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昙花一现

    “可惜可惜……”

    一只耳摇头叹道,黑白交织的枯发随着摇头的动作在脑后晃荡,他秃的只剩下几根头发,却奇异的保持着二十出头的样貌,有着一双七十老者的浑浊双眼,身形瘦弱,满身呛鼻的丹药味。

    他一眼就认出面前的少年是谁。

    事实上,十二年前,他在戎州见过少年一面,昔日拽着父亲衣摆央求着要吃甜糖的童稚孩童终长成白衣出尘仙姿佚貌的少年,除了气质有几分像苏乘风,这张脸倒十乘十继承了他那狠毒母亲的模样。

    “从我这购买七星散的人,上至达官贵族下到江湖小将,世间有多少恶意,我这里的生意就有多红火,杀人可比救人容易多了……”

    一只耳语调阴郁的哼哼两声,“只是我从未想过那药会用在你身上,所幸你这小子还不算笨,知道来找老朽。”

    说罢,一只耳便回身在他乱糟糟的药阁里翻箱倒柜。

    他像是认识苏无叶。

    可苏无叶却不记得这人。

    他听着一只耳一边翻箱子一边跟他叙旧。

    苏无叶简洁含糊的应话,又怕说多了让一只耳发觉他压根不认得他,这老头脾性摸不清楚,还是少得罪的好,毕竟自己的命还握在他手里。

    “找到了!”

    一只耳将解药塞进苏无叶手中,少年肌肤温凉,手腕细的连一只耳这么瘦弱的老头子都能握住。

    他常年窝在戎州,只有红娘给他送饭时会提及江湖中发生的事。

    从得知出现在美人庄的苏无叶正是萧无叶静安王时,一只耳就知道终有一日这小子一定会来找他。

    “每日一粒,足足二十一粒,七星散药效凶猛,解药也不是什么温和之辈,此等毁人底子的东西,就算救了你,也会造成无法痊愈的损伤,听说你用剑?”

    一只耳浑浊的眼珠子闪过一丝清明。

    苏无叶:“我把无妄剑弄丢了。”

    一只耳:“活着就好,门外等你的人是你朋友?”

    萧瑟和雷无桀不被一只耳允许进入清辉阁,就在门外等候。

    “是朋友。”

    一切顺利的不可思议。

    苏无叶早已做好了和谈不成威逼利诱的准备,一只耳这几年沉迷丹药追求长生之道,这样的人应当很怕死。

    解药握在手中,离开清辉阁,苏无叶依旧觉得顺利的让人神思恍惚,几乎怀疑这是否是什么阴谋。

    不过萧瑟却解答了苏无叶的困惑。

    “一只耳祖籍江南,父母皆是侠客。”

    苏无叶诧异道:“他和父亲是同乡?”

    萧瑟:“老一辈的故事,怕是说三天三夜也说不完,但无叶若想知道,我慢慢说给你听。”

    同枪仙白发仙同为一代传说的一流剑客,他的故事又岂是当年一个童稚孩童能看全的。

    苏乘风英年早逝,死在苏无叶懵懂无知的年岁,苏无叶只知父亲是的剑术很厉害,莫棋宣都是苏乘风手下败将。

    “不了。”

    苏无叶虽好奇,可对于过去并没有追究的念头,

    “无叶不想知道,可我想知道啊!苏大侠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为什么我从来没听过?他也是剑客?无叶的剑术是苏大侠教的?萧瑟!你不能仗着自己是百晓生的徒弟就什么秘密全都自己占着!”

    白痴雷无桀终于嘴上功夫利索了一回。

    萧瑟故意逗雷无桀,他越好奇,萧瑟就越神秘。

    雷无桀被惹毛了,跟炸毛的狮子似得,“萧瑟!”

    萧瑟轻功卓绝,没回雷无桀刚抓住他衣角,又像条蛇一样滑走,两人在院子里来来回回追追躲躲。

    “又来了……”

    苏无叶无奈微笑,雷无桀诡辩不过萧瑟,打架又抓不到萧瑟,还没萧瑟那么会气人,怎么总是锲而不舍的跟他杠上。

    不过不得不说,雷无桀这幅样子确实很好玩,像团炽热的火焰。

    “你的伤是萧若溪干的?”

    身后传来红娘惊讶的呼声,这个月一只耳头一回踏出清辉阁。

    这少年到底什么身份?

    苏无叶眸光追随着院中的萧瑟与雷无桀,淡淡道:“你知道她?”

    一只耳冷哼:“那女人是个疯子,可怜的疯子,你还想留着自己的命去看世间美景,就离她远点。”

    这人似乎认识母亲?

    苏无叶:“为何?”

    他明知故问。

    可苏无叶想从一只耳口中听到别人对母亲的评价。

    “那个女人的良心和爱,早就死了,对你也不过是仅存的执念在苟延残喘。你从她手里逃出来,再被她抓到,可就不是一碗毒药这么简单。”

    一只耳似是觉得自己废话太多,抓了抓没剩几根的头发,“反正你也有朋友,那两人实力不俗,在你伤愈之前有他们保护你,行了行了,我去炼丹了,下次再找我救命,活人不医!死了再来见我!”

    一只耳挥挥手,利落的转身进屋关门。

    又忽然开门冲着发呆的红娘道:“死丫头,还不快进来帮我打下手!”

    苏无叶走下台阶,已是秋末,冷风刮起院中的枯黄树叶,飞旋着卷过少年纯白的衣摆,最后落在萧瑟与雷无桀两人之间。

    苏无叶一只手按着雷无桀的胳膊,另一只手抓住萧瑟泥鳅一样的袖子,“你们真幼稚,别玩了。”

    萧瑟双手插袖,似笑非笑:“对啊,真幼稚。”

    雷无桀脸涨得通红,“喂!说的好像就我一个人一样!”

    “我们三人之中,你年纪最小,当然你最幼稚,只有小孩子好奇心才这么重。”

    萧瑟三言两语挑起了雷无桀的好斗心,大概男孩子都不愿意别人说自己小,不论任何方面。

    “萧瑟!来战!”

    萧瑟:“我只是个毫无武功的普通人~”

    眼看雷无桀被激的又要炸起来,苏无叶眼疾手快拽着萧瑟后退几步,“你也幼稚,明知道雷无桀性子,还逗弄他。”

    萧瑟打量苏无叶神色,“你心情很好?”

    苏无叶:“唔……很容易看出来?”

    “嗯。”

    “大概是朋友在侧,又拿到了解药,人逢喜事精神爽,我甚至觉得我还能喝两杯庆祝一下。”

    萧瑟微笑:“喝酒?嗯?”

    啊,说漏嘴了。

    苏无叶想装不知道,可萧瑟眼神穿透力太强,苏无叶遭不住,“我不会喝酒的,我发誓。”

    自从身份暴露之后,萧瑟兄长的架子越来越足了。

    不准喝酒,不准吃辛辣寒凉的食物,出门必穿大麾,和萧瑟一个色系的深蓝狐裘大麾,也不知萧瑟什么时候定做的,某日苏无叶醒来时,床头衣架上便挂着它。

    这也是苏乘风死后,苏无叶体会到的第一份不掺杂任何压迫和控制的来自亲人的关心和爱护。

    同萧若溪萧羽都不一样。

    这才是正常的亲情。

    他们在戎州住了下来,一只耳的解药果然同毒药一样凶猛,以毒攻毒,其本质就很伤身,吃了三天的药,苏无叶反而日渐虚弱,体内的药劲太过霸道,苏无叶无内力护身,好几次晕厥,醒来时如坠梦境沉重。

    他的梦里时常出现很多人,无心,苏乘风,瑾仙,母亲,萧羽,莫叔叔,还有雷无桀萧瑟,太多人,仿佛走马观花,如人死前黑白无双勾魂的镰刀穿透身体后牵扯出的一生。

    “好暖和……”

    苏无叶浑浑噩噩,不自觉的往热源处蹭了蹭。

    屋内烧着银丝炭,还未入冬就烧炭的整个戎州也就苏无叶一人,内力游走全身时,不宜裹挟太多衣物,阻碍气流,少年衣衫单薄,床榻之上只披了件纯白的外袍,往雷无桀怀里窝时,衣袍从肩头滑落,肌肤相贴,苏无叶身体温凉,像湖底一块冷玉,骤然贴上雷无桀炙热的胸膛,仿佛遇上岩浆的水滴,发出滋滋的声响。

    雷无桀的胳膊上竖起了汗毛,细细麻麻的异样感让他颇有些不自在,或许是幻觉,这里除了两人的呼吸声,再无别的动静。

    很不真实。

    雷无桀想道,当日在美人庄内,白衣少年凌空一剑,将大觉弟子无禅重伤的凛冽风姿历历在目。

    若设身处地,雷无桀做不到重伤无禅,苏无叶比他强,这一点毋庸置疑,初入江湖的少年,仰慕强者,而这强者还是自己的朋友,雷无桀心头又多了几分与有荣焉的自豪,当时萧瑟拦住了雷无桀同苏无叶叙旧,可雷无桀的注意力早就飘到少年身上了。

    可才多久时间,那一夜的强势凌厉仿佛昙花一现。

    雷无桀下意识抱紧了苏无叶。

    萧瑟无法运功,为苏无叶推血周转身体的任务只能交给雷无桀。

    “他今日睡了多久?”

    屋外,萧瑟坐在石桌旁,品茶观花。

    雷无桀轻轻关上门,好半晌才从萧瑟的话中回过神,耳尖微红,眼神不知为何就是不敢和萧瑟直视。

    “十三个时辰。”

    萧瑟起身往院外走,“这才过了三日,距离第二十一日还早着,我去寻些能使他轻松些的药,你守着他。”

    “哎!萧瑟!他总是说梦话,万一他做噩梦,我该怎么办?”

    萧瑟奇怪的看了眼雷无桀,“他又不是三岁小儿,还需要人唱安眠曲……不过,若他真梦魇住了,你就点一支镇定的沉香,我很快回来。”

    萧瑟走了,他也没说去哪寻药,雷无桀手足无措,蹲在屋门口睁着眼睛竖起耳朵细听着屋里的动静,像只可怜巴巴的大型犬,在进屋与守门口之间来回徘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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