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不知什么时候起的风。
呼啸着,一阵接着一阵,声音像冬天的西北风似的,吹得窗咔咔作响,又从缝隙里钻进来,将我面前这面镜子推得微微晃动。
直晃得人有点头晕目眩,于是忍不住用力揉了下眼睛,再抬头朝镜子里看去时,发觉瞳孔里那张脸不见了,确切的说,是那张小而精致的脸不见了。取而代之,是我自己的脸,带着难以描述的惶恐和疑惑,透过镜面同我自己相对而视。
‘咚咚!咚咚咚!’
与此同时,一阵敲门声突兀从我身后响起,接二连三,惊得我心脏一阵发紧。当即回头警惕问了声‘谁?’,又唯恐是我又一次的错觉,所以声音不敢放大。因此外头人没能听见,停了片刻后,再次朝门上敲了起来,并且还使劲拍了两下。
“谁啊?”这回用力清了下嗓子,我抬高声音问。
“小妹你在啊?”外面人听见了,停下手里的动作应道:“我是501的刘素珍啊。”
苍老的声音让我缓缓松了口气。
亦立即放下刚抓到手里的拖把柄,一边用力擦了把额头冒出的冷汗,一边转身朝房门方向快步走去:“等一下啊刘阿婆,我马上就来。”
501的刘素珍,就是我昨天在五楼遇到的那个老太太。
搬来那么久,除了那次照面,我同她一向素无交集。却不知怎的这次会突然跑来拍我家门,又在我开门请她进来时,站在门前迟疑了好一阵,然后才东看看西看看,小小心心朝屋里迈了进来。
“你还好吧?”过了会儿,总算不再探照灯一样继续打量四周环境,她有点莫名其妙地问了我一句。
我怔了怔,点点头。
“吃中饭时候听见你回来的,平时啊,你们只要一回来就会有音乐声传上来,但今天一直到现在也没听见你屋里有动静,连走动声都没有,我觉着有点不放心,所以下来看看。”
她这话让我再次怔了怔。
没料想,虽然彼此间素无往来,却原来一直被别人下意识这样留意着并关心着,不由有些感动,我笑了笑解释:“今天起早了,有点累,所以回来就上床睡了个午觉。”
“噢,这样啊……”她点点头:“是去医院看你同学了吧?我听301张家姆妈说起,你同学得了急病被送去了医院,不知道她现在……”话刚说到这里,凑巧抬头见到我的脸,她面色立刻一变,收住话头仔仔细细朝我眼睛看了看。
过了片刻,吸着气讷讷咕哝了声:“小妹啊……你眼睛怎么充血充得那么厉害啊……”
这一说,我感到自己右眼球又再次突突疼痛了起来。
忙小心往眼眶边缘揉了揉,垂下眼帘避开她紧盯不放的目光,苦笑着摇了摇头:“不知道,一觉睡醒就这样了,可能是这几天都没休息好的关系。”
“怪不得脸色也不对劲。那,得赶紧去医院看看啊……你看,整个眼球里都是血,肯定不是没休息好那么简单,痛不痛,别是感染了吧……”
“有时痛有时候不痛,应该不是感染,不过等会儿我确实准备去医院看一下。”
“对,早看早好,没什么大碍也图个放心。”说罢,遂想起之前没说完的话,她继续又道:“对了,刚说起你那个同学,她现在怎么样,身体好点没?”
听她再次提起老张,我不由眼眶一红。
半晌没能吭声,直到喉咙里那股瞬间而来的酸涩感慢慢褪去,才吸了吸气,慢慢答了声:“她今天早上去了……”
“什么??”老太太有些耳背,亦可能是不太相信,所以睁大眼看着我,指了指她的耳朵:“没听明白……你说她今早怎么了??”
“……阿婆,我同学她去世了,今早没能抢救过来……去世了……”
“……是……是么……”这回总算是彻底听明白,她瘦小的身子微微晃了晃,随后仰着头愣愣看了我一阵,喃喃道:“才二十出头啊……什么样的毛病会抢救不过来……”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一时只能低下头兀自沉默着,见状,她倒也并不继续再追问下去,只一边负着双手在房里慢慢踱着,一边时不时抬起头,也不知是在看房里的陈设,还是房间四周微黄陈旧的墙壁和天花板。
“有句话,我不知道该说不该说。”过了片刻,她轻叹了口气,扭头看向我道,“其实这会儿上你们家来,主要也是为了想跟你说说这个。”
“什么事,阿婆?”我被她说话时满脸迟疑和苍白弄得有点惴惴不安。
“其实你们刚搬来那会儿,我就想找机会跟你们说了,但又怕你们见怪,所以一直也都不晓得该怎么开口。况且你们家房东一向也都很客气,经常过来送这送那的……”说到这里,不知是听到了什么还是怎的,她突地抬起头朝天花板上看去,半晌没看出什么来,便轻轻吸了口气,睁大了一双微有些浑浊的眼,看了看我道:“小妹,能不能先告诉阿婆,你昨天跑到502是干啥啊?”
“这个……”我再次语塞,因为这答案实在很难说出口。
见状她似乎感觉到了什么,脖子微微往前伸了伸,抬手从衣领里扯出根黑珠子串的项链,摸在手心里捻了捻:“说实话,那会儿我在家门口看了你大约有一两分钟的样子,真被你有点吓到了,因为这么久以来,自从那扇铁门被锁上,我就从没再见人把它打开过,更不要说走进去。而且……你还好像看到502里有人似的,很用力地在拍那家的门……”
边说,她边再次朝我右眼瞳孔处瞥了过来,见我静静听着没有任何表示,便将手里那串项链凑到我近前,朝它指了指:“知道这是什么吗?”
我看着这串颜色暗沉,上面布满了黑斑的项链,摇摇头。
“这是菩提子,正宗的菩提子,从我搬来这里那天开始就没离过身。”
“开过光护身用的么?”
“你倒也懂。”她闻言笑笑,收起项链点了点头:“我信佛的,庙里的俗家弟子,这是我一位玉佛寺里修行的师父送的。年纪大了,这些年身子越来越弱,难免需要点东西护护,不像你们小年轻,就是站在阴头里也感觉不到什么东西。不过就算是这样,老太婆我还是要劝你一句,别处房租贵是贵,总是好好的阳居正宅,不比这里,留的时间长,真不太好……还是趁早搬了吧,你看看你们两个,刚搬来的时候多生龙活虎,现在呢……一个那么年轻就没了,一个脸色那么难看,说句不中听的,真比我这老太婆的脸色都不如……”
“……我知道,阿婆,所以正打算搬呢。”
“是么,那我就放心了。阿弥陀佛,这间屋真的不能再租出去了,老刑家也真是作孽,为了每月这千把块钱……”话说到这里,许是觉得自己说得有些过于露骨,老太抿了抿嘴唇,冲我有些尴尬地笑了笑:“年纪大了,总管不住自己的嘴巴,整天乱说乱说的。总之,你能早搬就尽早搬,免得像以前住在这里的那个孩子,年纪轻轻的就……”没等把话说完,她倏然顿住话头,似有些发冷般拉拢了衣领轻轻打了个寒颤。
“就怎么了?”我脱口追问。
她皱了皱眉,欲言又止。
过了片刻见我又想追问,遂低下头,朝我轻轻摆了摆手:“总之就是快点搬家吧,小妹,这种地方也就我们这种一只脚已经踏进棺材的住住还能相安无事,阿弥陀佛……阿弥陀佛……”边咕哝着,她边转过身往房门外走去。
眼见她就这样丢下半截的话径自离开,我忙跟了出去,憋不住喉咙里那句呼之欲出的话,问:“阿婆,您指的是不是3楼大妈说起过的,那个开煤气自杀的女孩?”
她一听怔了怔,点点头:“对。”然后回头扫了我一眼,补充了句:“不过她并不是自杀的。”
“……他杀?”
“倒也不好这样说……”
她这话让我越发迷惑起来:“那到底是……”
“这个么……”老太的表情看起来有些欲言又止。她总一边看我的同时一边看看我身后那间屋子,直觉她对我家有种忌讳,虽然种种举止也有类似的表示,却又始终没告诉她究竟忌讳些什么。“说起来,她那时候的死跟这屋子有脱不了的关系,”过了片刻,她还是忍不住回答道。“所以就算煤气是她自己开的,也不能说是自杀。”
“……是什么关系?”
见我大有不问个明白就不肯停止的趋势,刘老太轻轻叹了口气,没再继续往楼梯上走,许是出了我家大门的关系,脸上神情也没再像之前待在屋里时那样局促不安,所以斜靠到楼梯扶手上,她再次摸出领口内的项链,慢吞吞捻了两把。随后苦笑着道:
“因为她是被我女儿琪琪害死的,就在这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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