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凉如水,月光像是在冰水里浸泡过一样,带着惨白的颜色,落到屋檐上,仿佛结了一层霜雪。
苏湘湘被九七扣进怀里,侧脸贴着他的胸膛,听得他有力的心跳一声一声,风从她指间流过,她忽地双手揽上九七的脖颈,半张脸埋入他颈窝。
语气亲昵又娇气,喊他的名字,“九七。”她在九七的颈窝蹭了蹭,满意地感受到温度后才复又开口:“你没戴面具。”
“嗯。”抱着她的暗卫不轻不重地应了声,含了笑意叮嘱她,“所以小姐可不要偷看。”
“不然九七就会消失的。”
苏湘湘闻言把脸又往他颈窝那边使劲儿埋了埋,示意自己一点都不想看他的脸,而后故作深沉地叹了口气,“不看就不看嘛,老是说这些做什么。”
她又不嫌弃他长得丑。
“九七你今天晚上怎么突然就走了?”苏湘湘想起这遭来,她倒是没生气,只是很遗憾,“放完烟花后,又放了会飞的灯。”
“苏晏告诉我那是孔明灯,下次我想跟九七跟苏晏还有刘小郎君、翡云一起看。”
她几乎把自己能想到的人都说了一遍,听在旁人耳里有种孩子气的固执跟天真。
之前的苏湘湘是不会说这种近乎天真的话的,她偏激又容易发怒,但是九七来到她身边之后,她便越发天真。
她对情绪极为敏感,在察觉到自己有人宠着之后,便肆无忌惮。
抱着她的暗卫却只是笑,可以听得出他心情不错,而后便向她道,“小姐以后想怎样便怎样。”
“属下向您保证。”
苏湘湘却没应声,只是凑到他耳边,慢慢开口,“九七,我向顾长青把你讨来可好?”
“圣上欢喜我,若是我问圣上讨要的话,说不定可以。”
“我可以让刘小郎君帮我。”
她并不清楚九七在顾长青那里的地位,只知道九七现在还只是暗卫之中的一员,不是暗卫之首,觉得他应该是个无关紧要的小人物。
趁着还没厉害到上辈子那种程度,赶快讨来,不然等九七成了暗卫之首,顾长青那厮肯定不会放手的。
暗卫却不出声了,只是低声换了话题,“小姐冷不冷?”
苏湘湘也不逼他,咬了咬唇,垂下眼睛,从善如流地随着他走,“我不冷。”
九七总是避而不谈这个事儿,次次都是如此拙劣地转开话题。
这个问题就像一条横亘于两人之间巨大的深渊,时刻准备着要将两人吞没。
苏湘湘是知道的,九七是不会背叛顾长青的,他这个人固执得很,哪怕是前世跟顾长青关系最不好的时候,也是会执行他的命令的。
她不知道为什么九七这么死板,可是苏湘湘是绝不会原谅顾长青的。她对自己上辈子的死没什么好说的,也是她自己笨,说句咎由自取也不算过。
但是她唯一不能忍受的便是九七的死。
反正这辈子的九七,她势在必得,哪怕拼尽一切也在所不惜。
苏湘湘深吸一口气,揽着暗卫脖颈的手臂也紧了紧,闷闷出声,一叠声地喊他的名字。
暗卫好脾气地一一应了她的呼唤,也不嫌烦,最后温声向她道,“就快到了,小姐若是困,便先眯一会儿。”
怀里的少女却没应声,九七低头看了一眼,早就沉沉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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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午时,阳光刺眼得很,照到人身上,晃的人眼睛疼。
九七却是什么也不觉得,或许是因着失血过多的原因,哪怕是身处烈阳之下,他也觉得手脚冰凉,浑身发冷,如坠冰窖一般。
他刚刚从刑房受完罚出来,血浸染了衣料,使得黑色的衣服深一块儿浅一块儿的。
影三靠在门口等着他,见他这么狼狈的模样,也不免叹气,“你这是何苦。”
“不过是个不相干的女人而已,值得你这么护着?”而且那女人还是他的任务目标。
昨晚不管是因为什么,九七就这么大庭广众之下把人掠走是众人都看在眼里的,反正一顿罚是免不了的。
九七却只是瞥了他一眼,漫不经心地往手上戴护腕,淡淡道:“若是我昨天不出现,想必她已经死在你手下了。”
顾长青是不会容许事情出一丁点差错的,一旦有什么在他的计划里开始偏差便要扼杀。
“主子在书房等你。”影三避而不谈这件事,冷淡地丢下这么一句转身便走了,走到一半,住了脚步,往后扔了瓶什么东西给他。
九七下意识接住,还不待他细看,便听得影三不耐烦地道,“这是御用的伤药,这段时间想必主子也不会给你任务了,好好养养伤吧。”
到底是一起在顾长青手下那么些年了,他还不至于眼睁睁看着九七去死。
影三继续沿着游廊往前走,嘴里叼一根狗尾巴草,慢慢悠悠地想,谁的心还不是肉长的呢?哪怕是他,手起刀落时也会颤抖,他本也不想当杀人不眨眼的阎罗。
可是命里合该如此,他也没有办法,毕竟他是从小就被培养起来的暗卫,当初若不是被带走训练,怕是早就已经死在饥荒里了,这条命本就是捡来的。
挣扎不出这刀尖舔血的命运,便只能沉沦。
影三知道,九七是想挣脱出去的,可是也只能想想而已。
顾长青谁都能放走,就是不可能放九七。
一把刀,若是不能为自己所用,那就只能折断。
绝不能让那把刀有机会将刀刃对准自己,即使是只有一丝可能也不容许。
这个道理谁都能懂,所以九七绝口不提放自己走的话,他若是走了,便只有个死字。
或许几年,十几年之后,待他年纪长一些,武功也不再那么好了,淮南王兴许会放他走。
但是绝不是现在。
再说了,他已经在血里滚了不知多少圈,手上不知沾了多少人命,身上已经脏得不能看了,便是走了,又能如何呢?
过惯了在黑暗里的日子,再次站在阳光下只会茫然。
哪怕他爱上了那个姑娘,护着她不受其他侵扰,不还是得回来,继续隐在暗处,看着她嫁人生子。
烟火人间,不是他们这种人能够奢望的,哪怕得到片刻的安宁与欢愉,也只是镜中花水中月。
是河灯盛起的绚烂一时,迟早要沉没于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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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子。”
九七半跪于下首,低着头,低哑着嗓子叫了一声,而后就安安静静地跪在那里一动不动。
不知过了多久,上首伏案写字的顾长青才冷冷淡淡地抬起眼来,看着他,开了口,“领完罚回来了?”
“是。”九七低低应下,垂着眼眸,温顺又驯服。
可顾长青知道,这都是假象,底下跪着的暗卫骨头硬得很,即使已经在他手下那么多年,仍旧没彻底磨掉他的野性去。
训鹰的人都要时刻提防着被鹰反过来啄瞎双眼,更何况下面跪着的这人是匹高傲的狼,性子又冷又难把握。
他得时刻小心着,否则一时不察便会被反噬。
“这还是你第一次安安分分地叫我一声主子。”顾长青语气不明,似是嘲弄又像是感叹。
随后屋里安静了片刻。
“你想求什么?”顾长青开口问九七,“我应该告诉过你,你只需看着那苏家大小姐的动向,而后告知我,但是你却什么都没跟我禀告过。”
“甚至昨天还违抗了我的命令。”
他最后的话语里带了怒气,一句话里似是裹挟了最北方冰天雪地里的寒意,
九七不发一语,只是跪在原地,不动也不出声。
“莫要告诉我是因为所谓的情爱。”半晌后,顾长青平静下来,站起身,走到九七面前,垂下眼睛看他。
九七盯着地面的青石板,沙哑出声,“属下想向主子求个恩典来。”他顿了顿,最终还是把头彻底低了下去。
额头磕上青石板的时候发出一声闷响来,他把自己的高傲也一同随着这声响折断。
顾长青却不想受他这一跪,只觉得心里怒气升腾起来,咬牙切齿道:“你如此做值不值得?她又不知道你为她做的事情。”
“孤做你的主子做了这许多年,你最后却是为了一个女人折了腰!”
“我还道北漠的儿郎有多骄傲。”大概是气极,他连自称都没用孤,深吸一口气,平复好心情,继续道。
“你可知道,那苏湘湘是孤定要杀死的人?孤曾经发过誓,要让那人连同她的女儿这一生都生不如死。”
九七额头抵着冰凉的青石,只觉得身体都不是自己的了,一切的感知都不再清晰,他不觉得痛也不觉得冷。
他眨眨眼,慢慢出声,“属下来替她。”
他来替她,替她担下一切不好的事情。
顾长青拂袖而去,最后离去之时冷冷扔下一句话,“既然如此,便如你所愿。”
“这辈子便都莫要夺回你那心心念念的自由。”
那是九七终其一生都在追逐的东西,最后却为了那么个女人全部放弃,顾长青咬牙,简直就是愚蠢至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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