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送给你的(二更)

    秦莞母亲的嫁妆里有一个笔墨铺子,叫习远斋,除了文房四宝还卖一些书籍画册,钱嬷嬷每逢月中前去理账,月末交给秦莞查验。

    她就是这次理账时碰见的那个脸上有痣的婆子。

    “先前奴婢一直留意着布坊和针线铺子,没想到会在书斋里碰见。要知道奴婢一早就过去,省得白白耽误了这些时日。”钱嬷嬷难掩自责。

    “无妨,兴许嬷嬷早些过去就遇不着了也说不定。”秦莞笑笑,问,“可探到了她的身份?”

    钱嬷嬷忙道:“打听清楚了。是永安伯府三郎君的奶嬷嬷,这次去咱们铺子就是给魏三郎买笔墨。”

    秦莞闻言,手上猛地一颤,白瓷茶盅险些扔到地上。

    钱嬷嬷赶忙扶住她,关切道:“姑娘这是怎么了,可是身子不舒坦?”

    秦莞摆摆手,心如擂鼓一般跳得厉害。

    永安伯府的三郎君……是她的三妹妹秦茉未来的夫婿。

    倘若钱嬷嬷见到的那位果真是上一世害她的婆子,是否说明她的死和秦茉有关?

    可是,秦茉虽任性了些,心地却不坏,就连院里的小树枯死了都要心疼一番,这样一个人怎么会狠下心害死她?

    毕竟,她们可是血脉相连的至亲!

    秦莞怎么都不愿意相信。

    钱嬷嬷试探性地说:“姑娘,奴婢为了和那婆子攀上交情,假意告诉她后日铺子里会进一批新画本,可折价卖给她——原是想请姑娘亲自去辨认一番,若姑娘身子不适,奴婢就另找机会……”

    “不必,就后日。约的什么时辰?我定会准时过去。”秦莞果断道。

    她等不了了,她必须尽快知道这件事到底是不是和秦茉有关。

    ***

    接连两天,秦莞觉都没睡好,闭上眼就梦到相国寺,还有那双缀着东陵珠的绣花鞋。

    甚至有一次,她竟然梦到自己冲到了幢幡后面,看到了秦茉的脸,只是还没来得及说话就惊醒了。

    终于,约定的日子到了。

    秦莞没带任何人,独自坐着马车去了习远斋。

    这些铺子虽落在秦莞名下,她却从来没关心过,都是交给钱嬷嬷和舅舅派来的管事打理,是以斋中的掌柜并不认识她。

    秦莞假装成买画册的客人,找了个隐蔽的地方等着那婆子过来。

    上一世,秦茉和魏三郎结缘正是因为一本画册,如今钱嬷嬷拿打折的画册钩住那婆子,也算是找对了路子。

    习远斋的生意不算红火,秦莞在书架后站了两盏茶的工夫只看到三位顾客,都不是她等的人。

    终于,一个打扮体面的婆子扭着微胖的腰身迈进门槛。

    她的身子被书架挡着,从秦莞的角度只能看到玳瑁色的裙摆和深褐色的厚底云头鞋。

    尽管如此,秦莞依旧不错眼地盯着,随着婆子渐渐走近,她的心就像被一只大手攥住了似的,呼吸都变得十分艰难。

    终于,那婆子走到了柜台前,背对着秦莞同掌柜搭话:“听闻今日有折价的画册,我来得晚,可卖光了?”

    掌柜事先得了钱嬷嬷的吩咐,笑着招呼:“多着呢,嬷嬷这边请。”

    那婆子随着掌柜来到书架旁,秦莞终于看清了她的容貌,继而心头陡然一松。

    不是。

    不是害死她的人。

    这人脸上虽然也有痣,却不是长在颧骨上,而是鼻翼偏左的地方。而且,她的长相和害她的那个瘦长脸的婆子也十分不同。

    觉察到秦莞一直在看她,婆子露出一个和善的笑,“小娘子莫非识得我?”

    秦莞回过神,随口扯了个谎,“我瞧着您脸上这颗痣生得极好,是以多看了两眼,想着沾沾您的福气,嬷嬷见谅。”

    “小娘子真会说话,洗不掉的黑芝麻似的,哪里有什么福气?”她笑呵呵地往脸上碰了碰,又道,“说到福气,我倒是听说嘉仪公主跟前有位司膳大人,一颗黑痣刚好长在左边颧骨,相国寺的高僧都说那痣大有来头!”

    秦莞刚刚放松的心又是一紧。

    嘉仪公主身边的女官!左颧骨上长着黑痣!

    是她要找的人吗?

    直到魏家的婆子挑好画册离开了,秦莞依旧愣在原地。

    头顶罩过来一片阴影,紧接着脑门一痛,她才回过神儿。

    待看清来人,秦莞一愣,“梁将军?你……你何时来的?”

    梁桢没回她的话,只微垂着眼看着她额间的红痕,眼底划过一抹异色。方才他不过是屈起手指“轻轻地”敲了一下,怎么就红了?

    他拿指肚抚了抚她的额头,道:“怎的这般娇嫩?”

    秦莞只觉得一阵刺痛,不满地打开他的手,“听你这意思,还要怪我了?”

    梁桢轻笑:“不怪你。”

    秦莞撇嘴,“自然怪不着我,怪就怪你手粗。”

    不知不觉间,她已经把梁桢当成了熟识的人,言语间少了几分客气,多了些许熟稔。

    梁桢展颜一笑,随手取下架上的画册,叫大海付了钱,不容拒绝地塞进秦莞怀里。

    秦莞抱着画册,一脸不解,“这是做什么?”

    梁桢道:“送给你的。”

    秦莞惊:“平白无故,为何送我画册?”

    梁桢挑眉,“你不是想要吗?”

    秦莞诧异,“我什么时候说想要了?”

    梁桢笑:“盯了那么久,不是想要是什么?”

    秦莞:……

    我只是在发呆我能说吗?

    当然不能,看梁桢这一脸坏笑的样子就知道,说出来会被笑死的!

    临出门,梁桢又转过身戳了她一刀,“这家铺子我常来,下次若再短了银钱大可记在我账上。”

    掌柜笑呵呵地在旁边帮腔:“像姑娘这般年纪的小娘子,又要买胭脂水粉,又要买金银钗环,偶尔嘴馋了还要去樊楼吃上一顿,月钱不够花也是有的。”

    秦莞:……

    我有的是钱!整间铺子都是我的!

    只是这话却是没机会说出口了,梁桢已经走远了。

    看着手里沉甸甸的画册,秦莞整个人都不好了。

    ***

    许是连日来思绪过重,午睡时秦莞又做了噩梦。

    这次梦到的人换成了梳着莲花高髻、戴着珍珠大冠的嘉仪公主。

    公主素手一挥,牛头马面就勾走了她的魂魄。

    秦莞吓得惊醒过来,抬手一摸,满头冷汗。

    明月捏着帕子压在她额上,温声道:“外面下着雨,这般凉快,怎么还睡出了一头的汗?”

    秦莞扭头一看,这才发现下雨了。

    孟夏之暮,雨水渐多,下得又急又密。雨丝叮叮咚咚地打在芭蕉叶上,奏出优美的韵律。

    七八个小丫鬟扒在槛窗下,朝着屋内探头探脑,那一个叠一个的样子就像一畦圆圆胖胖的小萝卜。

    秦莞不由地笑了,“怎么都聚在这里?不怕喜嬷嬷骂了?”

    圆眼睛的小橘笑嘻嘻地回话:“彩练姐姐说姑娘今日得了新画本,您看完了就赏给奴婢们看——姑娘现下可看完了?”

    秦莞这才想起梁桢送的那个画册,刚好就放在凭几上。

    秦莞拿起来随手翻了翻,便隔着窗子递了出去,“拿去看吧!”

    “谢姑娘!”小丫鬟们顿时喜笑颜开,你挨我挤地凑到廊下。

    明月服侍着秦莞起身,主仆两个轻言慢语地搭着话。

    “方才姑娘睡着时奴婢翻了翻,只觉得那画师的手艺跟您差远了。若是姑娘您也画一两本出来,保准儿比什么‘白头居士’‘清远山人’的出名得多。”

    她口中的“白头居士”、“清远山人”都是名气极大的画师,最擅画这些公子佳人、亲情孝义的故事,画多字少,就算不识字也能看懂,因此极得闺阁妇人喜爱。

    秦莞从花几上掐了朵粉嫩的芍药簪在发上,对着铜镜照了照,道:“借你吉言,等哪天姑娘我落魄了便卖画册养活你们。”

    明月扑哧一笑,“姑娘真会开玩笑。不是奴婢奉承您,姑娘您自己瞧瞧,这运笔,这着色,这神韵,哪一样不比外面那些买来的好?”

    明月说着,不知从哪里找来一卷画纸摆到秦莞面前。

    画上是位金戈铁马的大将军,正手执缨枪,背对着夕阳,浴血奋战。

    这是秦莞遇到梁桢的那天画的,画中的情景正是前世的他在大庆殿外杀出重围的那一幕。

    当时秦莞心境纷乱,廖廖数笔涂完就不知道扔到了哪里。如今仔细一看,却觉得连梁桢十分之一的英姿都没画出来。

    毕竟,他是那样一个如夏日骄阳般耀眼的人。

    想到梁桢,秦莞又不由想到了嘉仪公主。

    嘉仪公主比她大两岁,自小养在太后身边,秦莞只在小时候见过她,印象中那是个如月亮般高洁贵气的天之骄女。

    这样一个人,怎么可能和魏如安扯上关系?

    更何况她还和梁桢订过亲。如果不是梁家出了事,到她遇害的时候人家的孩子兴许都会满地跑了。

    秦莞摇摇头,赶走了脑子里不切实际的猜测。心底却忍不住隐隐地想着,要找机会见一见那位司膳大人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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