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倾清晨醒来时,外头旭日已升,淡金色的曦光透过窗屉的娟纱缓缓洒进室内,照亮了满屋的空间。
又是新的一日了。
苏倾心里略有安宁。恐怕每日也只有清晨醒来这会,才是她内心最为轻松自在的时候了。
宋府寿春厅。
刚吃过早膳,府上奴仆就忙手脚利落的将碗筷碟盘拾掇下去,并按照老太太的吩咐,沏了壶热气腾腾的茶端了上桌。
老太太笑呵呵的指着那壶茶道:“瞧瞧,你那二弟刚入巴蜀,就令人快马加鞭巴巴的送来这巴山雀舌过来。在家的时候还说他不着调,没成想这出去一回,倒还懂事了哩。”
宋毅笑道:“还不是老太太您教的好?”
老太太佯怒着朝他的方向挥了下:“贫嘴。”
宝珠在旁捂嘴笑。
宋毅看了眼吃吃笑的宝珠,抬手持壶斟茶的间隙,对老太太道:“近些时日我倒也留意了些苏州的青年才俊,倒也有几个品貌双全甚合我意。改日我叫到府上来让您和宝珠都相看一下,要是合适,也好早些给宝珠定个日子。”
老太太浑浊的双目刷的下就亮了,不由挺直了身板灼灼看向宋毅:“这么快就有人选了?是在地方为官还是尚在进学?都多大岁数?都是哪户人家?家里可还有些什么人?可还……”
“哎呀娘!”宝珠捂着脸起身跺脚,耳根子都红了:“能不能别再说了,都羞死个人了!”说完又跺跺脚,颇为羞恼的瞪了她大哥一眼,而后拧身跑了里屋去。
老太太才不管她闺女羞不羞呢,涉及到她宝贝疙瘩的终身大事,她恨不得能问出个祖宗八代。
瞧着老太太又要发问,宋毅笑着表示,过会就遣人将这几人包括画像在内的具体资料送来给她先行过目。
老太太这方罢休。
既然提到了这茬,老太太就难免又想到他那厢的婚事上来,虽之前他也提过暂不考虑这厢,可架不住近些时日总有些地方官的家眷过来打探。近些的有苏州府城的知府、同知、提督家的,远些的还有徽州甚至是豫章郡内的巡按、按察使等家的,这两江三省的官员凡是能数得上名号的,大抵都遣人了官眷过来,隐晦的表达结亲之意。这一来二去的,她这那厢心思难免又开始活泛起来。
“前两日苏州梁府台的家眷过来拜访。”老太太看了他一眼,却也未直接入主题,斟酌着话只说梁府台升迁一事:“说来我从前也是见过这梁府台的。那时候他还是个半大小子,又是你同窗,犹记得你邀他来家做客的时候,你父亲还当面考校了你俩功课,直夸他学问做得好。只是之后你被举荐为贡生入了国子监读书,而他进士落榜后被派到滇南为官,一晃十多年过去,就再没了信。”
喝了口茶歇会,老太太又接着道:“说来他这些年来也不易。听他夫人讲,滇南地处偏僻又多蚊虫走兽,瘴气也着实厉害,在那是吃尽了苦头。说起此番梁府台能升迁一事,她是数次涕零,直道若不是你这总督大人的赏识提拔,他们一家如今还在滇南吃瘴气呢。”
听老太太提起梁府台,宋毅起先并未在意。梁槐是他昔日同窗,是有些大才的,可惜为人略有些迂腐,否则也不会在那滇南之地一待就是十数年。
他如今掌管两江三省军民要政,正是用人之际,此番升调那梁槐回苏州任知府一职,除了考虑昔日同窗之谊,更多是看重那梁槐的实干能力。不过两江三省的官场此番均有人事变动,梁槐不过是其中之一罢了。
只当那梁槐的家眷单单过来感激他这厢提拔的,宋毅也没在意,又兀自斟了杯茶,不紧不慢的饮着。
老太太隐晦的跟旁边的王婆子对视了眼,然后又笑呵呵看着宋毅道:“记得那梁府台好像也虚长不了你几岁罢?却没成想他家的大丫头都那么大了,好像是跟宝珠一个岁数?”
王婆子赶忙接口:“可不是吗老太太,正巧是一个岁数。真是二八年华一朵花,梁家小姐长得可是花容月貌,水灵灵的,瞧着就让人打心眼里喜欢。”
老太太眼瞅着对面那厢依旧不为所动,索性就不藏着掖着了,干脆了就点明了说:“我就瞧着那梁家丫头是极好的。梁家也算咱们苏州府的名门望族,梁府台与你有同窗之谊,那丫头品貌又不差,若让我说,我对她当真是满意极了。更何况那梁夫人也私下与我提了,也不敢奢求你正妻之位,便是平妻,哪怕贵妾,都是使得的。”
宋毅不紧不慢的啜了口茶,方道:“老太太,咱之前不是提过吗,此厢暂不考虑。”
老太太急了:“就算是婚姻大事方面你有顾虑,可纳妾总不影响着什么罢?那些个官眷三番几次来试探,我若再拿借口推拒,还不知他们私下会编排些甚么。”
见宋毅沉眉不语,老太太有些猜测,不由试探道:“难道……你是想要高娶?”娶京官之女亦或……尚主?
提到尚主,老太太脸色有些不太好看,她可是听说,那些尚了主的驸马家里人,见了公主娘娘可是要下跪行礼的。哪怕是婆婆。
宋毅的思绪正陷入朝中错综复杂的局势中,忽的听的尚主二字,顿时哑然失笑。
“老太太您多虑了。”
本朝律例,驸马是不得有官职加身的。能尚主的,要么是无根基背景的青年才俊,一朝金榜题名被钦点为驸马,要么是根基深厚世家纨绔子弟,入官场无望,索性尚了主,给家族添层光环,亦给后代留有荫蔽。
若说让他尚主……宋毅摇头失笑。他们宋家是世代簪缨之家不提,难道他宋毅就是那不学无术的纨绔?
“老太太放心,并未有高娶之意。”宋毅叹道:“缓两年罢,那时朝局大概就能明朗了。”
此时两江三省的地方官员也在暗下揣测,他们上峰大人可是有高娶之意。
“制宪大人断不会高娶。”苏州城梁府内,梁槐说的十分断定。如今朝中党派倾轧严重,大半朝臣都陷入皇太孙和九皇子权利之争中,难以抽身。尤其是近些年当今圣体不适,两方派系更是斗得你死我活,可能今日尚是高高在上的达官显贵,明日就成了任人作践的阶下囚,其残酷程度实在令人触目惊心。
而他们上峰大人宋制宪,入朝为官十年根基深厚不提,如今更是掌釐治军民,综治文武,察举官吏,修饬封疆,堪称大权在握,便是当今圣上对他也是信任有加。若是高娶,便难免陷入党派之争中,制宪大人胸有谋略,又怎会自断前程。
见他夫人似有不信,他亦不多做解释,只道:“制宪大人便是低娶,只怕也难轮得上咱们梁家,你也莫再起那厢心思,也省的旁人看轻咱家姑娘。”
梁夫人闻言,气得差点一个撅倒。这个迂腐的老学究,他也不出去打听打听,两江三省哪家官员不惦记着督府后院的位置?一发妻二平妻四偏妾的位置都虚着,便是不奢望那发妻位置,就算是平妻或妾,都怕要争破了头去!
不趁着同在苏州府城的先天之机,多去宋府露个脸,以便近水楼台先得月,还让她莫再起那厢心思,这是何道理?
“什么叫看轻咱家姑娘?”梁夫人气急:“人家制宪大人那是一方封疆大吏,正二品大官,便是他后院的一个小小妾室,那也飞黄腾达了!不知多少户人家都惦记着呢,难道就单单咱们一家巴巴凑上前?若咱家钰儿真能得宋家眼缘进了督府后院,旁人便是巴结都来不及,何来看轻?”
梁槐皱眉:“制宪大人毕竟是我昔日同窗……巴巴送女儿过去做妾,倒显得我小人之径,还是不妥。”
梁夫人气得只差跳脚骂醒他。
正是因为她这个老学究夫君迂腐的思想,他们一家子才在滇南吃了那么久的瘴气。与他一道的官员早几年就调任的调任,升迁的升迁,唯独他,十数年不挪地,凭的是什么?凭的就是那迂腐的态度!
她受够了一眼望不到出路的日子,所以,她下定了决心定要给她一双儿女选个好前程,谁也休想阻拦。
宋家。
老太太听宋毅说无高娶之意,便且安了心。
只是还要再等两年才能娶妇,着实令她心焦,可她也知这是没有法子的事。
至于纳妾之事……老太太看了对面那厢一眼,怎么看怎么觉得她也插手不了那厢的事。
罢了。老太太叹气,儿孙自有儿孙福,随他吧。
“对了,荷香那丫头最近怎么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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