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004

    缓缓睁开眼睫,挂在天花板上,惨白到刺眼的炽光灯投落下来的光线令刚刚苏醒的少女不适的眯起了眼眸,但很快就被一个修长结实的身躯挡住了灯光,同时伴随而来着的,是饱含紧张和担忧的轻声询问。

    “小姐,您是否觉得很难受?”

    视线逐渐清明后,一张轮廓分明,瘦削俊朗的青年脸庞映入少女的眼帘中。

    “……柯兰特?”少女微微启唇,用近乎呢喃的微哑语气轻声唤道。

    “是我,小姐。”青年很快应下,顿了顿后,语气染上几分忧虑和急迫,“这里实在太偏僻了,连个正规的大型医疗机构都没有,小姐,为了您的安全着想,我看我们还是通知潘尼沃斯先生……”

    “不要做多余的事情,柯兰特。”少女的声音骤然冷了下来。

    青年还未说完的话顿时卡在了喉咙里。

    “你出去吧。”少女似乎不愿再和他交谈下去,闭上眼睛,将脸转了过去。

    房间里沉默良久后,缓缓响起青年微涩低沉的嗓音。“是,小姐。”

    轻的几乎可以忽略的脚步声逐渐远离,但不过片刻,在感到似乎又有人进到房间里,苏娅以为青年再度去而复还,有些不耐的睁开眼,还未出声斥责,在看清来人的面孔后瞬间就哑声了。

    “身体好些了吗?”穿着白大褂的金发医生微笑道。

    苏娅张了张嘴,在被子底下发出一声闷闷的‘嗯’。

    少女似乎非常不喜欢这个房间,从眼角到眉梢都透露出明显的厌恶和排斥,不见血色的苍白皮肤几乎和枕头床被的颜色融为一体。

    作为医生的卡莱尔见过不少这种类型的病人,往往只有那些长年体弱多病,与医院病房整日为伍的病人才会如此的厌恶这些东西。

    他柔下眉眼,尽量让自己的表情不带有一丝会令对方感到不适的同情和怜悯,如同覆盖在雪地上的羽毛一样,轻柔而温和的望着病床上的少女。

    “我替爱德华向你说声抱歉,让你有了不太愉快的体验和回忆。”虽然卡伦家为这次客人上门拜访做足了准备,但谁也没想到客人会是个体质孱弱的小姑娘,而且其中一个家庭成员一见面就害的人家进了医院,无论从哪方面来说,都会让人觉得很不愉快。

    “不……不关你们的事。”少女的声音轻的像是树叶上垂落的雨珠,带着一种把一件重要的事情搞砸了的沮丧和消沉低郁,“都是我的错,如果我没有过来的话,就不会有这次意外了。”

    “果然只有医院里,才是我应该乖乖呆着的……”

    “你怎么会这么想呢?”卡莱尔适时打断了女孩愈发丧气颓靡的自我埋怨,他轻声笑了起来,“其实我们都很欢迎你的到来,为了迎接你,我们一家可是提早一周就开始准备了,看到你的时候你不知道我们有多高兴,尤其是埃斯梅和爱丽丝,她们可是高兴坏了。”

    金发医生无比真诚的望着少女,至于提早一周准备的这个谎言,他决定还是埋在自己肚子里比较好。

    少女紧拽着被褥的手指松了松,从边缘露出一双湿润明亮的黑眸,小心翼翼的确认道:“……真的吗?”

    “当然,这么可爱乖巧的姑娘,谁会不喜欢你呢?”卡莱尔笑容越发温柔,明明像是客套话的言语,一从他的口中说出来,像是被施了魔法一样,变得无比诚挚动人。

    在金发医生的安抚下,少女的情绪明显缓和了不少。

    这是门口外似乎传来了刻意压低的怒斥辩论声。

    苏娅听出来其中一道声音属于她带来的保镖青年。

    她微微蹙眉,淡粉的唇瓣紧紧抿住,看起来有些不悦。

    “看的出来,他很在乎你。”卡莱尔适时开口缓解气氛。

    少女垂下蝶翅般的密睫,扇形的阴影落在她雪白的小脸上,显得愈发柔弱动人,只是从柔粉唇瓣里吐露出来的话语,却显得有几分冷漠无情。

    “除了雇佣关系外,我和他不应该再有别的牵连。”

    卡莱尔微怔,在他眼中如同蒲公英般柔弱温软的少女,在这件事情上似乎出乎意料的固执。

    不是当事人的他自然不知道两者间到底发生过什么,于是他没有再继续劝阻,英俊的面庞上露出一抹安抚温柔的笑容。

    ……

    在福克斯小镇上唯一的一所医院修养了几天后,苏娅很快就出院了,不过她并没有听从卡莱尔的建议去卡伦家休养,而是回到了她在来到福克斯小镇前就在森林边缘处买下的一栋复式别墅里。

    这栋别墅的前主人是个爱好写生艺术的画家,他将这栋别墅打造的充满了简约冷淡的艺术氛围,内部的墙壁刷上了纯白色的墙漆,为了更方便欣赏屋外的自然美景,几乎所有窗户都是采用透明的玻璃落地窗,只要站在窗前,就能近距离的观赏这个被誉为绿色星球充满原始之美的安宁小镇。

    苏娅并不喜欢房间有多余的家具摆设和五花缭乱的装饰,所以这栋装修冷淡简约的别墅非常符合她的心意,哪怕在出售这栋别墅的前主人的女儿试图和她抬价时,她也没有多加犹豫就买下来了。

    搬进别墅后,除了给每个房间加上一个大功率的暖气外,苏娅并没有怎么改动房间的陈设,楼下宽敞的客厅更是直接被她当做了画室,连一张桌子和椅子的影儿都见不到。

    苏娅这次来福克斯,不仅只是为了和‘爱丽丝’面基,同时也是因为苏娅的绘画创作遇到了瓶颈线,画师创作的作品很容易受环境和心态影响,往日她所画出的作品,总是给人一种近乎压抑的阴暗郁沉,虽然有不少人喜欢这种类型,但是看久了,也会让人产生一种负面窒息的情绪。

    ‘亲爱的Zero,我想你应该出去走走,多见识接触一些与众不同的人和事物,也许这能激发出你新的灵感源泉。’她那个反复无常脾气古怪的老师难得这么认真的跟她提议道。

    灵感这种东西,看不见摸不着,往往在最需要它的时候总是躲藏在你看不见的地方,让你恨的咬牙切齿又无可奈何。

    不行,还是不行。

    苏娅皱着小脸,将画板上的半成品扯了下来。

    房间里的木质地板上到处都是七零八落的白色纸张,不少还被揉成了一团随意的丢在角落里。

    少女正万分愁闷时,眼角随意一撇,忽然发现窗户外面,似乎站着一个人影。

    当她的视线落在对方身上后,仿佛沉溺在梦中的金发少年一副被惊醒的模样,他站直身体,略有些不自然的咳了两下,微微闪烁的黑色眼睛对上了苏娅。

    “可以进来吗?”

    ……

    都说吸血鬼是天生的掠食者,他们有着完美出众的外貌,丝绸般低淳诱人的嗓音,从发丝到眼神,都充满了致命猎物的诱惑,没有人能逃出他们的狩猎和引诱。

    在这之前,爱德华曾经也这么认为着的。

    在知道艾美特决定和一个人类见面时,爱德华是非常不赞同的,卡伦一家之所以远离喧哗,人口密集的都市,就是为了隐藏自己身份不被人类发现,所以在这一点他非常赞同罗莎莉的观点,和一个人类密切接触,这是非常且愚蠢的行为。

    所以在艾美特房间门口感觉到罗莎莉和爱丽丝贾斯帕的到来时,他不仅没有提醒艾美特,反而任由他暴露自己的目的,但他没想到的是,艾美特的决定暴露后,卡莱尔和埃斯梅不禁没有阻止他的愚蠢举动,甚至还荒谬的邀请一个人类来卡伦家做客。

    他们简直是疯了!

    ‘爱德华,我们不可能一辈子不和人类接触,我们只是邀请一个人类客人来家里做客,这对于隐藏我们身份也是有利的。’卡莱尔在心中这么对他说道。

    如果不是听到了他没说完的话,爱德华也许就信了卡莱尔的借口。

    上帝,谁能告诉他为什么一个几百岁的吸血鬼竟然还喜欢追那种不入流的网络读物,甚至还追的津津有味,真不知道若是卡伦家的其他成员知道了卡莱尔的爱好会有什么反应。

    由于忍笑,爱德华的表情十分古怪。

    像是猜到了他的想法,卡莱尔非常‘和善’的对他微微一笑。

    于是爱德华沉默了。

    不过转念一想,对方只是来家里做下客,只要不出现什么大的意外,爱德华也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但到最后他没想到这个意外竟然出现在了他的身上。

    原本他是打算在对方离开前不打算走出自己的房间的,但在听到卡伦家其他成员内心‘无比精彩’的心理活动时,爱德华还是没能止住自己的好奇心,故意装成给房间里的盆栽换水,走到走廊上,悄悄观察下这位客人。

    对方和他预想中的形象相差甚远,浑身包裹的密不透风,连脸都看不清,简直刚从南极回归的胖企鹅。

    爱德华刚在心中吐槽了下,就听到了来自对方无比清晰的心声感叹。

    ——这人脸好大。

    脸好大?Why她在说谁?

    从来都是被打上‘英俊’‘帅气’‘迷人’等充满魅力标签的爱德华顿时呆住了。

    等他反应过来时,才发现自己无意识的捏碎了花瓶,而且那些碎片和瓶子里的水都朝着下方的倒霉鬼砸去。

    如果换做是卡伦家的其他成员,爱德华眼睛都不会眨一下,因为他知道这些东西对他们而言跟灰尘落在身上的伤害力差不多,但对方是脆弱的人类,那就完全不一样了。

    若是幸运的话,顶多擦伤点皮,糟糕一点就可能毁容了,但无论造成什么程度的伤势,只要出了血,后果都很严重,因为在这个房子里的生物,除了这个会流血的人类外,可都是靠吸血为生的生物。

    一个浑身是血的人类在一群吸血鬼里会发生什么事情?

    用脚趾头想都知道非常可怕。

    而且就算他们忍住了吸血的本能,身份暴露也是极为危险的事情,说不定没得选择的时候,就必须得牺牲掉这个知道他们秘密的人类少女。

    不过好在爱丽丝反应及时的护住了脆弱人类,没有让她受一点伤,这让精神紧绷到极点的爱德华顿时松了口气。

    可他依旧没料到,那些落在人类身上的冷水,却依旧差点要了她的命。

    从医院回来的卡莱尔口中得知到那个人类女孩已经平安后,爱德华心中的愧疚感才消了下去,不过为了让自己不存在的良心更安心一点,他决定还是亲眼去看看那个弱的要命的受害者顺带给她道个歉。

    福克斯小镇人口稀少,一旦发生什么新闻很快就传播到了整个小镇,一个开着豪华跑车,带着保镖的有钱人来这里度假,稍微打听一下,爱德华很快就知道了对方居住的地址。

    爱德华以为依照对方富裕优渥的家境,又喜好法拉利这种骚包酷炫的跑车,居住的房屋也应该十分抢眼华丽才对,不过在看到那栋被云杉冷松层层围绕着的白色建筑物时,他以为自己看到了北戴河的阿那亚白色教堂。

    在原地踌躇了片刻,爱德华准备上前敲门时,忽然听到了一道低柔轻灵的轻哼声。

    没有伴奏和歌词,只是纯粹而单调的音调,却动听的如同被以歌声出名的海妖塞壬亲吻过的美妙嗓音。

    爱德华也像是被海妖的歌声所虏获的水手,沿着歌声寻了过去。

    拨开茂密的灌木丛和遮挡住视线的树叶,在一片平坦的草地上,透明的落地窗垂直而下,凭借着吸血鬼良好的视觉神经,爱德华一眼就看到了玻璃窗里,赤着脚踝,坐在画框前,被满地白色纸张包围着的黑发少女。

    她似乎并没有察觉到他的到来,无知无觉的从柔粉的唇瓣里溢出轻缓柔美的音调,细密长睫下的黑色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盯着面前的白色画纸,看上去非常的专注认真。

    没有了兜帽的遮掩,少女一头海藻般的微卷长发没了束缚,自然的垂落在身后,随着她的轻微举动来回晃动。

    房间里似乎开了暖气,所以少女没有再套上那身笨重的企鹅装,只穿了一件宽松的圆领衬衣和一条到大腿的短裤,雪白纤细的双腿交叠在一起,因为没有穿鞋,小巧的脚丫和镶嵌着宛若粉色贝壳的脚趾踩在地面的纸张上,过分白皙细腻的肤色竟比纸的颜色还要干净柔白。

    被窗户过滤了一遍的柔和光线散落在她的身上,她的睫毛和发丝都点缀着细碎的光点,整个人像是沐浴在光芒,身上仅剩的两种颜色黑白分明,冷淡空灵却又显得无比融洽。

    仿佛古老洁白的圣经上描绘的浮雕,美丽的无与伦比。

    爱德华不由自主的屏住了呼吸,事实上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下意识的这么做,只觉得他不应该惊扰了这副唯美静谧的画面。

    歌声突然戛然而止。

    少女缓缓蹙起眉,像是十分不满意一样,她将画板上的画稿扯了下来随意的丢在了地上。

    太可惜了。

    吸血鬼优秀的视力让他看清楚了被少女扔弃的画质上未完成的画稿,虽然只是半成品,但从大致的线条和画面感来看,看得出是一张让人颇为惊艳的线稿图。

    正当爱德华这么想的时候,他的视线忽然对上了一双带着微微诧异和迷茫的漆黑眼瞳。

    寂静了片刻,爱德华尴尬的咳了两下,然后下意识的压低了嗓音,用一种平日里不会用到的低淳磁性声线礼貌的询问道:“可以进来吗?”

    少女似乎并没有受到他的蛊惑,睁着乌黑的眼眸和他对视了半响,才慢吞吞的应了一声。

    这让爱德华感到十分挫败,好像他引以为傲的魅力和引诱全在少女这里失去了效果一样。

    虽然他并不怎么喜欢被异性用疯狂痴迷的眼光直勾勾的盯着,但是骤然被当做路边的一颗石子或者空气一样无视,多少让这位无往不利的年轻又英俊的吸血鬼感到些不爽和微妙的郁闷。

    爱德华至今仍对少女对他的第一印象的评价耿耿于怀。

    他觉得对方的审美一定有问题!

    否则怎么会在看到一个众星捧月般的大帅哥时发出那样完全不相干的诡异感叹。

    吸血鬼几乎是全员高颜值的美型生物,但哪怕在男性吸血鬼中,爱德华觉得自己的外貌也属于佼佼者,虽然他以前并不在乎这种事,但现在他觉得自己还是稍微有点在意的。

    在被转化成吸血鬼时,转变者的思维和性格会被永远固定在他还是人类时候的年纪,并不会随着成为吸血鬼后年龄的增长而改变,包括身体的感知和灵魂的缺失,这是成为不死永生者必须要付出的代价。

    爱德华在被卡莱尔转变成吸血鬼时,也不过还是个十七岁的少年,尽管成为吸血鬼后也有一百多年了,但这段时间所学习到的东西并不能让他变得更加成熟,所以他的思维方式和性格特征,依旧维持在他被转变的那一刻,这意味着他注定永远都无法变成像卡莱尔那种睿智又成熟的大人。

    总结以上说法,所以得体谅一下一个还处于‘青春期’的年轻吸血鬼脆弱的自尊心吧。

    进入别墅后,爱德华差点以为自己走进了一个热烘烘的烤箱里,若不是吸血鬼天生的冰冷体温,他觉得自己会被瞬间蒸发成水蒸气。

    可是看少女的模样,似乎对这样的温度已经习惯了。

    “如果你觉得很热的话,我们可以出去聊。”少女看出他的不自在,便体贴的开口提议道。

    “不用了,我觉得挺好的。”爱德华从容的露出自己最迷人的笑容来。

    但很遗憾再次被无视了。

    爱德华:……

    在得知到他的来意后,少女并没有马上开口,而是用那双安静乌黑的眼眸一眨也不眨的望着他。

    明明她的眼神没有任何恶意或者痴迷的情绪,但爱德华却莫名的感到了久违的紧张和无措。

    吸血鬼是没有心跳的,可在黑发少女的注视下,爱德华却仿佛恍惚的听到了心脏砰砰直跳的幻觉。

    “你想……对我道歉?”少女像是微微感到困扰和迷惑,粉白的唇瓣微微开合,像是蔷薇的花瓣,又或者是某种能引起人食欲的物体。

    不是源于对血液的渴望,而是另外一种,让他下意识喉结微微滑动的冲动和胸口泛起的微痒涨痛感。

    为什么他会有这种奇怪的感觉?

    年轻的吸血鬼百思不得其解。

    “那么……脱吧。”

    “……什么?”

    爱德华怀疑自己方才幻听了,他看着面色平静的少女,挑起一边眉毛,用不确定的口吻再次问了一遍:“你刚才……说了什么?”

    “你想道歉的话。”少女也十分认真的回道:“就脱掉你身上的衣服。”

    爱德华:“……”

    难道现在跟人类道个歉都得肉偿了吗?

    保守派的吸血鬼少年表示自己的三观受到了重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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