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芙正在小红马上担忧不定,一时盼望杨过前来,一时又担心郭靖遇险,此时见杨过纵身跃上马背,稳稳地落在自己身后,便暂时放下心中忧虑,喜道:“你终于来了!”两人之中,郭芙的骑术自然比杨过高明许多,郭芙顾不上虎口处被震裂,右手胡乱地把缰绳缠在左手上,双腿一夹马腹,高声喝到:“驾!”杨过急道:“你双手流血,如何能驾马?还是让我来吧!”郭芙摇头道:“我和马儿最熟,你可指挥不动它……”小红马跟随郭靖已二十多年,当此危急关头,焉能抛弃主人自己奔走?是以只在高昂着头,只在原地打转,一步也不肯往前走。郭芙急得满头大汗,顾不得虎口生疼,提紧手中缰绳要强行掰过马头。杨过忙道:“你先别急,我看它一直看着郭伯伯,定是舍不下郭伯伯……”郭芙早将小红马和双雕视为自己的伙伴,如何不心疼?她微微松开缰绳,俯身将脸蛋贴到小红马的脖子上,低声道:“马儿,我们将杨哥哥送到襄阳,我再同你回来找爹爹……”一语未了,只听小红马仰天长嘶几声,发足向襄阳的方向奔跑起来。小红马本为赫赫有名的汗血宝马,虽已至暮年,仍是筋骨强壮,脚力雄健,只几个纵身奔腾,便将身后的骑兵甩的远远的。郭芙眼瞧着蒙古兵在身后渐渐化为一个个黑点,心中松了一口气,转念想到深陷蒙古军中的郭靖,又止不住的焦急起来,此时巴不得将蒙古兵全引来,好教郭靖轻松一些。此时天色依然大亮,沿途的村落树木瞧得清清楚楚,郭芙大胆地送开缰绳,只在左手上虚虚地缠上一圈,让小红马尽情地奔跑。杨过见郭芙身形颇有些摇摆,俏脸发白,知她撑到此时,怕已至极限,忙将玄铁重剑系在腰间,右边衣袖缠上郭芙腰肢,左手贴在她的背后,过些内力给她。郭芙本来满身大汗,在马上被寒风一激,如坠冰窟,浑身微微发抖,此时得杨过内力,方才渐渐缓过来。郭芙心中感激,本想道谢,一时又不知如何说起。不一时,两人来到襄阳左近,郭芙一勒马缰,红马蓦地立住。过芙两人忙下得马来。郭芙见此处便在襄阳城郊,长出一口气道:“杨哥哥,向前便是襄阳城,你到了襄阳,快找人来救我和爹爹。若我得救,我再同你一起找解药。若我死了……”蹙眉想了想,扯下颈中常戴的一串明珠,塞到杨过的手中,继续说道:“你就拿着这串明珠去找我外公,他见到明珠,自然明白是我托他的,总归要将你身上的毒治好。”一番话说完,她见杨过呆呆愣愣,有心要问他,可转念一想到郭靖此刻危在旦夕,便低低地嘱咐他道:“你好好保重,我要去找爹爹了……”说罢,转身快走几步。杨过下马时见郭芙神色,便已猜到她的打算:“这丫头倔得很,定不会安安生生地回襄阳,一会她若闹起来,我便将她打晕,让小红马驮她入城,我再去解救郭伯伯不迟。”但未及他出手,郭芙抢先将珠串塞到他手中。杨过呆望着手中的珠串,脑中不知怎的想起来当日他和郭芙在破庙中重逢时,郭芙便是淡绿绸衣,颈中挂着这串明珠,她和旁人笑语盈盈,唯独却不看不理坐在旁边的自己……然后,然后等自己再看她的时候,也像现在这般,只留个自己一个背影,便飘然骑马远去……杨过攥紧手中的明珠,咬紧牙关,哽咽道:“你又要抛下我走了吗?”郭芙走出几步,未得杨过回应,心中担心他情毒发作,本要询问,忽听得他没头没脑的一句话,不禁觉得好笑又好气,便转过身来要笑他两句,便见他尘土满面,如同泥人一般呆立,鬓发间结着薄薄的霜,神色凄楚好似一个满面倦容的中年人一般,郭芙不禁一呆,将他方才所说的抛弃之言细细地想:他那年离开桃花岛去终南山,等船越飘越远的时候,他在船上就这幅样子,我知道他是不舍得离开的,但是,我们都不肯要他,都不肯要他……我现在知道错了,也后悔了。郭芙又忆起方才郭靖嘱咐自己的话,心道:“爹爹说杨哥哥没过几天高兴的日子,他从小流浪,桃花岛容不下他,全真教不要他,后来他师父也走了……我不顺心时可以找爹爹妈妈外公哭闹,可以回桃花岛,可是杨哥哥呢?他能找谁?能到哪里去?天地之大,只他孤零零的一个人无人可靠,无家可归……怪不得他这样伤心。”直至今日,郭芙才后知后觉地明白杨过的苦楚来,自己想想都难过的事情,杨过却在日日忍受。郭芙心中又是悔恨又是心痛,她跺跺脚下小蛮靴,连声埋怨自己:“我便是让让他怎么了?便是让让他怎么了”刚说两句,鼻头一算,再忍不住,双手捂着嘴巴哭了起来。杨过本自呆呆地回想着自己的心事,见郭芙忽然痛哭,只当她是心忧郭靖,忙走到她跟前,左手握在她肩上,安慰道:“芙妹你莫怕,我这就去救你爹爹出来,我保证还你一个完完整整的大侠爹爹,好不好?”郭芙连连摇头,却半句话也说不出来,见他神色甚是关切自己,心中百感交集,双手搂住杨过脖颈,伏在他肩头放声痛哭,泪如雨下,仿佛要替杨过把以前的苦难都哭出来。杨过此时心急如焚,却也知道此时什么都问不出来,只能拍着郭芙的后背温声安慰,柔情暗涌时,一阵尖锐的疼痛袭上胸口,杨过不禁浑身一颤,忙稳住心神,一时想将郭芙推开,一时又舍不得此刻的温存,便咬牙运功强行抵御情花剧毒。郭芙哭闹了一会儿,心中的酸楚稍稍减轻,心知此时不是哭的时候,便渐渐抑住自己的哭声,抽抽噎噎几声,趴在杨过耳朵边说道:“杨哥哥,别人以后再看不起你,再欺负你,你也万不能自暴自弃,自轻自贱……无论如何……无论如何,不管别人……别人怎么说,我……我和爹爹总……总盼着你好……”郭芙的一句话,于杨过耳中不啻为一声炸雷,杨过一时忘了运功,被疼痛折磨地脚下站立不住,连着郭芙一同摔在地上。杨过一生,不论是谁,提起他时也不免说一声脾气古怪,行事乖张,有时他自己也暗自奇怪,为何总是疾世愤俗,为何总是扮作一副可怜样子,仿佛别人越欺负自己,心里就越痛快。今日方才豁然醒悟:原来自己一生心事,不过求自己爱重之人也爱重自己而已。然面对爱重之人,却每每胆怯,唯恐瞧他不起,是以做出可怜落魄相前去试探,不过是怕自己先伤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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