身边,悄无声息的解决了此事,可万万不曾想到,舒姐儿她贪图富贵,更怕事情穿帮,竟是死活不肯将怜姐儿放到身边。”
孟老爷子老泪纵横,哽咽道,“如此,我们才不得不行此大义灭亲之举,一来以全忠义,二来也是避免将来给我们全族招来大祸啊。”
穆夫人:......
她简直是惊呆了。
好一个大仁大义的舍亲子,救遗孤啊......
穆夫人被孟老爷子的脸皮惊住,明舒可不会。
她冷笑了一下,对着孟老爷子再冷哼一声,再看向穆夫人,对穆夫人道,“夫人,孟老爷子孟老太太都想毒杀我了,他们的话可不可信。我想,这里应该还有一人可说实话。”
说完她就看向孟伯年,道,“孟大老爷,您可是孟大太太的丈夫,当年的事情想来您应该最清楚,最有资格说话了。不过您可想好了好好说话,否则,若是孟大太太说的是假的,想拿亲生女儿顶替公主之女,国公府的大小姐,那么孟大老爷怕是也需得连坐,和孟大太太一起,轻则流放,重则杖毙。想来孟大老爷是不敢胡乱撒谎的,那就请你来说说,到底谁是真,谁是假吧?”
孟伯年面色煞白,脸上一丝血色都无。
他眼神空洞地看了明舒一眼,再转向此时恶狠狠瞪着他的妻子周氏,嘴唇抖了抖,然后猛地跪了下来,“呜呜”哭出声来。
此时孟老爷子正跪着,没人制止孟老太太,孟老太太再忍不住,叫道:“你这个孽女,竟敢威胁你亲爹?此事都是那周氏贪婪恶毒做出来的事,只要我儿写了休书,将她休回周家,此事岂能牵连到我儿?”
“阿娘,您别说了。”
孟伯年哽咽阻止孟老太太道。
然后他再转向周氏,流着泪喃喃道:“茹娘,为何当初我跪在周家门口求你,你却还不肯回来,如果你肯回来,舒姐儿又肯念及这么些年的养育之恩,和怜姐儿的姐妹之情,收了她身边,解决了家中之事,那我们家不是还能像以前一样和和美美地过日子?为什么一定要逼得这个家四分五裂,家破人亡?”
这个时候他哪里还有的选?
难道还能说自己的弟妹说的是假的,说自己的爹娘说的是假的,要眼睁睁地送他们去死吗?
茹娘,事已至此,为夫也只能舍你一个了。
如果不是你跟舒姐儿狠心绝情,事情何以走至此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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