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安王是唯一被封王却未迁王爷府的王爷,他居住的明梧宫是长公主当年所居的宫殿,先皇为长公主兴建公主府,后来长公主从西域回来,便迁入公主府,明梧宫便一直空着,直至苏无叶的到来。
他今年十九,明年二十及冠。
再无王府,朝堂又该议论纷纷了。
可萧若溪何曾在意过朝臣的意见,新臣不记得,老臣却记得清清楚楚,这位长公主年轻时也是离经叛道的主,她一朝兴起要建静安王府,也决计不是顾虑言官朝臣。
“本宫曾许诺,无论无叶索要什么,本宫掏心掏肺也会满足他的愿望,可当那孩子问本宫要自由时,本宫却半分不想给。”
离开明梧宫,脆弱疯癫的长公主逐渐恢复正常,仪态端方,高贵不可侵犯,皇权高位,她想办的事想要的人,二十年前得不到,二十年后,先皇已死,那些迂腐的老臣也死的死退的退,余下几个残兵老将,又怎能斗得过她。
铜镜中印出年轻如少女的美貌面容,满头珠翠,身着长公主服制,她一言出,多少人死多少人生。
萧若溪目色恍惚,“萧羽,你弟弟不喜欢我们,可有办法?”
“姑姑言重了,无叶弟弟是重情之人。”
“他是重情,他和他父亲一样重情。”
萧若溪叹息着回头,面带微笑:“萧羽,你办事我一向放心,两年前你将无叶寻回来,我便记你一个人情,如今,你将无叶带回宫中,姑姑真不知该如何谢你,毕竟有些事你能做得,姑姑却做不得。”
萧若溪是万万不会做会惹苏无叶生气的事,即便做了,也会百般遮掩不会让苏无叶发觉。
她日日思念无叶,几欲疯魔,却不肯下令抓无叶回宫。
一阵风穿过大敞的殿门,掀起帷幔,模糊了赤王修长身影,殿侧计时的滴水一声一声敲打在心上,萧羽神色冷淡,那一日也是如今日一样晴朗天气,姑姑向他诉苦,哭累了便歪倒在榻上,不经意间落下一串钥匙。
其中便有当日束缚无叶弟弟镣铐的钥匙。
萧羽并不喜欢这位姑姑,甚至厌恶,她总能看透萧羽心底的恶念并加之利用。
“姑姑为何不同二哥说这些话,反而同我说。”
萧崇知礼,又深藏不漏,像极了先皇,萧若溪潜意识里就不想同他多打交道,虽是姑侄亲人,可皇族哪有至亲,为了利益,血亲皆可抛。
萧若溪攥紧了手,长长指甲陷进肉里,一丝疼痛唤醒她的理智,“无叶该迁王府了,姑姑将此事交给你。”
萧若溪从珠宝匣抽屉下层拿出一张图纸,亲昵的塞进萧羽手中,让他握住。
萧若溪保养极好,手指葱葱如玉。
“静安王府距离你的赤王府极近,你弟弟有事你也可就近照顾,萧羽,你好好看着这图纸,还有什么要修改的。”
萧若溪拍了拍萧羽肩膀,似是长辈信任委托,说罢,便由琴安搀扶入内殿寝宫小憩。
萧羽立在原地,良久,才摊开图纸垂眸打量,蓦地笑出声,眸中挣扎交织,最终归于平静。
姑姑还真是可怕。
萧羽缓缓将图纸收入怀中。
他助纣为虐,也很可怕。
什么王府,不过是一座华丽的牢笼。
无叶弟弟知道了,怕是又得折腾了。
他不会知道的。
至少在迁入王府前不会。
“陈太医,小王爷今日还好吗?”
叶兰将陈太医送至殿外,小声询问。
陈太医叮嘱:“旧病复发,实属难治,加上小王爷强行运功损伤内里,下半辈子,小王爷怕是不能远行了。”
苏无叶在美人庄暴露身份协同天外天的事瞒不住,可宫内风言风语也不曾掀起半点浪花,恍若一切如常,连南澈等人都未在宫里露过脸。
若不是陈太医此时提及,叶兰几乎都快忘了,小王爷曾经是江湖中人,也曾快意江湖,武功高超。
叶兰想起前些日子小王爷的活力,忍不住多嘴道:“小王爷先前真的好好的,瞧着不像重病,只是喝了长公主送来的药汤,当日未时末就突发病症,时至今日也不大好。”
叶兰语气中多有困惑,陈太医却慌忙打断了叶兰的话,环顾四周,“主子的事也是你能妄议的!做好你分内事,否则有福气伺候小王爷,没福气享福!”
陈太医语气强硬,叶兰被吓得小脸煞白,呆愣愣点点头。
送走了陈太医,叶兰哆嗦着回殿内,他就是再笨也猜到了小王爷的病蹊跷,他们是亲人啊,怎么能这样做?
“陈太医说了什么,把你吓成这样?”
叶兰又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小小年纪别的没学会,胆子小的膝盖都跪软了,“小王爷您怎么下床了?!”
苏无叶不仅下床,还从柜中翻出衣物穿戴整齐,乍一看像是要出门。
“都说我有病,叶兰,你觉得本王有病吗?”
苏无叶理了理稍显宽大的衣领,几日药汁灌的他没病也快病了,他走出殿门,门外天气清朗,阳光充足,略刺目的光线迫使苏无叶下意识抬起袖子遮掩,淡金色的光芒似是要穿透小王爷久病晶莹的肌肤。
他呼出一口溢满药香的气,踏出门槛,身后叶兰眼巴巴跟着:“小王爷,您,您还是回去吧。”
苏无叶前些日子一直躺在床上,今日下榻,走路也显得软乎乎的没力气,连疏于锻炼个头还没到苏无叶脖子的叶兰都能轻易赶上他。
“可有谁下令要我禁足?”
长公主岂会下这种命令,皇帝也不曾下过。
苏无叶轻笑:“不过是怕我逃了,放心,我只想出门逛一逛,他们不放心,就让二哥或七哥来看着我。”
苏无叶很少说谎,他说今天不逃,那他今日在外不论做什么,晚上都会回宫。
叶兰拦不住苏无叶,他只是个小太监,除了听话别无他法,他听苏无叶的话,不拦着他。
他站在殿门口望着苏无叶远去。
可惜叶兰没见过小王爷意气风华纵剑天下的样子。
宫里消息传得很快,苏无叶不过刚走到昭和门,门口便守着一顶轿子,苏无叶停在轿前,唤了声“二哥”,轿前的幼童拉起门帘,朝内伸出手,轿子中的人也伸手握住,从轿子中走了下来。
白王萧崇大抵是天家最具气度的皇子,儒雅知礼,萧羽爱华服风流,萧崇常年灰袍裹身,瞧着饱读诗书不似江湖人,完美的贵族公子哥,可惜却是个目盲之人,白布盖住整双眼睛,在脑后打了个结。
苏无叶是尊敬这位兄长的。
“我以为你从雪月城离开后,不会在天启再遇见你。”
苏无叶:“辜负二哥一番心意,得到雪月城建设图必然很不容易。”
苏无叶前往雪月城前夜,白王萧崇于深夜敲响明梧宫宫门,明里是来道别,暗地里是来送雪月城大小街道建筑道路图,桩桩细节凝聚心血。
若非萧崇的图,当日苏无叶在雪月城只怕还未出城,就被雪月城弟子抓个正着。
——“走了就别再回来了。”
苏无叶虽与萧崇相处时日不多,却是难得将此人当做兄长尊敬。
“二哥事务繁忙,也来看我这个不听话的弟弟?”
萧崇微微一笑,神色温和:“家事优先。”
白王赤王权势滔天,错综复杂,却有一股势力强大而不可撼动,钦天监与五大监,只属于皇帝萧若瑾一人。
萧若瑾与长公主萧若溪一母同胞,情谊深厚,他深知当年长公主为北离牺牲良多,这些年多是补偿。
而苏无叶身为萧若溪挚爱的孩子,使萧若瑾出动五大监之意瑾仙大材小用兼职明梧宫的管事大监,如今出动自己的儿子,也不稀奇。
白王赤王手下事务繁多,但苏无叶的事总是优先。
其本人只怕都不曾想到在如今白王赤王对峙的势力漩涡中,若他有意问鼎皇位,这两人,皆不是苏无叶对手。
毕竟苏无叶血脉里流着的也是萧家的血。
天家没有家事,只有国事,多少兄弟死在夺取皇权的道路上,谁也不会将自己的东西让出去,萧崇萧羽皆视对方为仇敌,寻到时机便杀之。
谁又能说得清,这份亲情掺杂多少利用算计。
苏无叶从不在意这些事,他的心说宽也宽,说细腻也细腻。
他此番出宫是为去千金台下一个局。
“你想赌?”
萧崇虽目盲,行动却毫不受阻,他忽而抬手接过苏无叶扔来的筹码,看似云淡风轻,却内力深厚。
苏无叶想起母亲无意中提到的,萧崇深藏不露,他用剑。
“重金之下必有勇夫,有些事我不想再逃避,当年是谁雪夜中伤我经脉,夺我无妄剑,天下之大,那人实力不俗,近乎神游的高手,不可能寂寂无名,我寻不到他,总有人能找到他。”
而千金台乃是北离第一大赌坊。
苏无叶笑道:“那位从未谋面的六哥不也曾在千金台开局赢了一座城池?我为何不能赢回我的剑?”
萧崇虽看不见苏无叶神色,却也感受到少年朝气,“你同之前不一样了,看来你在江湖这几个月,遇见不错的朋友。”
苏无叶真心笑了:“是的,他们都是我朋友。”
“不知二哥能否在你开局之前同你谈一谈?”
苏无叶半步刚踏进千金台二楼,便听得萧崇这句话,诧异回头,“何事?”
两人寻了一处僻静之地,屏退周围所有人,苏无叶见萧崇虽不能视,却能分辨的出方位,哪条路能走,哪条路不能,喝茶落座行云流水。
“你在好奇我的眼睛?”
苏无叶诚实承认:“如果你不方便说,我也不会问。”
萧崇捻起手中筹码,“六岁之前我双目皆明,见过世间可见的所有美景,只是那一年我喝了一杯别人递过来的水,失明至今。”
这还是萧崇第一次同苏无叶讲这么多话,他语调轻缓,仿佛在说别人的故事。
“我体验过荣宠一身,也经历过一落千丈无人理睬的境地,世间之事就是如此,别人不会将自己的东西让给你,而自己想要的也要去夺去抢,我虽目不能视,却从未将自己当成需要人可怜的弱者。”
“我从未将二哥看做是弱者,事实上,你很强,你两指有薄茧,上楼时吐息几近无声十分轻盈规律,可我却从未见你佩剑。”
苏无叶观察细微,“听闻掌册监瑾玉棉息术修的出神入化。”
“他传授我棉息术已有十二载。”
苏无叶沉默。
他看向萧崇:“二哥想与我谈什么?”
“神游玄境只在传说之中,当年伤你的神秘人许是半步神游还未稳定,神游之下是逍遥天境,如今北离境内的逍遥高手,无叶可知都有谁?”
苏无叶沉思:“除了五大剑仙之外,南决三位刀仙,雪月城司空长风,雪月剑仙,百里东君,以及唐门和温家的几位。”
“长弓追翼,百鬼夜行,萧羽与魔教来往甚密,与孤剑仙洛青阳亦有师徒情谊。”
萧崇的话说到这里便十分明了。
苏无叶疏离道:“我虽唤你二哥,可你我皆知,之间还隔了一个表血亲的关系,萧羽和你谁当皇帝,与我何干?”
萧崇将筹码放置桌前,“十二年前魔教叶鼎之入侵中原,不为野心,只为一个女人,易文君。”
易文君,这个名字很熟悉。
萧羽的母妃。
苏无叶打翻了茶盏,也无法压下心头的惊涛巨浪。
十二年前的事几乎无人提及真相。
谁知竟是这么……仿佛写在爱情话本里的故事。
“无叶,当日我让你走了就别再回来,你应该听二哥的话,别再回来。”
可苏无叶已身在天启,不得不被卷进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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