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天气好得不像话,满天星子一览无遗。
如果在高处俯瞰,街市上的灯火就如同一条在黑暗里流动的河,而整个长安城里都是交错的、细长蜿蜒的河道。
苏湘湘就迷失在这条光河之中,茫然不知所措,手里拿着之前九七给她的面具,心里泛上些微不安。
一切嘈杂声音都被她无视,只转过身想从热闹的人群里找出那个心心念念的身影来,人群从她身边安静流过。
她眨眨眼,眼睛里映出的是最热闹的景象,整个人却莫名地散发出一股子寂寥的气息。
直到肩膀被轻轻拍了一下,她颇为惊喜地转头,却发现不是自己想找的那人,眼中的欢喜一下子褪去,笑容也隐下去,鼓了鼓脸颊,闷闷不乐地道:“是你啊。”
苏晏“啧”了一声,把自己的面具摘下来,不满地挑眉道:“见到是我就这么失望?”他本来想吓她一吓,没成想一个照面就被认了出来。
“怎么?舍得从那院子出来了?”苏晏笑着搭上她的肩,随后打量了一下发现她孤身一人之后,微拧着眉,“怎地连个小侍都不带?”
苏湘湘抱胸,扭过头“哼”了一声,随后小声嘀咕,“说得好像我愿意成天在院子里待着似的。”
“之前每次逢年过节夫人遣人去叫你,不都被你打发出来?”
“不是我打发的!”苏湘湘跺了跺脚,瞪了苏晏一眼,“她巴不得我死在那院子里呢,哪里愿意我出去碍她的眼。”
苏晏叹了口气,安慰似地抚上她的双髻,拍拍她的头,“你莫要这样说。”
“我知夫人不好相与,你脾气也得好一些,跟长辈顶撞的事儿传出去,也于你名声不利。”
她的名声早就被毁个干净了,现在珍惜这些又没有用,“反正本来就没有好到哪里去。”
话出口,苏湘湘便知道失言,她知道苏晏是最在意她名声被毁这件事情的,
长久的沉默之后,苏晏忽地笑了笑,笑容却颇为难看:“是我没用。”
苏湘湘的处境他是知道的,只是他也无能为力,毕竟他只是一个庶子,不能插手内务,而且两个人长大了要避嫌,便是探望也不能去太多次。
“不是……”苏湘湘知道是自己惹了苏晏难过,但是却对他难过的点似懂非懂,只是她见不得苏晏难过,复又生硬地改口:“确实也是因为我不乐意去,怪拘谨的。”
苏晏自从几年前便一直住在书院,回来的次数不多,每次回来也只是匆匆便离去,却每次都会去看她,给她带些吃的跟新鲜玩意儿。
她又不是傻的,谁对自己好还是知道的,虽然平日里跟苏晏没什么好声气,但是心里还是亲近他的。
“你又不是不知道,父亲那么凶,我才不要去看他的臭脸,况且他大概也不想看到我。”
苏晏拿手中面具敲了敲她的额头,“行了行了,知道是你自己不愿意出来了。”他勾起唇角,笑得懒懒散散的,指了指自己身后的酒楼。
“好不容易出来一趟,我带你去里面看看?”
苏湘湘点点头,跟着苏晏过去了。
刚刚与苏晏说话的那个少年一直在街边等着,见他领着苏湘湘回来便取笑道:“苏晏你这厮,嘴上说着不耐烦里面的脂粉味道,结果转头就拐来一个小姑娘。”
苏晏笑了笑,低头给苏湘湘把面具戴好,“莫要胡说,这是舍妹。”
“偷偷溜出来玩儿的?”少年心领神会,他冲着苏湘湘眨了眨眼,“那你可是找对地方了,这崔芳楼可是长安最大的酒楼。”
“便是圣上也慕名来过呢。”
花朝节的时候难得能聚一聚,有些能力的人都会选崔芳楼,能来这里的都是勋贵。
苏晏在那些世家子中一向能混得开,左右逢源,这种基本有头有脸的人各个都到场的场合当然也少不了他。
小辈们自己凑一局,大人们凑一局,若是刚好撞上,说不准到走的时候还能一道回去。
*****
苏湘湘稍微犹豫了一下,就跟着苏晏身后,进了楼里去。她并不知道为什么九七要她去找苏晏,不过总不会害她就是了。
酒楼里里,重重帷幔落下,朦朦胧胧看不清后面的人影,橘黄色的烛光旖旎,漫了一地。
一楼倒是安安静静,偶有人掀起红幔匆匆走过,热闹都在二楼、三楼,若是沿着缦回的红廊走过一圈,便能听到各个房间都溢出笑声来,杯酒碰撞声一直没断。
格子窗上映出人影绰绰,弦乐之声断断续续地传出来,偶有衣着暴露的舞姬三三两两说笑着走过。
软红十丈不过如此。
苏晏一向闻不得太重的脂粉味,刚刚出去就是为了透透气,此时早就戴上一个严严实实的面具,还在下面垫了个手帕,以防止自己打喷嚏。
反正花朝节里,基本人人都戴面具,他这样也毫无违和感。
他牵着苏湘湘往一楼深处走,花朝节便是为了看灯与焰火的,主要是看个夜景,所以一楼是不设宴的。
只设下了茶水与点心,方便喜欢清净的客人闲坐。
苏湘湘刚刚进去,视线便落到一个正斜斜倚靠在榻上的锦衣的小公子身上,一层薄薄的红色帷帐挡着,看不太清。
她觉得那身影有些熟悉,悄声问苏晏,“坐在那边的是谁?”
苏晏往她指的地方瞥了一眼,随口道:“刘九疑啊。”
“你什么时候与他认识的?”苏湘湘好奇地发问。
苏晏轻嗤一声,“我之前替他做过几次功课,不是很熟识。”说是这样说,但是他的口气分明是熟稔的。
“他可不老实,最爱眠花宿柳,你莫要同他打交道。”
想了想,大概是觉得苏湘湘容貌太招人,或许又是觉得刘九疑此人品行不端,又细细叮嘱她:“他若是跟你说话,你就不要理他。”
其实刘九疑倒是没苏晏说的这么不堪,倚红偎翠惯了,身上脂粉味道便浓厚艳俗,但是刘九疑身上是没多少味道的,他虽然爱美色,却也挑剔。
但是苏晏觉得不管招惹多少女子,反正都是招惹了,横竖那人不怎么正经,离得越远越好。
苏湘湘没作声,低着头,没敢跟苏晏说自己之前就招惹过人家了。
苏晏絮絮叨叨的,还未跟她说完话,便被倚靠在二楼的一个人喊了一声名字,许是有什么要紧事。
他抬头看了一眼,示意那人等一下,对苏湘湘道:“你不要乱跑,坐那儿吃些点心,我过去一下,待会儿下来找你。”
苏湘湘点点头,表示知道。
*****
苏晏前脚刚走,她后脚就凑到刘九疑身旁去了,贴到他身边坐下,软着声儿问他,“小郎君怎地自己一个人在这边?”
她戴着面具,只露出下半张脸,一双眼睛也被掩盖,坐下来时,手若有似无地碰了碰他的衣袖,手指勾过一点衣料来。
对于诱惑人这件事情,她几乎是与生俱来的天赋。
刘九疑懒懒扫过她一眼,没管她,只当是这酒楼里的人,抬了抬下巴,“给爷倒杯茶。”这会儿倒是没自称爷。
苏湘湘依言,抬手倒了一杯,送到他唇边。
刘九疑就着她的手,喝了半盏茶,而后抬眼觉得眼前的人颇为熟悉,没准儿是之前一夜春宵过的对象。
他俯身下去,指腹在她脸侧摩挲半晌,勾了勾唇角,轻佻地笑,赞了一句:“这面具倒是精巧。”
“唉?”苏湘湘眨眨眼睛,“我要是把这面具小郎君你,小郎君是不是还会再应我一个要求?”
“行啊。”刘九疑倚回榻上,随口应下,他没注意话语里有个再,反正横竖也就是要几样首饰什么的,顶多要个铺子,他又不是给不起。
苏湘湘赶紧把面具摘下来,塞他手里,像是那面具烫人一样,生怕刘九疑反悔,“那你现在欠我两个了!”
烛火葳蕤,温柔的烛光铺了一地,刘九疑看着苏湘湘的脸,眼中几分惊骇,半晌后头疼得扶额,“怎地是你?”
“花朝节出来玩儿嘛。”苏湘湘把面具给他戴上,讨好地笑笑,怕他反悔,“这不就碰上你了。”
刘九疑没应声,只是点了点她的眉心,不复刚刚缠绵挑逗的语气,没好声气道:“今天这里来了不少人,你且安分一些。”
“谁把你领进来的?竟然放着你一个人……”话到一半,他忽地想起苏湘湘在苏府的处境,怕是这遭也是算计她的。
他心思百转,自己已经给她找好了理由,看苏湘湘的眼神就越发有种长辈的感觉。
“你先在我身边待着,戴好面具。”
刘九疑给她倒了杯茶,又取了几样点心放在她面前,柔声道:“无聊就先吃一些。”而后叹了口气,看着乖乖巧巧坐在他面前的姑娘,想起那若有似无的熟悉感。
他第一次见她之时,便觉得眼熟,似是在哪里见过,回去便遣人查了那么一查,但是什么也没查出来,甚至连苏湘湘的来历都空白的有些刻意,似是被人抹去了一般。
刘九疑这人有点执拗,查不出来心里就老觉得放不下,又偷偷遣人去外面找了让来查。
结果还真让他找出点东西来。
他在自个儿母亲书房里发现了一副画,对,是母亲不是父亲,上面画的是一个身着红色胡服的女子,正在引弓搭箭,射向看画之人。
而那女子的面容赫然与苏湘湘如出一辙,容颜明颜,英姿飒爽,左下角写着吾爱两字。
画卷已经泛黄,但是显然被主人珍视着,保存得很好,刘九疑看完就小心翼翼地放了回去。
最近他一直在被这件事情烦扰着,若是在他爹的房间找出来这画,还可以猜猜自己这人是自己爹的初恋什么的,能向娘亲告一状。
现在局势更复杂了啊。
刘九疑叹了口气,不知是否要与自己娘亲提一提,他最近都在怀疑他娘是不是心甘情愿嫁给他爹了。
毕竟他爹也就皮相长得好些,其余根本不能看,若是换了他站在娘亲的角度选……刘九疑肯定会毫不犹豫选画上那女子。
他爹不行!
不过现在问题是,苏湘湘的来历也很莫名其妙的,刘九疑拧了眉,用折扇不轻不重地敲着手心。
这里面怕是牵扯了不少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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