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解春潮衣服穿好了,方明执从怀里摸出一只牛皮镜盒来。
盒子是低调的灰黑色,表面上覆满了均匀细腻的龟裂纹路,没有机械的冷漠僵硬,反倒透出一丝人情味儿,看得出是出自技艺高超的匠人之手。灰银质的的搭扣上镶着一枚杏仁状的祖母绿,终于将这盒子的傲慢淋漓尽致地表达在了深邃的光芒里。
方明执把盒子打开,里头乖巧地躺着一副金丝边眼镜。
“戴上吧。”方明执对解春潮说。
解春潮小时候经常蒙在被子里看小说,虽然很快被解云涛发现了,但还是落下了一百来度的近视。只是平常又不用看多小多远的东西,这点近视根本就影响不到他的生活,。所以解春潮只配了一副备用的眼镜,极少拿出来戴。
但现在方明执拿给他的可不只是一副眼镜,而是一个身份,和一双要把各式各样的嘴脸看得清清楚楚的眼睛。
解春潮从心底泛出来一丝恶心,他没伸手接,抬头看了一眼方明执:“我看得见。”
方明执的手依旧托着镜盒,声音轻而强硬:“戴上。”
解春潮僵了几秒,拿过那副眼镜,慢条斯理地架在了鼻梁上:“满意了?”
方明执看了看他,低下头,神情在光影下有些晦涩难明:“很满意。”
解春潮走到储物箱旁边,翻出来一件过膝盖的纯黑长羽绒服套在身上,和里面的亲王格西服套装要多不大有多不搭。
他迎上方明执质询的目光,一字一顿地说:“我怕冷。”
方明执先一步下了楼,头也不回地说:“到了以后脱在车里。”
春节刚过完没多久,宝京街头巷尾的大红灯笼都还没撤,在依旧冷冽的寒风里微微摇摆。
这条街主要是生活区,笼罩着浓重的烟火气,不像商圈那么繁华而冰冷。
解春潮坐在驾驶席后排的座位上,看着车窗外行色匆匆的路人,他喜欢给他们安排故事。远处那个大爷正拎着一只活鸡,可能是要给他的小孙女回家做饭;几个穿校服的少年嬉笑着从他们车边走过,可能是要一起去参加补习班。
当初他挑了这附近的店面开书吧,就是因为他喜欢市井的生活气息。他从这样的环境中长大,自然也就希望可以被熟悉的温暖滋养。
而这台领航员,就像是一个金属和玻璃构架的精致囚车,正把他载向不远处的刑场。
他把手指贴上一尘不染的玻璃,冷冰冰的,沿着他的手指周圈起了淡淡的雾气,模糊了窗外的人间烟火。
解春潮降下一点车窗,喧闹的人声车声就被寒风裹着从窗户缝里漏了进来。一股糖炒板栗的香气扑了进来,明明已经是冷透了的甜味,却比车里夹着皮革气息的暖气更让人感到温暖。
“你不是冷吗?”方明执突然出声问,手指已经按上了空调的调节键,把温度调高了两度。
解春潮关上了窗户,信口胡说:“有点晕车。”
方明执从中央后视镜里看过来,明明是那么年轻的脸,却长着一双深不见底的犀利眼睛,好像那琥珀似的眼睛看你一眼,你身上就会平白多俩窟窿。
看到解春潮躲开他的目光,方明执说:“一会儿就到了,你稍微忍一忍。”
解春潮没回答他,闭上眼睛靠在了座椅上。
寿宴办在同庆集团旗下的七星级宝华大酒店。和方圆的低调风格不同,同庆给太上皇过寿,走得是最奢华最高调的路子。红毯前已经挤满了□□短炮,寿宴办得仿佛是国际电影节,所有能求到一张请贴的戏骨流量全都使出浑身解数,要在镜头前留下几张艳压硬照。
方明执一停下车,门童立即替他拉开车门。媒体的镜头像是有人指挥一样齐齐转了过来:“方少来了!”
方明执下车把钥匙交给门童,走到后面打开解春潮的车门。
解春潮的羽绒服已经脱了,正微微地仰着脸看他。
大约是空调温度开的高,解春潮白皙的脸颊上泛着淡淡的粉红色,一双单薄却清亮的眼睛在那副金丝边眼镜下如同含着两汪春水。他的舌尖抵在贝齿下,像是含着一句顶温柔的情话。
他弯着眼睛,用只有方明执能听见的声音问:“我陪你演完这一场,你会同意和我离婚吗?”
方明执扶着门框,眼睫快速地垂了下去,躲开了解春潮噙着笑的目光。
四周的快门声“咔嚓咔嚓”地叫嚣着,方明执半握着拳伸出小臂,躬身探向解春潮,耳语似的吐出四个字:“可以考虑。”
解春潮慢慢把手搭上方明执伸过来的小臂,由着他把自己带下了车,
四周的媒体瞬间疯了一样,闪光灯把四下照得宛如白昼。
解春潮的头发全都向后梳着,只有一小绺不听话地垂在眼前,露出了桃心一样的美人尖。清秀的眉骨下面,纤细的金丝勾勒出一种贵气的慵懒。他的嘴角微微挑着,似笑非笑,让他的明艳愈发惊心动魄。他一身淡棕色调的亲王格西装,简洁的剪裁收束出他狭窄流畅的腰线。西裤是新近流行的九分裤,和黑白配色的熊猫鞋之间,是两颗关节分明的圆润脚踝。
而方明执自不用说,希腊雕塑式的身型被绀色的细条纹西服包裹着,每走一步告诉众人上天就是如此不公,在方明执身上倾注了百分之九十九的宠爱,剩下的百分之一,也只是抽掉了他身上的暖意,让他看起来不近人情而已。这甚至不能算是个缺点,神明又不需要烟火气。
方明执揽着解春潮的腰走进礼堂的时候,里头几乎已经坐满这座城里的名门望族。
角落里坐着的一个白西服小开正揽着女伴和朋友闲聊,看见他们进来,撇着嘴说:“终于来了,这俩可真能摆谱。”
“林少,人家有谱可摆,就说这宝京,谁人不肖想方执明?”座上一个穿长衫的说道,大冬天还摇着扇子。
“我就不想,感觉那人不正常,我看那解春潮十有八九就是方明执的幌子,俩人什么关系都没有。我还听说这俩人分居了,有人看见方明执怒气冲冲地从解春潮开的那个什么小破书店出来。”林阅棠鄙夷地一哂。
长衫又摇了摇扇子:“非也非也,您可甭瞎听说了。您瞧着解春潮脸上架的那副镜子了吗?那是方明执专程跑到威尼斯去给他打的,比您上个月显摆的那破车可值钱多了。”
林阅棠眼睛一下瞪大了:“一个眼镜?那他度数万一涨了怎么办?”
长衫瞥了他一眼:“瞧瞧您这出息,快收收吧。”说完眯细了眼睛,向已经走到主桌的方解二人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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