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夏忍着身体的不适掀开了身上的被子,她先慢慢坐正,缓了缓头部的晕眩,才趿着鞋扶着墙缓步走向病房内的卫生间。
卫生间的灯是亮着的。
可走到门前,冉夏却缓缓住了脚。
她不由地想起以前。
其实她和原身的社交情况多少有些类似,都是人人恨不得避而远之的人。
和原身不一样的是,她遭人排挤是因为长相。
她当初整过容,不过并不是为了变得更美,而是为了掩盖住脸上重度烧伤的大面积疤痕。
那台手术做得还算成功,可最多也是让她从一个“怪物”变成了一个普通人,而作为代价,她整张脸的面部神经受损,变得十分僵硬,几乎做不出任何自然的表情,所以只有刻意用力,她才能勉强满足导演的要求,身体也因为激素药原因变得发胖,减肥成了她永远不能攻克的难题。
但即便这样,她也没有放弃过演戏。
她早已经做好跑一辈子龙套的准备了。
却没料到上天会跟她开这样一个玩笑。
突然意识到什么,她抬起手,试探着抚上自己的面颊。
是光滑的……
没有疤痕,这是一张普普通通、没有受过伤的脸……
这样就足够了!
反正总不会比以前更糟了。
想到这,冉夏定了定神,终于抬脚跨进门内。
她刚一转过脸,就和镜子里一双浓墨色的眼睛对视。
头顶自上而下倾泻的灯光尽数投进这双眸子里,眼波流转间好似熠熠生辉——
冉夏的步子再次顿在原地。
她看到一张巴掌大的脸。这张脸五官精致,肤如凝脂,即便脸色苍白,头发也因为缠了纱布稍有些散乱,却仍然恰到好处的美,略显英气的柳叶眉此时随主人心意而动,微微蹙起,衬得眉下眸光愈亮,慑人魂魄似的。
她难以置信地看着镜面,抚在面颊的手还没来得及放下。
“怎么……回事……?”
镜子里的这张脸,和她因为意外烧伤前的脸,简直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这……难道也是巧合吗?
即便对从前的生活没有丝毫留恋,但冉夏原本还不能轻易接受自己不过是中一次暑,醒来就变成另外一个人的事实,可看着镜子里这张熟悉却也有些陌生的脸,她却迷茫起来。
这真的,是另外一个人吗?
她不禁回忆起当初。
当初她满怀绝望躺在病床上的时候,不知听到多少人对她说过多少句“可惜”。
从小到大,只要有她在的地方,她就永远是人群的焦点。即便没有用相貌作为优势刻意争取过什么,但在学校里,她受到的关注无疑总会比常人多一些。
哪怕是跟她针锋相对的竞争对手,私下里也不得不承认,如果冉夏想要演戏,就算只靠脸都没什么不可以。
可惜,当初那场大火几乎烧毁了冉夏的演艺梦。
想到那次意外,冉夏倏然一颤,回过神来。
她盯着镜子里的自己。
像梦一样。
像回到了那次意外之前,她又重新拥有了属于自己的脸。
是真的吗?
不是梦吗?
蓦地,冉夏眨了眨眼,眼眶里凝结的雾气倏然化为泪水滑落下来。
这一滴泪就像打开了她从前龙套生涯积攒的苦痛开关。
因为发生过的种种,她在片场讨生活要比寻常人辛苦双倍,不止是身体的高负荷,还有同行的冷嘲热讽、导演的责骂不满,包括她每一次咬紧牙关的苦苦坚持——
往日的一幕幕画面在脑海中飞速闪过,冉夏嘴唇颤抖,她捂着脸,慢慢贴着墙壁抱膝蹲下,滚烫的热泪争先恐后从泪腺里涌出来。
她发泄似的哭着。
这么多年的无助,突然来到一个陌生世界的彷徨——
就在这时,病房的门打开了。
医生当先走进来。
他开门就看见病人蹲在地上哭,不由愣住了。
“冉女士?”
跟在后面的冉清和也赶紧走过去:“夏夏?你这是怎么了?你妈已经帮你办好手续了,现在就能转到更大的病房去了。”
冉夏:“……”
她的悲伤戛然而止。
这家医院怎么回事,怎么效率这么高,就不容许病人一个人静静吗……
可当着这些人的面,她也不好说出实情,就只好抬手扶了扶额头,深吸一口气,带着鼻音说:“好痛……”
门外正巧有一前一后两人路过,走在稍后的男人下意识往病房内看了一眼。
见冉夏这副梨花带雨的模样,他脚下一停,但看清冉夏的脸后,他又皱起眉头:“冉夏?”
被认出来了?
糟了,不会被拍吧!
听到病房外传来陌生的声音,冉夏赶紧抬手把眼泪胡乱擦干净,然后才越过冉清和的肩膀往门外看去。
就,正巧撞进傅朗严的黑眸里。
冉夏先是一怔,之后想起对方在医院里还有其他人要探望,还没离开也很正常,其次才有些庆幸。
幸好不是被狗仔拍到。
否则她可能立刻就会变身成为“惨遭抛弃”的女星之一了。
“冉女士,”医生的关心打断了冉夏的思绪:“你现在感觉怎么样?需要我帮你再检查一遍吗?”
冉夏的视线下意识落回医生身上:“啊……不用了!我现在好多了,我们走吧。”
话落她再看向门外,但目光所及的地方已经空无一人。
她这么说,医生也就半信半疑地把她轻轻扶了起来:“有任何不舒服的地方,一定要及时跟我沟通。”
冉夏深觉刚才丢人,只沉默地点了点头。
转过病房后,医生又提醒了几点注意事项才转身出去了。
这时已经是黄昏时分。
窗外红霞满天,染透了半间病房。
李雅萍一看天色,忙去看手腕上的表,急道:“哎呀,都这个点儿了,我得赶紧回去做饭,你哥下班该饿了!”
想走?
没那么容易。
冉夏在她转身正想夺门而出的时候幽幽一叹:“不说还好,您一说做饭,我也饿了……”
李雅萍脸色一僵,忙回过神,赔着笑说:“瞧我,年纪大了忘性也大,刚才着急,差点忘了你也还没吃饭呢,要不我帮你定个外卖?”
“外卖不健康,您当初不是一直不准哥吃外卖吗?”
李雅萍干笑一声:“对,对,瞧妈这记性,那让你爷爷给你做饭吃?”
冉夏还是摇头,见李雅萍还推三阻四,直言道:“我想您的手艺了。尤其是哥高考之前您给他炖的老母鸡汤,煨了整整一夜呢,我到现在都还记得那个味道,可惜一口都没喝上。”
李雅萍的脸色又有些不自然起来。
冉夏继续说:“就是这鸡汤做起来要费神一夜,您不会嫌麻烦吧?”
李雅萍表情一苦,看起来还真想拒绝。
但冉夏没给她这个机会:“还是您嫌一整只鸡太贵了?我给您买那么贵的房子都舍得,您不会连一只鸡都舍不得给我买吧?”
听到“房”这个字,李雅萍心里就下意识打个颤,心道一向乖顺的女儿今天怎么一再提起房子的事,她忍不住猜想是不是有人在背后撺掇了什么。
可她又不敢直接把话挑开,儿子的婚房现在还没有着落,她也不好跟女儿翻脸,就迟疑着问:“你想喝鸡汤?”
冉夏对李雅萍的这些小九九心知肚明。
她就是要用那个薛定谔的“婚房”吊着,才方便施展拳脚:“行吗?”
李雅萍只好咬牙答应:“行!妈今晚就炖鸡汤,明天给你送来!”
冉夏转脸看她:“也行。那您今晚就先只把晚饭给我送来吧,我正好也想睡一会儿。”
李雅萍愣了:“晚饭?”
冉夏反问:“对啊,怎么了?”
她也不担心李雅萍会反抗。
房子过户的事儿一天不翻篇,就有一天在刺激着李雅萍,新房一天不到手,李雅萍就一天不会放弃哄着她。
从家里到这家医院虽然远,可李雅萍没有工作,时间充足得很。
她平日里从原身这里好处拿多了,现在也该付出点回报了。
果然,李雅萍自顾自挣扎了一阵子,还要装着母女情深似的说:“好,妈回去做了饭就给你送来,路虽然远,可妈的宝贝女儿还生着病呢,我不来亲眼看看,怎么放心的下!”
冉夏笑了笑。
她正巴不得李雅萍装模作样,于是顺势说:“我本来还觉得这样太麻烦您了,没想到您这么关心我,那我住院的这几天,您就每天都过来给我送饭和鸡汤吧。”
李雅萍的脸色陡然绿了。
冉夏只当看不出她的异样,径自把这件事落实:“真是辛苦您了。”
李雅萍良久才反应过来,她还想扭转局面:“……每天一只鸡,你会不会吃腻了?”
“怎么会呢,想到这都是您对我的关心,再多我也吃得下。”
李雅萍攥着包的手青筋直冒,可刚才是她亲口说的放心不下要来看看,想收回又怕冉夏起疑,千忍万忍才把这口苦水咽下,嘴唇抽搐着撇出一个笑模样:“好……这样妈就放心了……”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女儿这次撞了头再醒过来,好像牙尖嘴利了不少……
冉夏对她的反应很满意,就笑着送客:“时间也不早了,您早点儿回去吧。哥在家还等着呢。”
“哦对,你哥该下班了!”
听到后一句话,李雅萍也来不及去观察冉夏和平常有哪里不一样,再看了一眼手表,忙转身小跑着离开了病房。
她走了,冉明强一去不回,冉清和怕打扰她休息没有出声,病房里终于安静下来。
冉夏转脸看向窗外。
和奇葩父母扯皮这么久,她根本不饿,也没胃口喝什么鸡汤,加上短短时间内接受了另外一段人生,还有刚才放开情绪大哭的一场——的半场,都让她有些疲惫。
所以房间内的安静刚刚开始蔓延,她就在透过玻璃窗洒在枕边的夕阳余晖中缓缓闭上了双眼,渐渐沉入梦乡。
不久后,来查房的护士端着托盘进来。
两人知道病人的身份,进来时还在交头接耳,口罩上方的半张脸也带着些微嫌弃和好奇。
“你去。”
“你先去嘛,我怕她真的像网友说的脾气那么差……”
然而两人走近后却发现,躺在病床上的女孩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睡熟了。
对方的眉心是微微蹙着的,纤长卷翘的睫毛随着紧闭的眼睑细细颤动,没了血色的樱桃唇也抿起,看起来睡得不□□稳,因为这一场意外,她脸色苍白,即便现在脸上没有带妆,皮肤却也牛奶似的白皙,躺在窗外洒进来的霞光里,像画里走出来的人。
护士下意识放轻脚步。
“她本人比照片上还漂亮哎……”
“嘘,让她睡吧。”
冉夏没有察觉到病房的门被推开又合上。
直到第二天清晨,她才睡足后自然醒来。
睁眼时,她和从提着保温桶从门外进来的的李雅萍对视个正着。
看到李雅萍,冉夏意识到昨天发生的一切原来真的都是真的。
李雅萍不知道她在想什么,见她醒了就眉头竖起:“你昨晚——”
她的责问被冉夏肚子里忽然响起的一阵拉长版动静给打断了。
门外医生和护士也恰时走了进来。
冉夏已经清醒,她反客为主,好人先告状:“昨晚怎么没叫我起床吃饭?我好饿。”
医生昨天下午就见识到了冉夏的“娇弱”,也对李雅萍说:“是啊,冉女士现在身体还很虚弱,你们家属一定要注意给她补充营养体力。”
李雅萍心里气血翻涌。
忙了一晚上还白跑一趟,大清早的又被人数落……
她什么时候受过这种窝囊气!
可转头再想想儿子的婚房,又只好生生受了这窝囊气——
算了,就让这丫头轻松两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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