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过忙奔至郭芙面前,左手托住她的手臂,紧张地问道:“芙妹,没受伤吧?你先别着急,我怎么会要郭伯母换的解药呢……”郭芙猛地推开杨过,杨过一时没有防备,被她推倒在地上,郭芙挣扎着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冷着声音道:“你不要?你敢发誓,你到襄阳来是好意?你师父逼迫我妈妈这件事,你毫不知情?”
杨过一时语塞,自己当时和小龙女去襄阳确实是为了杀郭靖黄蓉,这件事无可辩驳,他摇摇晃晃地起身,抱住郭芙手臂,哽咽道:“芙妹,你别说了,别说了,我不要解药,我不要解药……”
郭芙平素秉性像父亲郭靖多些,直来直去的肚肠,口齿也不大伶俐,虽爱使小性子,但终究是个憨憨的脾气。当此气头之上,骨子里从桃花岛继承而来的傲气和偏执一起发作,郭芙蛾眉微蹙,对两人颇有鄙夷之色,这个眼神自然是脱胎于她的外祖黄药师了。杨过一呆,郭芙使劲地掰开杨过的手,径自朝前走几步,剑锋直指小龙女,嘶哑着嗓子道:“别人都说你不谙世事,我真怀疑,怎么人世间的情理,你想懂就懂,不想懂就可以不懂?说什么你是可怜命苦之人,你睁开眼睛看看,天底下比你命苦的人多得多!我妹子才出生就被你抱走弄丢在半路,难道不命苦吗?天下有无数百姓因为蒙古人家破人亡,难道不命苦吗?你的过儿是你的命,旁人的妹妹母亲就不是命了么?”郭芙停下来,粗粗地喘了几口气道:“你们在绝情谷闯下大祸,害杨过身中剧毒,这关我爹爹妈妈什么事?是我爹爹妈妈的错吗?”她转头看着杨过道:“你怀疑你爹爹的死,怎么不来襄阳当面锣对面鼓地同我爹妈对质?偷偷摸摸地混到蒙古人堆里算什么?你杀了我爹爹妈妈,襄阳怎么守?蒙古人南下,有多少人遭殃,你想过没有?你师父是个天真无邪的人,你也跟着天真起来了?”
郭芙这番话说的杨过心中甚是惭愧,他默默地低下头,暗道:“若我当日得手,就真的是猪狗不如了,郭伯伯一朝身死,蒙古人南下,不仅襄阳保不住,连芙妹她也难以存活于乱军中。”他心中越想越后怕,额头上不禁沁出点点冷汗。
小龙女脸色一白,下意识地后退几步,她看看郭芙,又看看郭芙身边一脸焦灼的杨过,幽幽叹道:“别人怎么样,与我何干?天下人加在一起,也没有过儿一人重要。过儿他可怜得很,难道为了天下人便不顾他的命了么……只是,郭姑娘,我看错你了。”她深深地看了一看杨过,又是幽幽一叹,不再说下去。
郭芙向前两步,一张芙蓉似的脸庞涨的通红,她高声道:“谁不顾杨过的性命了?我家对杨过不好吗?我爹爹知道他中毒,便要到绝情谷去求解药,我妈妈敢将命舍给你们,武伯伯他们也请了天竺神僧去绝情谷,我想到江南去求外公给杨过诊治,谁待他不好了?”
杨过单臂揽在郭芙身前,双眼满是乞求道:“芙妹,你别这样对我姑姑,我姑姑她什么也不懂,无意间得罪了郭伯母,这其中或许还有什么误会”见郭芙转头看他,他暗道:“若是芙妹和姑姑动起手来,吃亏的终究还是芙妹。”他忙阻拦道:“芙妹,芙妹,姑姑对我有教养之恩,我们不能对她有不敬呀,你先把剑放下,我与你慢慢细说。”
郭芙冷冷道:“怎么?她要害我妈妈就使得,我连问都不不能能吗?”杨过忙赔笑道:“芙妹,你说的是什么话?”他整个人挡在小龙女和郭芙中间,低下头柔声道:“芙妹,她是我师父,我敬她,你也要同我一样才是。”
郭芙看着杨过,只觉得满脑子都是不可思议,她的剑慢慢地垂落下来,一双明眸动也不动,仔仔细细地打量起杨过来,眼睛、鼻子、嘴巴明明和以前的一样,哪里都没有变化,可她感觉眼前之人早已经不是几日前在蒙古营中痛斥蒙古人、奋力营救郭靖的那个人了。郭芙一怔,喃喃道:“你怎么不像杨哥哥了……”
不过刹那间,郭芙突然觉得心灰意懒起来,自己方才如燎原大火般的愤怒,转眼仿佛被覆在了深深的冰雪之下,郭芙双眸里的光一点一点的黯淡下来,仿佛蹁跹的彩蝶垂下了它的双翼。郭芙突然觉得眼前的一切变得可笑起来:他们觉得自己命苦,那便让他们命苦去吧,谁也救不了命苦的人,自己何必浪费口舌与这两人争论他们两个人眼中只有自己,哪里有什么家国民族?
杨过几乎同时感受到了郭芙情绪的转变,她见郭芙好像不认识似的盯着他看,本能地感受到了不安。杨过慌乱地握住郭芙的手,如同溺水的人抓住一块救命的木板一般,他几乎要哭出来,哽咽道:“芙妹,我是你的杨哥哥呀,你忘了我们刚刚从蒙古人手中逃出来,你还给了我一包旋鲊……”
杨过能感受到有什么正在两人中间飞快地消失,可是他徒劳地伸出手,却一丝一毫也抓不住,他如同一个被绝望潮水淹没,兀自苦苦挣扎。等郭芙再看向他的时候,他瞬间便明白了,郭芙看向自己时,双眸中再没有亮晶晶的光彩,那种全心信任满心欢喜仿佛漫天星辰落入的光彩,消失了。
郭芙闭了闭眼睛,觉得满身疲惫,再没有力气和两人纠缠,她平静地开口道:“对,你是杨过,我知道。你们该庆幸今天遇到的是我,若是我外公,知道你二人如此胁迫我妈妈,定叫你二人连葬身之地都没有。”她又看了杨过一眼,叹口气道:“杨过,我本来以为你和我是一样的人,原来是我想错了……你们两个快回古墓去吧,外面的人那样坏,去古墓里做一对活死人,多好!”她轻声说完,便将玄铁重剑掼在地上,从袖囊中掏出一个硬物,金光一闪,硬物被抛在杨过的脚下,郭芙轻声道:“我本打算以后再给你……绝情丹我会求外公的。”说罢,郭芙再不看洞内两人一眼,起身踏着厚厚的落叶向襄阳城的方向走去。
杨过听了郭芙的话,好似滚滚的热油浇在心头,他“哇”的喷出几口鲜血来,脸色灰败,软软地朝后倒去。小龙女大惊,忙唤一声“过儿”,要将他扶起。杨过倒在地上,手掌恰好摸到郭芙抛下的硬物,他忙举到眼前来仔细看,确是一只黄金雕铸的蟋蟀。杨过登时便想起来这只蟋蟀的来历——自己和郭芙幼时在桃花岛斗蟋蟀,郭芙向自己讨要蟋蟀,自己因为一句小黑鬼便不给她,郭芙大小姐脾气发作,将蟋蟀踩死了,自己也因而打了郭芙一巴掌——杨过将金蟋蟀紧紧地握在手心,他好些想笑——也只有郭芙这样的大小姐,才会想出雕一只金蟋蟀赔给他——可杨过的嘴角终究是无力地垂了下来。
杨过勉强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微笑来,伸手抹了嘴边的血迹,低声道:“姑姑,我没事。”他眼瞧着郭芙越走越远,忙挣扎着起身,掩嘴咳嗽了两声,急声道:“姑姑,这附近都是蒙古人,芙妹她没有兵器,独自一人怎么能平安地回襄阳?”
小龙女一怔,呆呆地问道:“你是要我去找回郭姑娘?”杨过摇摇头,神色凄楚道:“依她的脾气,怎么会乖乖地回来,回襄阳也好,左右我是活不久的……”话到此处,杨过忽然想:“若我死在前天晚上多好,芙妹不会同我生气,我还不是孤零零的一个人……”杨过如泥塑一般,呆呆地立在原地半天,忽然拔足朝外奔去:“姑姑,我总要护送芙妹回到襄阳才安心。”
小龙女忙伸手要拉住杨过的右臂,不想却落了空,她有些错愕地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双手,有些难以置信——杨过的功夫何时精进如斯?她抬起头望着杨过的身影如同一只振翅的大雕般,飞快地消失在夜色中,只是,只是,杨过的右臂衣袖在夜风中呼呼地向后飘荡。小龙女方才后知后觉,自己与杨过重逢以来,再没有见过他用右手,她不禁惊叫出声,高声道:“过儿,你的右臂呢?”
小龙女的声音如破败的风筝一般,被夜风撕个四散。杨过似是听到了,也好像没有听到,他依旧没有停顿,终于消失在夜风中。小龙女无悲无喜地呆立在原地良久,直至夜色悄悄地为她披上了一层霜华,她方怔怔地回神,起身向终南山的方向走去,只留下了一声凉凉的叹息,在寒冷的风中久久未曾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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