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什么呆?这会儿不走你是想等她进来么老陈?”
冥公子不紧不慢一句话提醒了当时吓得缩成一团的老陈,他立刻用力咽了口唾沫直起身,连保险带都没来得及系,直接发动汽车就朝斜坡上的公路冲了过去。
要说好车到底是好车,反应迅速指哪儿就跑哪儿,但无论他把车开得有多灵活,车窗外却始终有一团白蒙蒙的雾气环绕着,这就让他干着急却始终没法把车开得更快。
“这他妈要出事的……”勉强开了一阵后,老陈忍不住低吼道。
冥公子笑笑:“直走就是了,旁的你不用管。”
“直走?”老陈透过后视镜瞪着冥公子,眼睛微微发红。
倒也难怪他焦虑成这种样子,窗外根本什么也看不清,即便开着远光灯,那光线在前方一两米的距离就像被堵墙给挡住了,怎么也扩展不出去。“这他妈分明是鬼打墙!”猛听见前方似乎有车经过,他狠按了几声喇叭,随后恨恨道。
“鬼打墙哪有这么严密。”冥公子的话音依旧不紧不慢,这让我不由自主用力拉了他一把,让他看看我边上那道窗玻璃上的缝隙正在变得越来越大。
大得已经能隐约看到外面随风飘动的头发丝了。见状他沉吟片刻,伸手朝那片缝隙上按了过去,然后对着窗外轻轻说了句:
“娘娘想必知道这么句话,冤冤相报何时了。”
话音刚落,车身突然一阵震荡,我一个没防备头差点被前座给撞晕。
抬头就见到老陈不知怎的头压得很低,一边使劲握着方向盘,一边咬牙切齿在咕哝着什么。
我正想问他这到底是在做什么,但话到嘴边却一口被我咽了回去,因为就在我直起身的一刹那,我看到阿红骑在老陈脖子上,一边低头冷冷看着他,一边用她那只乌黑的手紧紧压着他的脑袋,迫使他根本没法抬起头。
“有车……他妈的有车……前面有车!!”然后我总算听清了老陈咕哝在嘴里的话语。
可是很纳闷,前面一团白雾,他头又侧挨着方向盘,那他到底是怎么看见前面有车的?
尽管如此,仍不免感到惶恐,我忙试着伸手想把阿红从他脖子上拉下来。
但手指径直就从她身上穿了过去,而她回头朝我咯咯一阵冷笑:“叫你管!”
我没想管,但我也不想就这么莫名其妙地把命丢在这里。
所以下意识就把手心里那块翡翠牌握了握紧,心想刚才她消失后这东西就裂了,兴许真有挡煞的作用,不如试试把它朝她身上按过去,看看是否真的会有效果。但这念头刚从脑子里冒出,手还没来得及动,就被冥公子一把扣住。
然后他淡淡朝我丢了句:“要你多事。”
话音未落,另一只手伸出对着阿红的方向轻轻一招,就见她突然身子猛地一抖,然后像被什么东西一把拖住了似的径直朝着我身上倒了下来!
直把我吓的猛朝后座上缩去,但不知为什么,尽管她差点就摔到了我身上,但冥公子却并没把她从老陈脖子上彻底拉下来,而是就那么让他把头抬起了约莫三分之二的幅度,随后看着他那张涨成了青紫色的脸,扯下雨帽笑了笑道:
“你瞧,尽管有时候我会因为某种需求而跟他人做些交易,但我做事一向有自己的规矩,这规矩便是无论我答应为你做些什么,在开始做之前,我必须明明白白把交易的前因后果问个清清楚楚。你之前编造的那个故事很有意思,但想来还缺了些什么,若你不想说,我只能由着她把你带走。所以,你是想爱惜你的羽毛继续守口如瓶呢,还是同我完全彻底地实话实说呢,老陈?”
老陈没法看到冥公子的脸,所以也就看不到他这会儿揭了雨帽后那半张已因潮湿而彻底腐蚀出骷髅原形的脸。阿红却是看到了,因此一边死命扭曲,一边用力蹬着窗玻璃,却始终不敢用她那只畸形的手指去碰一下冥公子的身体。
这动作让老陈格外痛苦,却又根本看不见自己脖子上的阿红,只能一边勉强稳住方向盘,一边用力拉扯着脖子上的金项链,嘶着声道:“说不出话……要憋死了……要憋死了……”
“试试看,说出来也许还有救,不说我就只能看着你憋死了。”
“我说……我说……我撒谎了……我先前对您撒谎了……”
老陈当年的情况跟他一贯对媒体说的,其实有很大出入。
虽说房价是从上世纪九十年代末开始上涨的,但暴涨差不多应是从2004年开始,所以虽然99年的时候房价上涨了一些,但幅度不大,对老陈的经济状况并没有很大帮助,又因为那段时间生意不景气,倒卖文物虽然来钱多但毕竟不是长久之计,所以新世纪初时,他一时鬼迷心窍卖了手里的房产,连同几年里积累的那些资金去做了投资,想如果投资顺利的话,可以转行做当时正火的服装生意。
但没想到,中途却被自己一个从小到大的老熟人给骗了,卷走了所有的钱一声不响出了国,留下一个空壳子公司给他,几乎把他逼到要跳楼。
可巧这时,有个倒斗的来找他,想通过他转手几样新出土的青铜器,说是从唐代一个贵妇墓里挖出来的。他对古物并不精通,所以觉得青铜器卖不出什么高价抽不到多少油水,当时又没什么心思做买卖,所以一直把这些东西搁置着,直到有一天一个识货的来,见到这几件青铜器立刻说,哟老弟,几天不见哪里来这么些好的东西,唐舒王妃墓里的兽鼎套件啊,你必须给我留着,回头我取钱去。
这个时候老陈才知晓这些青铜器的来历。同时也从那个识货的人口中得知,那座墓是半年前被盗的,墓是座衣冠冢,所以陪葬品不多,除了一些青铜器和玉饰外就没什么了,但听说其中有两样东西相当值钱,却出土不久就被人收走了。
那两样东西是两幅画。
出自唐代画家周昉之手,一幅是他擅长的仕女像,也就是舒王妃的肖像;另一幅则相当特别,因为是幅山水风景画。众所周知,周昉是画人物的专业户,存世的没有一幅是风景画,因此这幅一出可说是稀世珍贵。因此那位行家走前特意关照,说万一见到有人来转手这幅画,一定要通知他,多贵他都想要。
老陈答应虽答应,心里却立时打起了自己的小算盘,因为在盗墓的圈子里混久了,他曾听说过一个关于那位唐朝舒王李谊之死的传闻。
那人是喝醉了酒才胡乱说给老陈听的。说是李谊由于(据说)是死于篡位的失败,所以在永贞元年十月就"薨"了。
历史上就这么简简单单一个“薨”字,简单概括了他的所有死因,但他的身后事却并不简单,有人说,他死后他悲痛的家人买通埋尸者将尸体悄悄带走,隆重安葬在了一个不为人知的地方,并拜托周昉作了一幅画,以隐晦的方式记载墓葬地点,以备今后子孙可以去扫墓祭拜。
但舒王妃去世后那幅画却不知下落,有人疑心是被她带进墓中以防有人心怀不轨,找到她丈夫的墓穴,侵扰她丈夫的遗体。这怀疑随着画的出土而成真,也让老陈寝食难安,心心惦念。他想趁着那些买下画的人不知道这一秘密前找到那些人,然后说服他们将这画转手卖给他,然后再将这画以更高价钱传给识货之人,也就是同样知道这秘密,所以无论多大的价格都会将这画要下来的人。
之后千方百计地打听,终于被他打探到,原来那两幅画被洛阳某家人给收走了。
那家人姓严,祖上七八代都是倒斗营生,而且是家族式的,绝不带外人。
听见是盗墓的,老陈心里一紧,想着糟糕了,也许那家人就是因为知道画的秘密,所以才会在东西出土后没多久就立刻把两幅画给收了下来。
尽管如此,他还是抱着试试的心情去跟先头那个行家要了三十万做定金,然后跑到洛阳去,想探探那家人的口风,看是不是有可能存在侥幸。但让他失望的是,侥幸是不存在的,那家人正是因为知道画的秘密,所以才急急买下这两幅画,所以要他们转手,那根本就不可能。
既然不可能,但他又跟人拿了三十万,这总得想想办法怎么把这事给圆回去才行啊。
他想来想去,只能另辟捷径,索性花了五千块钱找了个小偷,说你到这家人家里给我偷这么两幅画,大致是放在什么样一个地方,偷成了我再给你五千。
小偷很乐意就给接下这单活了,因为觉得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就算被抓也不会关多久,偷成功了还能多拿五千。就这样,那个小偷花了几天时间蹲点,然后在一个夜里用了短短一小时,就把画给他偷了来。
说起来,也是那户人家太没把安全当回事,亦没想过会有人来偷这么老掉牙的破画,所以连锁都是没锁的,因此小偷才得手得这么容易。
得到画的当晚老陈就匆匆离开了洛阳,回到广州,几天后没听见洛阳那边有什么动静,以为没什么事了,却不料刚松懈下来,就在报纸上看到一条新闻,说洛阳一户人家几口人一夜间自相残杀了。
那户人家就是姓严的盗墓之家。
没人知道他们那样做是为了什么原因,但老陈自然是知晓的,只是他绝没想到自己偷走人家一幅画会导致这家人自相残杀。
所以最初有些难过和自责,但几天后就想开了,心说要不是这么贪这么残暴疑心病又这么重,怎的会自己人杀自己人,也算是盗墓贼这种遭天谴的营生终于由老天借了他的手,让他们遭了报应。
这么一想自然释然,也很快以一百万的价格把舒王妃肖像的那幅画卖给了那位行家。凭白多了这些钱,他觉得自己的运气开始渐渐变好,而去探寻舒王墓的念头也随之越来越强烈。但是没多久一个人的出现,让老陈不得不感叹命运的多桀,那个人就是阿红。
老陈原先跟冥公子说的时候,曾声称阿红是自己找上门要他代理卖货,却突然身亡,而且死得很怪异,因为先出尸斑,后死的人。
但其实阿红是老陈自己去找的,找的原因是他希望有个专业级的人带他去挖墓,而阿红既年轻又专业,所以是非常好的人选,因为年轻意味着好哄好骗。
你瞧,如今的老陈都五十上下的人了,看起来仍是比较年轻并且英俊的,所以当年他的样貌是可想而知对女孩子有多大的吸引力。阿红自然是在见到他的当时就被他迷得晕头转向,毕竟一个盗墓很厉害的女孩,注定异性缘是很差的,况且她手指又如此奇怪,可说是被其他男人敬而远之的。所以老陈对她这么温和有礼,这么体贴,自然是将她迷得团团转,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他要做什么就做什么,他提的价格也根本就不会去回,当时老陈跟她提出的分成是三七分,她三,老陈拿七。
就这么简单商量了两三天,两人出发前往铁瘩子岭,开始寻找舒王墓。
阿红毕竟是长期在外面跑的,看图不用花费多大功夫,很快就猜出画中所指的地方,哪里是舒王墓的确切地点。
后来发生的事同他之前告诉冥公子的,大致差不多。
唯一不同的是,无论后来阿红的讨价还价,还是阿红的死,都不是在老陈的家里,而是在铁瘩子岭。
但阿红本来是跟老陈谈妥抽成标准的,为什么临时又改了口,要跟老陈讨价还价呢?
说来也是因为这姑娘相当现实。
因为年轻,因为知道自己其貌不扬,所以格外的现实。所以即便有那么一段时间被老陈迷得晕头转向,但阿红还是没忘记在临行前跟自己姥爷说了这件事,顺便打听一下那幅画的来历。
而阿红的姥爷是多么了不得的一个人物,即便自己身子骨已经很不行了,但脑子清楚得很,所以对于舒王墓自然是知道的。因此对她说,你要小心那个男人,他带你去挖的那座墓是要人命的墓,你不能就这么简简单单被他的三七分成给忽悠了,那种墓通常要么里面可能什么也没有,要么里面就是财宝满棺、但守着很厉害的看墓的东西。
既然是拿命去搏,凭什么要把大头给那只出了地方却根本不出力的人?
这番话阿红原先没放在心上,但在舒王墓里遇到了那么可怕的事后,不能不让她一下子清醒过来。于是一逃离舒王墓,她就立刻扣下那半块玉玦放话说,要老陈改了合同,换做她七他三。
当时老陈就火了,一来那天受了太大的惊吓,二来阿红态度一百八十度的转变让他有点无法忍受,所以他不知怎的一下子怒从心头起,当场撕破脸就跟阿红吵了起来。
原本光吵倒也没事,但阿红对他动了手。
老陈哪里是阿红的对手?被她打得几乎连滚带爬,而且也许是打着打着上了瘾,她中邪似的后来越打越重。直打得老陈嘴里都吐出血来,正所谓狗急了也要跳墙,他一下子跳到阿红身上捂住她眼睛就用自己的脑袋往她头上撞了过去。
按理说他是撞不过阿红的,阿红脑门可比他硬得多,所以他撞完就被震倒在了地上。
但坐起身一看,却见阿红也倒在了地上,当时没想太多他拔腿就跑。想赶紧跑离那个鬼地方,但一路跑了一个多小时,却发现自己迷了路,又绕回到了原地。
然后看到阿红直挺挺躺在地上,两眼睁着,却像死了一样昏迷不醒。
一摸她的后脑勺才发现,可能刚才自己撞她后她一个不慎摔倒在了地上,给地上的石头撞了下后脑勺,撞闷过去了。于是赶紧连拖带拽把阿红往山下拖,这次总算没走迷路,只是不知为什么,在将阿红送到医院后,医生说阿红几个小时前就死了。
当时他急说不可能,说刚才摸她还有气的呢,怎么会死了几个小时?
医生打量了他几眼,道,尸斑都出来了,你说咱的结论到底是谁对谁错呢?
之后,老陈匆匆丢下阿红的尸体返回了广州,谁想刚回到家里,阿红的姥爷竟就坐在他家里等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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