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娘的泪水一流下来就很快干了,她随意抹了下脸,深吸一口气:“我去看看他。”
“小心。”
梁清明小声提醒道。
丹娘愣了一下点点头,没有影子的护士在楼道间匆匆走过,隐匿在黑暗之中。
梁清明冲着她离开的方向看了看,想要等下错开时间去看王智军,这一看却意外地发现了走廊尽头一个熟悉的身影。
他跑过去确认后一脸惊奇:“原崇?”
原崇怎么来了?什么时候来的?他怎么知道他在医院?
梁清明脑子里被疑问塞得满满的,难道是家里那群鬼作怪?
原崇穿着薄薄的睡衣,却似乎一点都不冷,眉头紧缩:“你……”
梁清明耐心等着他说话,却没了下文,于是疑惑地看向他,眼睛里满是求知欲。
原崇却把目光不自在地移开了:“你突然离开,太让人担心了吧,下次也要和我说一声。”
免得被什么厉鬼缠上。
梁清明有些好笑地解释道:“我这是任务在身,你不是还在睡觉吗?更何况,我一个大男人有什么好担心的,你看看你穿得薄的,这不是赶着感冒嘛……”
原崇眼睁睁看着情况由自己的控诉变成梁清明的唠叨,无奈地点点头,周边突然被清新的薄荷气味儿充斥着,梁清明的胳膊轻轻虚环在了他身边。
他一下子就僵在了原地,不知作何反应。
直到身上多了一件外套,残留着他难以企及的体温,梁清明拍了拍他的肩膀:“冻傻了?”
原崇摇了摇头,找回自己突然不受控制的思绪,岔开话题:“刚刚那个护士和你说什么?”
他没猜错的话,那应该是之前的替身鬼。
原崇摸着自己身上的外套叹了口气,梁清明披一件外套给他,他脑子里已经有两个人在地府结伴驭鬼的画面了。
梁清明尽量保持随意的语气,回答道:“我问了她一些关于王智军病情的事。”
看来对方没让他发现。
原崇继续试探道:“最近有没有遇见什么奇怪的事?”
梁清明领着原崇往王智军的病房走,一路上目不斜视:“没有啊,怎么了?”
心头猛地一咯噔,不会那群鬼真做了什么被原崇发现了吧?
“没什么。”
原崇疑惑地拧起了眉,医院里的鬼怪并不少,刚刚他还在梁清明身后看到过,如果没他护着,那些奇形怪状的鬼怪自然不会避让,光明正大地经过时应该是极为明显的。
难不成是孟婆汤的副作用?
他刻意收敛起自己的气场,让旁边的鬼魂不再畏惧他,观察着梁清明的神色。
梁清明依然保持着之前的状态,二人笔直地从一个浑身都是绷带的鬼魂身体里穿过去。
原崇眼里闪过一道亮光,虽然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但似乎梁清明确实看不到那些鬼。
如果是这样,就太好了,甚至不需要他费心去刻意隐藏。
快走到病房了,梁清明才暗地里松了口气,看似面色如常,手心却早已经出了汗,心里念念叨叨:阿弥陀佛,各路鬼神大哥不要怨我,你们走你们的阴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我们互不相欠……
原崇从最开始寻找梁清明的焦虑过程中冷静下来,满脑子又开始转悠各种试题:一切执法工作必须严格遵守法律规定、公平正义的首要内容是要确保一切结果处理法律规定……
这一夜,终算是平安无事。
王智军的病情在恶化,只能在医院接受治疗。
梁清明和何萱花以及派出所的民警们这几天会轮流抽空去看王大爷,王智军时常望着窗外怔怔出神,他手里捏着的是一个小小的晴天娃娃,正和“王娅娅”之前给梁清明的那个娃娃一模一样,却再也没有提及王娅娅一个字。
期间梁清明见到了一个高中生模样的女生跪在王智军身边泪流满面,一直说着对不起,而王智军却像没有看到一般毫无察觉。
丹娘扮成的护士就站在她身旁,皱着眉冷冷地看着她。
梁清明欲言又止:“她……”
这都是谁啊?
丹娘专注地看着丧失了精神气的王智军,摇摇头:“不用理她。”
梁清明和王大爷寒暄了几句,但对方的精神状况却很差,没有聊几句就要休息了。
病房门外,丹娘看着病房里的王智军满目忧愁:“我以前害了那么多人,这是第一次感觉身不由己。”
“生老病死,本就是人之常情。”
“我还是做错了。”
梁清明顿了一下:“如果有机会补救一些呢?就是作用可能不是很大。”
丹娘坚定地点了点头,发出一声似有若无的叹息:“做错了事,哪敢奢求什么啊。哪怕只有一点点呢?”
鸡飞狗跳的几天过去,转眼又是新的一周。
王乔坐在办公室喝着茶,看着报纸上最新的新闻头条一阵咋舌:“草,连环盗窃案罪犯神不知鬼不觉归还损失财产?哎呦呦,烫死我了!”
何萱花一阵讥讽:“多大的人了,还这么一惊一乍的。”
王乔假装没听到,冲着梁清明道:“王智军还在医院里躺着,重病,这钱就回来了。谁还说王智军是犯罪嫌疑人我跟谁急!天天那个谁就喜欢拿着那模糊的监控当证据,什么铁证如山,啧。”
柏诚刚到门口正要敲门提醒的手是敲也不是,不敲也不是,整个人都僵在了门口,尴尬地轻咳了一声。
王乔抖擞了精神:“哟,这不是市局的柏诚柏大队长吗?什么风把您吹来了?案子结案了?”
柏诚沉声道:“王智军的嫌疑暂时排除了。”
王乔依然凉凉道:“哎呀,不知道是谁当时非要说……”
何萱花叹了口气,王乔这记仇的个性真是不分场合,悄悄提醒道:“王队,过了。”
柏诚没有怎么理王乔,眸子里依然带着某种倨傲,目光直勾勾地看向梁清明,梁清明与他对视了片刻,不动声色地把目光移开,这种阴嗖嗖的感觉让他有些不舒服。
他留意了下,柏诚脚下的影子狭长,没有异样。
因为王智军行动不便,柏诚把市局的手续拿了过来,剩下的就安排给了幸福路派出所,梁清明把手续办完,迫不及待地想把这个消息告诉王智军,却听说王智军和医院申请了强制出院。
他现在的状态,出院无异于自杀,是在快速消磨他透支的生命。
医院暂时还没有同意,梁清明决定先去劝他,在门口又遇见了丹娘。
尽管对方是魂体状态,梁清明依然感受到了她的疲惫。
城西城东城南,就算用飘的也要很久,更何况还要不停地换身份掩饰。
“是不是没事了?”
梁清明点点头,丹娘松了口气:“谢谢你。”
“不过,你怎么有这么多钱的?之前的钱不是已经花了一部分了吗?”
丹娘够了勾唇角,露出几分温柔来:“就是卖身赊账,也值了。”
梁清明皱紧眉头一脸严肃:“卖身这是违法行为,每个人都应该是平等自由的,根据我国□□……”
丹娘眼皮抽了一下,打断他道:“只是在阴间找了份工作,预支的工资罢了。”
“这就好,正经工作才是赚钱的好办法。”梁清明敬了个军礼,“希望你早日投胎,重新做人。”
来世再也没有过去的痛苦。
丹娘学着他的样子回了个礼,笑了:“我会的。”
“不过,王智军闹着出院的事儿怎么办?”
“就随他的意吧。”丹娘似乎是下定了决心,“他最讨厌的地方就是医院。以前就和我说,希望最后能像之前平平淡淡地过去,在生命的最后一天,把院子里种的鲜花摆在身旁,那是妻子临走前种上的,王娅娅最喜欢的花,这样他就能在黄泉路上凭着这束花找到她们,一家人团聚了。”
“那你为他做的这些,你后悔吗?他还是只能活一段时间。”
丹娘摇了摇头:“我活着的时候就没有好好做过什么,死去后又因为仇恨而无法翻身,如果我不做点什么尝试,就无法挣脱那种无力感。”
“为一件事去努力,哪怕可能方法不太对,可我也觉得是一种不一样的感觉。”丹娘费力地想要描述着,“就是这种感觉,你懂吗?”
“我懂。”梁清明点点头,看向病房内,“那你还要陪他度过最后一段日子吗?”
“嗯,悄悄地,就算是报答他这一年的照顾吧。”
王智军终究是离开了医院回到了家里的院子,照旧喜欢在院子里和邻居们愉快地侃大山,仿佛他真的只是去治了个病。
从撑着聊几个小时,到一个小时,再到最后家门紧闭。
几周后的某一天,梁清明带着原崇一起出外勤时,王智军家门口已经挂上了白布条,院子里的月季开得正盛。
撑着伞的少女从房间里走出来,白色的裙子随风飘曳,似不像凡间物。
幸福路派出所十几位民警给王大爷办了个简单的葬礼。
王乔在那天把自己的警徽放在了他的遗像前,一直重复着“对不起”。
后来的后来,过了不知道多久,梁清明才无意间又听到丹娘提起那人。
“他离开的那天,和我说,他其实早就知道我不是人了。”
“他的魂魄离体的时候,看到了我本来的样子。他夸我长得比他想象中还要好看。”
“他说,他不是嫌疑人,一辈子没做亏心事,终于可以放心去见自己的家人了。”
阳光照进房间里,透明的魂体享受着这最后的光亮。
王智军挥了挥手:“这么好看一姑娘,就不要再装作别人了,你自己就很好。”
“你不是任何人的替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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