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埋藏至深的愧疚

    沈母……死、死了?

    陆小渔惊的两眼发直,脸色白了一瞬。他刚才还想着像沈母这么渣的人,爹爹要是不嫁给她多好,谁知道转瞬间的功夫,沈母就死了。

    村里有人跌跌撞撞的跑过来,哭丧着声音跟轿子里的张氏说:“张夫郎,沈母死了。”

    是怎么回事呢,今个赶早市午饭后从集上回来的人告诉沈母,说她杀猪的那家猪肉铺掌柜要找她,怕是知道她今个成亲准备给她割一块猪肉。

    沈母正跟村里来帮忙操办婚宴的人一起吃饭,喝了点小酒,当下高兴的面色潮红,站起来说道:“那我得亲自去看着割猪肉,可不能让那帮猢狲动刀。”

    走之前她还交代沈沉醉,“你要是不乐意出来看我成亲,那就把放杂物的那间屋子收拾干净,回头给你那犊子住。”

    沈母说沈沉醉护陆小渔的时候跟护犊子一样,从那天起她那继兄就成了沈母嘴里的犊子。

    沈沉醉眉头皱了一下,看沈母起身要去集上,心里有点不赞同,但碍于母子之间僵硬的关系,到底没开口。

    她想说这猪肉让别人帮忙捎带回来不就行了么,她今个成亲,自己过去不太合适,万一耽误了拜堂时间,丢的可就是两家人的脸面了。

    村里人到时候该取笑张家父子,说他张氏一个温香软玉的活美人,在沈母眼里竟还不如一块猪肉。

    沈母做事从来没顾及过后果,也没想过替别人考虑,决定去拿猪肉后就没再耽搁时间。

    她还打算把肉拿回来后给婚宴加菜呢。有了猪肉荤腥的酒席,那才叫脸面。而且掌柜的让她去割肉,也是看得起她这个人。

    猪肉铺的掌柜也不是个吝啬的人,念着沈母是店里的老手了,亲自操刀给她割了一块猪腿肉。

    沈母乐的见牙不见脸,拎着肉热情邀请掌柜的去村里吃席。

    “我就不去了,替我向妹婿问声好。”掌柜的摆手推脱,装作不经意的想起什么,又从袖子里摸出些零碎银子给她,“沉醉今年考举人,你又娶夫,双喜临门的事情可不得买酒提前庆祝一下吗?”

    沈母手上接过银子,嘴里却道:“瞧您说的,这不是还没考呢么。”

    “临门一脚的事情。”掌柜的拍拍沈母的肩膀,笑呵呵的说道:“到时候沉醉考上了,可别忘了提拔一下她这妹妹。”

    沈沉醉独苗一根,没有兄弟姐妹,所以掌柜嘴里的“妹妹”,其实指的是她自己那还在念书的十岁女儿。

    掌柜的之所以对沈母这么客气,一是因为沈母的确是个杀猪的好手,第二嘛,就是因为沈沉醉了。

    沈家那孩子她也见过好几次,长的一表人才又有潜力,要不是掌柜的家里头没儿子,她都想跟沈家结亲了。

    沈家穷没事,她有钱不就行了。再说她看中的是沈沉醉身上的潜力,现在的这点钱算什么,等日后沈沉醉做了官,那还不是在家坐着等钱来?

    不少人的看法跟掌柜的相同,凡是上赶着跟沈沉醉说亲的人家都是目光有远见的,可惜的是沈沉醉摊上这么个母亲,生生给她推了各种亲事。

    不然以沈沉醉的容貌跟才气,随意在城里找个夫郎,靠着夫郎家的财力支持,脚下的路可比现在好走太多了。

    偏偏沈母能力不大却格外看重自己那点脸面,说这样她女儿就成倒插门入赘的了,死活不同意,还嘴硬的说,“我女儿以后得了功名,什么样的夫郎娶不着?”

    看着沈母提着猪肉乐呵呵离开,掌柜的摇摇头,多好的孩子,可惜生在了沈家,只能说造化弄人。

    沈母提着肉回去,走到街头看到打酒的铺子,掏出掌柜给的碎银子掂了两下,攥着走进去打了点酒。

    路上小口喝着,满脑子想着掌柜的恭喜的话,仿佛眼前已经看到沈沉醉考中举人后的场景了。

    到时候村里人不管心里头嫉妒到怎么扭曲,表面上还不都得谄媚的来给她说恭喜?

    沈母呵笑出声,她到时候倒要看看,还有谁敢说她老沈家祖坟不冒烟,三辈子供不出来一个读书人?

    越想沈母越觉得浑身有劲,脚下大步流星,赶着回去成亲,直到走到城外的护城河边,看到一个身着青衣的男子站在那儿,速度才慢慢放缓。

    此时正是饭后没多久,日头正晒,路上也没什么行人,就他自己站在河边看着还挺突兀奇怪的。

    沈母狐疑的多看了两眼,第一个念头就是这男人身段瞧着还行,走了两步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她怎么越看越觉得这男人的侧面跟窑-子里那个叫情儿的小倌有几分相似?

    情儿是窑-子里的头牌之一,价钱贵的很,沈母每次过去就只能光看着他那薄如蝉翼的青纱下,柔美诱人的身段意-淫两下,莫说睡了,就是摸她也摸不起。

    沈母疑惑的皱眉,心道怕是自己看错了,情儿怎么可能出现在这儿。

    沈母边走边想,还没等她想明白,就听见“扑通”一声,河边那人一头栽进护城河里头了。

    那人明显不会游泳,跳河后下意识的扑腾两下。

    沈母攥紧手里拴着猪肉的粗绳,权当没听见,大步未停的往前走。

    管他是谁,她可不是一个善人。反正是他自己寻死,又不是她推下去的,人死了跟她又有什么关系!

    沈母自我安慰着,但脑子里不可抑制的回想起三年前的事情。

    那时候她迷上窑-子里的一个小倌,那倌儿面容清纯可人,干净的眼睛朝她眨巴两下,沈母的心顿时苏了,舍不得他在窑-子里吃苦,就花钱把人接出来。

    人接出来后她也不好带回家,只能在西巷的胡同里租个小屋子给他住。

    两个人天天腻歪在一起,除了吃就是在床上滚,快活的俨然像一对刚成亲没两天的腻歪小夫妻。

    那几日三十多岁的沈母觉得自己瞬间年轻了不少,像个二十出头的人,浑身精力,恨不得死在他肚皮上。

    她赚着的钱给他买吃的,买首饰,甚至不惜借钱给他扯布料做衣服,完全忘了家里还有个结发夫郎,还有一个正在考秀才的女儿。

    沈父还是从别人嘴里听说了这事,说沈母根本没去外地杀猪,而是在城里偷偷养了个人,这段日子都住在他那儿呢。

    村里人看向沈父的目光带有同情怜悯,亏他一个男人天天在家下地干活任劳任怨,他家女人倒好,拿钱在外头养男人风流快活好不自在。

    沈父虽觉得沈母平时做事有些荒唐,但心底还是相信妻主不会干这种事情的,毕竟沉醉要考秀才,沈母答应过自己说今年好好杀猪存钱给女儿读书,不会出去乱搞。

    抱着半信半疑的态度,沈父摸到了胡同里,怕女儿担心,这事都没跟沈沉醉说过。

    那天下着秋雨,沈父站在沈母租的那间小屋的门口,隔着木头门,隔着身后的雨声,愣是听见里面放荡大胆的喘息呻-吟声,以及沈母哄人张开腿时的腻人语气。

    沈父不知道自己当时是个什么表情,他只知道天似乎塌了,瓢泼大雨从塌陷的窟窿里漏出来,把他整个人淹没,根本无法呼吸。

    从城里出来,沈父站在护城河边,抱起一块石头,空洞灰暗的眼睛蒙上一层阴霾,没有感情的望着冰冷的河水,毫不犹豫的一头栽进去。

    他失望过许多次,却又一次次的对沈母抱有希望。

    她说进城杀猪没时间种地,沈父说没事,有我呢。他就放下手里的书,挽起袖子下地干活,晚上回来再做饭。

    她趁他怀孕的时候,在外面偷人被村里人看见说给沈父听,沈父伤心欲绝想过和离,但看她跪在地上发誓说没有下次了,又念着肚子里的孩子,这才咬牙含泪信了。

    偷腥这事,有一有二就有三。

    这些年沈父想过无数法子都没拦得住沈母,好在他还有个争气的女儿。沈沉醉聪明,是个念书的好料子,才十三岁就考过童生参加秀才考试。

    那时候沈母似乎收了心,不再出去厮混,这让沈父已经快要麻木的心慢慢复苏。

    就这么过了一段时间,沈母说掌柜的派她出去杀猪买猪肉,沈父不疑有他,就给她收拾了行李送她出门,温声细语仔细叮嘱。

    夜里沈父还会担心沈母杀猪累不累,结果,她就是这么“杀猪”的!

    沈父觉得自己的心,已经从年少初嫁她时的鲜活有力,慢慢被□□踩踏到麻木僵硬,现在这最后一击,让这颗本来就不堪重负的心脏,彻底崩溃心死。

    沈父跳河自尽,沈母姗姗来迟,看着已经泡到发肿的尸体,沈母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一直容忍纵容她的沈父……死了?

    三年前的种种萦绕在眼前,耳边传来断断续续的微弱求救声,“救命!”

    情儿可能跳河后就后悔了,他想活下来。

    当年的沈父,会不会在投河后就后悔了,像情儿一样渴望有人能捞他一把?

    埋藏在心底至深的愧疚绊住沈母的脚,她停下来,忍不住啐骂一声脏话,提着猪肉往河边跑,把肉跟酒搁下,便跳进河里捞人。

    情儿是为情所困投河自杀的,本来说好带他私奔的人突然消失了,四处打听都杳无音讯,他伤心欲绝,觉得那女人终究是嫌弃他是不洁之身,这才趁着偷偷出来的时候,来到护城河边,想着不如一死了之。

    跳进河里,被沁凉的河水包裹住的那一瞬间,情儿就后悔了,这种无力的窒息感太难受了,所以开始张嘴呼救。

    可是声音卡在喉咙里,断断续续的根本叫不出声。

    好在有人听到了。

    沈母奋力把情儿推上去,可能因为年龄大了,又或是今天喝了不少酒,她的小腿肚子在这冰凉的河水里一阵痉挛抽筋,把情儿推到岸上已经用完她所有力气,等自己再想往上爬的时候,才发现没有力气了……

    情儿趴在河边呛咳呕水,等发现救命恩人迟迟不上岸后才慌了起来,大声朝四周呼救。

    直到有人路过才下水把已经没了呼吸的沈母捞出来。有沈家村的人认出溺死的人是沈母,脸色大变,赶紧回来通知沈沉醉。

    三年前她爹溺死在此,三年后,她娘步了她爹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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