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湖面寒风吹拂,冬天的气息在一点点的靠近,方檬初指尖一下又一下地磨蹭着那娃娃。
一向坦荡的神色多了分难言之隐。
他从来都不会觉得这个世界上有什么话是不能说的,特别是已经发生的事实。
但刚才看到小孩时,他好几次都没说出口。
脑海里不由得想起小孩刚才回答他“难过的人该怎么哄”时,她说的是给他送一个东西。
方檬初黑沉的眼眸里多了一分思量。
司风觉得他是心情不好,所以就给他送的这样一个天晴娃娃,上面的微笑脸就是对应着他的难过。
所以说这礼物要送得对病下药。
他觉得自己好像学到了一点东西。
既然要难过的话,能不能把这难过降到最低。
对症下药,送东西......
他想到了。
****
第二天,司风是被吓醒的。
“小姐,醒醒,出大事了!”小奥焦急地晃着司风的身子。
司风骤然从梦里惊醒,慌乱地往四周看去,心跳都吓得顿了几瞬,“怎,怎么了?”
“公子回来了。”小奥皱着眉头,语气逼切。
“他回来了就回来了,跟我有什么关系?”翻了个身,把小奥从一旁推去,寻找着一个舒舒服服的位置继续睡。
小奥又焦急地拉着她的被子,“别睡了,公子回来时可吓人了,一身是血,活生生被他走出了一条血路。”
缩在被子里的司风“唰”一下睁开眼睛,把被子一掀,“你说什么?谁来寻仇了?”
上次她还发愁方檬初的仇家怎么都不来,或者他的仇家都太弱,伤不到这大魔头分毫,这回一身血回来,是哪个人这么厉害?赶紧围观围观。
脚尖急忙往地上探去,小奥连忙说道:“公子一身血还抱着一个大大的锦盒,可吓人了,小姐你别去。”
下一瞬,心里突然生出异样的情绪。
她怎么有点担心,茫然地眨眨眼睛,被自己的反应吓了一跳。
“我去瞧瞧。”
刚冲出房门,一股难闻的血腥气飘入鼻帘,浓重得让她皱起了眉头,门外的阳光被他一人的后背挡了大半。
司风抬头看他,他也在垂眸看她。
上下打量了他一眼,他今天穿的白衣染上了斑斑血迹,长靴上面好几处血污,一向干干净净的修长十指也沾了血,右手稳稳地抱着一个约有一臂长的锦盒。
司风看得愣眼,唇瓣微微颤抖,出口的声音磕磕巴巴:“你怎么了?”
方檬初小心谨慎地把手里拿着的锦盒放在地上,哑声道:“送你的。”
“嗯?”方檬初给她送东西,还这么大?
她怎么有点心慌?
不过,她更关心的是,“你好端端的把自己弄得一身血干嘛?”
方檬初看了自己一眼,语气平静:“我灭了清风门满门,这血不是我的,我没伤。”
“???”敢情他这一大早就跑去灭人家门,回程上还顺带给她买了个礼物?她是不是得夸他善用时间?
心里生出一阵阵后怕,能把灭门这件事说得云淡风轻的人,恐怕就只有他了吧。
心脏加速跳动,他那如鹰般的眼神紧紧锁在她的脸上,她深呼吸几口气,脚不自觉地地想要往后伸,“你是不高兴还是什么?怎么杀人去了?”
方檬初抿着唇,长眸微垂,“去给你找礼物去了。”
司风觉得,今天的方檬初很怪,像是蒙上了一层迷雾,更加难懂了。
把注意力重新放回锦盒上面,司风看了眼他,慢慢蹲在地上,把锦盒的锁扣打开。
“咔”的一声,在静默的环境四散。
缓缓打开一道缝,指尖用力,把盖顶推开。
司风愣了。
更准确来说,是吓懵,大脑一瞬间的空白的感觉,她体验了。
两个血淋淋的人头整整齐齐地放在盒子里面,一男一女,就这样死不瞑目地看着她,脸上还带着深深的惧意,不难看出死前的恐惧。
“喜欢吗?”头顶上面传来他的疑问,带点一丝不确定,又有着一丝讨好。
这是他第一次回礼。
司风只觉心脏好像下一瞬就要跳离胸腔,浑身的血液凝固,整个人反应不过来,指尖好像瞬间变得冰冷。
他说的礼物就是这两个血淋淋的人头?他未免也太重口味了吧?送他这两个人头是警告的意思吗?告诉她若她不好好听话,下一个就是她?
几乎用尽全部的意志控制着自己,她才没有晕去,她忽然发现,其中一个人头有点眼熟。
脑海里浮现起那次路上被三个门主拦下,其中一个好像就是长这个模样,是清风门的门主?
记忆中,他刚好像说自己灭了清风门满门。
所以说,他是把这作为战利品送她了吗?她昨天送的礼物虽然不贵重,但他要回礼也不用回这些吧?
吓死人了。
这就是强者送的礼物吗?她能不能不要?
听不到她的回答,方檬初心里没数,他又问:“喜欢吗?”
司风掉坐在地上,呆济的目光落在他的脸上,支支吾吾:“喜......喜欢。”
“喜欢就好。”他欣慰道。
看来小孩一会儿不会难过了。
司风心想,别人送礼物都是花、簪子这些小巧玲珑的,就连上次他送的玉佩也可以啊,送个人头是什么意思。
难不成他下次杀了哪家大户,又要把人家的头带回来送给她。
那她的房间是不是得专门弄个柜子来放人头?
那她半夜一睁眼,不就一堆头盯着她看?
她怎么睡啊?
……
“那待会儿我和你说一件事,你别难过好不好?”
司风的思维被瞬然打断,迷糊的眼神回复一丝清明,疑惑地看着他,难道她的难过不正是因为他送的这两个人头给的?
不会还来两个吧。
扭头看了眼那两个人头,头皮一阵发麻,很怂地顺着他的话,“好,你说。”
方檬初那张一向看来冷漠的俊脸,此时看来却多了一分意外的忧心,“清风门,杀了司安年夫妇。”
他的话语像是一把利刃在她的心间刮去,平地激起惊雷,静默过后,司风渐渐红了眼圈,通红的眼睛盯着他,出口的声音颤个不停:“你说什么?”
方檬初想要伸手揉揉她的小脑袋,但是刚动了动手腕,想了想,又把手背回身后,“司安年夫妇被清风门的人杀了。”
她知道,方檬初从来不说假话的。
眼前的世界泛起了水雾,往日的回忆在脑海里浮现,虽然她爹和娘把她送来这里,但是她也没有恨过他们,毕竟在过去的十年里面,他们对她是真情实感的,这些,她都能感觉到。
但是,现在突然告诉她,他们死了,还是被杀的。
她不能接受。
豆大的眼泪往地上掉,地上多了一小滩水迹,小孩的肩膀一抽一抽的,阵阵细细的抽泣声传来,瘦削的身板添上几分孤单无助,像是被整个世界抛弃。
方檬初叹了口气,蹲在地上,无奈地看他:“我不是送你礼物了吗?你怎么还难过——”
小孩身影骤然往前,抱住了他。
方檬初一愣,周身微僵。
他不喜别人近身,被她抱着的那一瞬,他第一反应是想要把他推开,但是转眼之间,又默默放下了手。
怀里的人软软的,不自觉地蹭着他,像是一只小奶狗。
他微微垂眸,长眸眸色浓重如墨。
靠近了他,他身上的血腥味更加浓重,但同时他身上清洌的气息又穿透腥味,像一味草药沁人心脾,很好地让她放松。
人都是这样的,一个人难过时可以憋着,但只要突然来一个人给与依靠,所有的坚强都会被立刻击溃粉碎。
眼泪像是不要钱地把他的衣裳浸湿,哭声渐大。
方檬初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拥着她,一种无声的陪伴。
这个动作他沒有做过,如今做起来,手都有点不知道该怎么放。
她突然,想起他刚说的那话——“我不是送你礼物了吗?你怎么还难过?”
脑海里有许多破碎的片段和对话串连在一起。
她感觉,自己好像忽略了很多事情。
昨晚他根本就不是因为他自己而难过,湖面的对话如今仔细想朲,都是别有深意的,还有今早他的异常......
好像,在她无意之间给了他一个认知——
只要给她送礼物,她就会不难过了。
现在想来,昨天他就知道这个消息了吧,之所以不告诉她,是因为他想要把对她的伤害降到最低。
杀父杀母之仇,最好的礼物自然是仇人的生命,一命还一命。
这一点,他替她做了,不仅如此,他还直接把清风门灭了。
把门主和门主夫人的首级送给她,这莫过是最好的礼物。
这一切,他都默默做好了,才能消息告诉她。
“方檬初。”她抽了抽鼻子,闷在他的怀里小声道。
他叹了口气,拍拍她的后背,“小哭包,别把我衣服弄湿了。”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她没有想过,就在她出门前的一刻,她都是抱着看方檬初热闹的心态去的,之前她一直盼着死的人,居然会为了她孤身犯险,为她除去所有的仇人。
甚至还照顾到她的心情。
现在的心情,说不上来的沉重。
黑暗真的是黑暗?光明又真的是光明?她迷惑了。
“方檬初,你为什么要帮我?”她闷声问道。
方檬初揉着她的脑袋,她的头发特别柔软,他说:“你还小,而且又笨,为免日后留有后患,我先斩草除根。不过,我也承认这事是我先斩后奏,没有问过你的意见。”
闭上眼睛,她感觉自己像是一个泄气的皮球,在水里顺着水流飘浮,没有归路,“方檬初,以后我没有亲人了。”
他默了默,看着怀里的人哭得肿成小包子的脸,小心翼翼地拭去她脸上的眼泪,一字一句郑重道:“你是我的人,我会护着你。”
她司风身上可是印着他方檬初的名字,他不允许,任何人对他的人存有坏的心思。
抬头往虚空看去,一向黯黑的眼底闪过一抹红光,眼眸微眯。
他会让那些人知道,挑衅他的后果远远不及于此。
“方檬初。”
他“嗯”了一声。
司风又说:“其实你也没有世人说的那么坏。”
闻言,他扶着她身子的指尖微微一顿,平静的眼眸骤然抬起,泛起一分莫名的情绪。
司风,你是第一个这样说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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