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chapter20

    江颂带着阮眠去了一家料亭,一路穿街走巷,最后到达的地方隐蔽到阮眠一度怀疑自己在玩特务接头。

    店面很像一座私人宅院,室内入口处不太起眼,只垂着一席棉麻布帘,上面扎染着色彩浓郁的浮世绘经典纹样,一股纯正的和风扑面而来。

    掀开帘子,另一番天地呈现在眼前。

    阮眠对料亭这种逼格极高的餐厅有过研究,可惜一直苦于没有门路,只能查查资料过过干瘾,如果没有熟客引见,即使他咬了碎牙想进来挥霍一下,也是拿着钱干着急。

    而看照片和真实的身处其中,感受完全不同。

    暖黄的灯光,色泽厚重的木梁,原木色的地板和榻榻米,透过一整面的落地玻璃,能借景看见庭院里的写意枯山水。

    静谧纯粹,古朴雅致,禅意无限。

    阮眠一晚上都有些心不在焉,托着下巴望着窗外泛白的沙砾发呆。

    江颂倒了一盏清酒,放在他面前,“我心情不好的时候,很喜欢来这。”

    “看着枯山水参参禅,是能冷静冷静。”阮眠捏起酒盏喝了一口,突然抬眼看向江颂,眼里亮晶晶的,“好喝!”

    江颂笑而不语,把一整瓶出羽樱推到他面前,“后劲挺大的,别喝多了。”

    吃饭的时候,江颂说老佛爷要提前半个月“回朝”,老太太身体不好,出门奔波总是不太方便,能不能劳烦阮眠跑一趟上.门.服务。

    阮眠没有二话,一口答应。

    他本来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只等着碰方案,没想到江颂给了他当头一棒,丢下一个私宅设计界的世界难题。

    *

    阮眠到底还是没听劝。

    他总觉得清酒酸酸甜甜,喝起来根本停不下来,直到起身要走时,才发现自己晕晕乎乎站的直打摆。

    江颂连搀带扶的给他弄回家,某人却好,埋进床里倒头就睡,一觉睡到大天亮,连人家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

    难得一夜好眠,第二天精神抖擞的就去公司改方案了。

    江家老太爷是个地地道道的老北京,在中国的地界儿上呼风唤雨一辈子,老了之后钟爱喝茶遛鸟下象棋,听说最近一阵子还迷上了中医,对传统文化的禅意韵味有着近乎执着的热爱。

    而江家老佛爷不一样,她早年间曾去海外留学,深受国外环境的熏陶,喜欢欧式的华丽优雅,嫌弃老太爷好的那口既刻板又沉闷。

    一来二去,听说老两口在家还为此冷战了三天。

    阮眠愁的头都秃了,他记得当时客户需求表上填的是中式风格,难怪第一次见面的时候粗略提到风格意向,老佛爷板着脸既没有反驳也没有肯定。

    最怕的就是这种状况,一家两个拿主意的,谁也说服不了谁,设计师夹在中间进退两难。

    阮眠来来回回的修修改改,怎么都找不到一个折中两全的法子,正烦得直抓头的时候,突然有人敲了敲他的桌面。

    严瑾算是Y·H的一个离奇传说,因为他这个人长得老实巴交还天生有点面瘫,一激动起来说话直磕巴,表达情绪全靠掏手机翻表情包给人看。

    按理说作为一个设计师肯定得口舌生花八面玲珑,端的起架子耍的了威风,不然根本拿不住那些成功人士。

    可严瑾却不按套路出牌,自成一派打法。

    笑不出来就不笑,口才不好就不吹,一码归一码,有什么说什么,再配上那张唬人的脸,客户反而觉得他淳朴实在值得信赖,尤其是面对高龄客户群体,一签一个准。

    说起来,阮眠和他还算是师兄弟,刚毕业时曾经给同一个设计师当过助理,那会大家都没什么钱,还在一起合租过小半年,即使后来不在一个中心,关系也一直不错。

    严瑾面无表情的给了他一杯奶茶,“听说你最近过得有点惨,来慰问一下。”

    阮眠扯开吸管的塑封,想了想又放在了一边,“你吃饭没有?”

    严瑾,“没呢。”

    阮眠起身搂住他的肩,“走,一起吃饭去,正好有事想问问你。”

    阮眠在这一行呆了这么些个年头,能混到如今这个层次,大大小小的手段场面基本都见过,其实这个职业,跟当初在象牙塔里学到和憧憬的东西根本不是一个概念,用流行的话来说,叫作有壁。

    设计是设计,设计师是设计师,一个叫梦想,一个是职业。

    职业是关乎养家糊口的生计问题,再通俗一点说,是生意,是买卖。

    阮眠是个俗人,还是个聪明的俗人,入乡随俗的特别快,他需要钱,所以一直以来不待扬鞭自奋蹄,小心翼翼的守着自己的那点初心跟玩命儿似的签单,业绩这个问题,从他崛起之后从未有人跟他摆在台面上说起。

    其实很多问题都是这样,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就这两天的功夫,中心经理三番五次单独关照他的“业绩”问题,抛开一直怀疑的有人给他背后下套之外,他也觉出了另一点让他很别扭的地方。

    他不敢确定这个动荡范围是只存在于他们七中心,还是整个公司都已经沦陷了,正好借此机会打听打听。

    从公司出来的路上,阮眠把自己心里的那点疑惑一股脑的抖给了严瑾。

    离饭点还有半个多钟头,楼下的餐馆里冷冷清清,严瑾从手机里翻出一份PDF格式的报价,递给阮眠,“你先看看这个。”

    阮眠疑惑的看了他一眼,觉得对方似有千言万语却又无从说起。

    刚翻了几页,他很快便看出了问题。

    单说卫生间这一个空间,墙固和包立管压根没给报价,防水也只算了地面面积。

    再往后看,卧室的地面找平,客厅墙面的基层处理,要么缺项要么缺量,再加上水电预估也不知道谁给的胆量,三百平米只收三万块钱,总报价核算下来比正常报价便宜了至少三分之一。

    阮眠摸摸下巴,不可置信的摇了摇头,“这谁做的报价?枪毙了没有?”

    严瑾冷哼一声,“是故意这么做的,低报高走,前期看着价格低,成单容易,等开工了以后再一点点要增项,那时候客户都已经上了贼船,不给也不行了。”

    阮眠听完眉头紧锁,“这怎么过的了审核?”

    严瑾,“最可怕的地方就在这里,公司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着他们去,反正能签单就行,现在成了恶性竞争,你干我也干,谁不干谁傻逼。“

    阮眠沉默着把手机还给他。

    YH的审核制度十分严格,无论是图纸报价还是合同,少一样没盖戳就不准动工,所以设计部和审核部的关系一向水火不容,天天干仗。

    没想到事到如今,大家居然有了同流合污的一天。

    严瑾的话还没说完,“你以为就这些?还有呢,张嘴就敢打七折,什么概念?公司利润点有没有三十个?真这么打早打骨折了都。”

    不用严瑾细说,阮眠都能明白其中的猫腻。

    折出去的钱从哪来?偷工减料呗。

    怎么偷工减料?那法子可就多了去了。

    少刷一遍底漆,少做一遍防水,偷换辅材用贴牌假货顶上,一时半会也看不出有什么问题。

    恶性竞争压低报价,本身就是冲着大多数人贪便宜的心态去的,再被销售精英们天花乱坠的一顿忽悠,很容易的就会认为性价比这个东西能在他们的精明算计之后飙到最高值。

    这世上哪有亏本买卖,只是像昨天那个老太太一样的明白人,实在是太少太少了。

    阮眠埋着头,手里把着个白瓷汤勺翻来覆去的转,一个没拿稳,落在碗里一声脆响。

    严瑾绷着扑克脸,视线飘飘摇摇的散落在不知名的地方,“现在公司内部有时都会互相切单,天天只知道盯着业绩业绩业绩,前些日子你不在,我们经理和三中心那个老娘们为了一个单子在高层会议上吵架,平时看着都是体面人,翻起脸来什么话都往外说,情到深处互相泼水,还洒了小孟总一身,跟闹笑话似的。”

    严瑾叹了口气,“我拗不过自己的良心,再这样下去,可能就只有离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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