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朵红色的花。
一根翡翠似的同体绿色的花茎连着花萼,往上逐渐蔓延出宝石般通透的红色,那花的花瓣一丝一丝地从花托里抽出,静静地绽放开来。
那居然是一朵血色曼珠沙华。
小舞脸上显出一点惊讶,年璟则呆立在原地,一时间脑子里闪过无数个念头,几秒之后才想起来把盛着花的玉盒从唐三手里接过来:“谢谢三哥!”
“这个是送给你看着玩儿的。”唐三一手探进如意百宝囊,道,“这个才是……”
年璟对他摆了摆手:“三哥,不用了,我就要这个。”
他小心翼翼地将曼珠沙华从玉盒里取出来,碰到冰凉的花茎的瞬间,便感觉到一股暖意从花上传入自己指尖,剔透的花瓣上一阵光芒流转,里面与年璟几乎同根同源的能量静静地流淌着。
年璟心中顿时升起一股亲近之意。
这曼珠沙华应该是冰火两仪眼天然生成的,甚至比云魇雪豹的伴生花还要珍贵稀少一些,虽然与他领域中的彼岸有所区别,但云魇雪豹和彼岸花天生互相吸引,年璟拿着它就知道,就是它了。
“不行。”却不想唐三皱了皱眉,道,“我只知道这花的名字叫曼珠沙华,其他的功用却不清楚,你不要冒然吸收。”
“我知道它的作用的。”年璟也明白,如果不肯定地告诉唐三自己吸收这曼珠沙华没有危险,唐三是绝对不会让自己冲动冒险的,索性道:“三哥,我保证我吸收它不会出事的。”
“你怎么会认识这种花?”唐三显然不太相信。
“小三,让小璟试试吧。”一直安静站在一旁的大师突然出声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曼珠沙华又叫彼岸花,是云魇雪豹一族的伴生花。”
年璟还没来得及为大师帮自己说话而感到惊喜,听到他后半句话,心里一惊,后背“唰”地下了一层冷汗,一旁的小舞也是动作一顿。
大师指的云魇雪豹当然是魂兽,他知道这个魂兽种族完全正常,知道云魇雪豹与彼岸花的关系年璟也不奇怪,但他这时候突然说出这话……实在是令人不得不在意。
年璟握着曼珠沙华僵在原地,大师不咸不淡地看了他一眼,继续道:“……小璟的武魂是云魇雪豹,这花对他来说不会有任何危害,你能找到这种花,也算是他的机缘。”
年璟听了,默默松了口气,心跳却仍然有些快,不知道大师到底有没有看出什么。
其实仔细一想,被大师知道了自己十万年魂兽化形的身份也没有什么危险,可这马甲掉得如此猝不及防,虽然现在还险险披在自己身上,但还真是有点……刺激。
唐三蹙眉思考了半晌,才在大师的劝说和年璟的眼神攻势下松了口:“……好吧,让阿璟试试。”
年璟强行让自己把刚才的惊悚小插曲忘掉,欢天喜地地拿着小红花跑到了一旁准备吸收,余光一瞟,看见唐三终于转向了站在一边眼巴巴看了许久的小舞,又取出了一朵花,然后——递给了叶无厌。
而那花正是相思断肠红。
年璟本来准备站在一旁围观一会儿,却觉得手中握着的血色曼珠沙华愈加热了起来。
从他的手指接触到这花开始,它冷冰冰的茎条便开始发热,最开始只是非常轻微的暖意,到现在已经有些灼热了,而花瓣中流转的光晕越来越多,整朵花愈加剔透得像是由纯净的红宝石似的能量雕刻而成。
而现在,里面本身凝固着沉睡的能量似乎开始苏醒,慢慢融化起来。
年璟知道不能再拖下去了,只得再看了一眼相思断肠红,就地坐下吸收起来。
他没有直接吃掉曼珠沙华的一部分,而是打开了自己的领域,仗着没人能感受到审判领域,催动着里面的纯白彼岸缓缓绽开,把血色的曼珠沙华轻轻放在自己身前。
花朵连根部都是绿色的,一碰到审判领域,便迫不及待地往领域里钻去,在旁人看不见的能量场中缓缓深入、扎根,最终花朵轻颤了一下,与审判领域融为了一体。
那一瞬间,庞大的能量通过花朵根部猛然传入年璟体内,经脉被撑到极致,他一时不查,闷哼一声,剧痛之中差点昏过去。
紧接着,年璟只觉得自己的意识被什么东西牢牢钻住了,识海中被狠狠一拉,再睁眼时,眼前的景象已经换了个模样。
一处青翠的山谷。
年璟睁眼一看,瞬间睁大了眼睛。
一湾奇异的潭水在山谷正中汇聚在一起,一半乳白,一半朱红,极寒和极热两种泉水悄无声息地相遇,中间那道泾渭分明的界线上升起袅袅婷婷的白雾,轻盈地向天空飘去。
冰火两仪眼。
年璟往前跨出一步,眼前的景象虚幻得如此真实,让他不禁想看得更清楚一点。
他眼前却忽然一闪,再看时,却发现冰火两仪眼前突然出现了一个人。
那人背对着年璟,看身形应该已经成年了,泛着银色光芒的发色年璟不由得一惊,第一反应便是绕道前面去看那人的脸,却发现不知为何自己已经动弹不得。
这种感觉他很熟悉,以前每次睡梦中遇到那个叫梵殷的男人也是这种情形,他定了定神,索性就站在原地尽量仔细观察这个男人,也不挣扎着想控制自己的身体了,反正挣扎了也没什么用。
这男人其实形容十分狼狈,银色长发的发尾都在往下滴血,黑红的血液瞬间把后背的衣服打湿了一片,一身白色衣袍被鲜血染得红中泛黑,鲜血像是衣服上的花朵尽态极妍地缓缓绽放,年璟勉强看到他一小块侧脸,血污下仅剩的一点干净皮肤苍白得触目惊心。
他全身都在剧烈地颤抖着,全身的重量都压在一把狠狠插.入土地里的长剑上,逃亡到这里似乎已经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他剧烈地喘息,甚至年璟都能听到他胸腔中发出的不堪重负的哀鸣。
——他活不下来了。
年璟突然意识到这一点,心中蓦然升起一股强烈的悲痛。
他静静站在男人身后,看着他以几乎就要半跪下去却仍然坚持着站立的姿势喘息了好久,似乎终于缓过来一点,慢慢撑着手中的长剑直起了膝盖。
他向旁边走了几步,每一步都摇摇欲坠,年璟都不禁开始担心他会不会就这么倒进冰火两仪眼中。
但他最终还是艰难却坚定地走到了寒泉与阳泉的交界处,看着这千万年来不曾变过的,沉默而似乎洞察一切的一眼泉水,白雾仍然悠悠向上飘去。
然后,在年璟惊异的目光中,他一手扶着长剑,对着这一湾泉水缓慢而痛苦地跪了下去。
男人这时已经算是侧身对着年璟了,他睁大眼睛观察他的相貌,男人红色的眸子里的情绪复杂而绝望,无可挑剔的侧颜至少与年璟有六分相似。
——他的身份简直是呼之欲出了。
年璟连呼吸都屏住了,看着男人跪在冰火两仪眼前,在两湾泉水的交界处徒手挖出一个浅浅的小坑。
他的手指纤细而修长,在血污和泥泞的衬托下愈加显出青白的死气,冰火两仪眼前的泥土也并不普通,只是这么浅浅的一个坑,已经让男人的手伤痕遍布,然而奇怪的是,没有一丝鲜血从被划破的伤口中渗出来。
男人低头看着那小坑陷入了沉默,他垂着头,直身跪立在那里,满是泥土和血污的双手无力地垂在身侧,整个人一动不动地沉默在暮色四合交错的光影中,连胸口的起伏都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俨然化作了一座完美的雕像。
他沉默了许久。
半晌,直到年璟都不禁开始怀疑他是不是已经失去了呼吸变成了一具僵硬的尸体,他才缓缓抬起头,唇角勾起露出一个不能称之为笑容的表情。
——那其中有无边的痛苦的悔意,对自己深入骨髓的怨恨,混着无可挽回的绝望,让嘴角的每一道弧度都让人痛不欲生起来。
年璟眼睁睁看着男人无声地大笑起来,他仰起头,无神的眼中突然像回光返照般有了灼人的光彩,红色的瞳孔在昏暗的阳光照耀下显出近乎妖异的光芒,一点水光自他眼角滑落,转瞬间湮灭在了无边的血色里。
他抬起手。
慢慢抚上自己左边胸口。
那无力的手指缓缓穿过皮肤,撕裂肌肉,破开一层层□□的防护,碰到了最脆弱的心脏。
他面无表情,没有鲜血从伤口中涌出来,就好像那外翻的皮肉只是旁人的错觉,但他的手指继续深入了一寸,紧接着整个人剧烈地一震,终于露出了痛苦的神色。
然后他闭上眼睛,把深入心脏的手指猛地一拔。
那一瞬间,他脸色迅速地灰败了下来,银色发丝瞬间褪去了光泽,红色的瞳孔也暗淡起来,但他终于、终于第一次露出了算是解脱的神色——
他摊开手,掌心是一颗光芒流转的红色种子,庞大的能量在其中奔腾,他全身仅剩的血液被硬生生全都封印在了里面。
他手掌一翻,种子一路滚到了浅坑底部。
然后,绿色的根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种子下面伸出,试探性地探入脚下的土地,然后迅速向下钻探,延伸,牢牢地抓住每一方土壤;与此同时,绿色的花茎从种子顶端冒出,随着根部向下延伸,也跟着向上破开空气生长,一路形成了花茎,花萼,然后是红色的花瓣,一丝一丝地将种子中的血色抽尽,慢条斯理地开出了剔透的模样——
血色的,曼珠沙华。
男人抬起手,迟缓地碰了碰花朵殷红的花瓣:“……对不起。”
他的嘴嗫嚅了好久,最终也只能从喉咙中挤出这一句话,他手指颤抖得愈加厉害,却还是用尽全身力气微微弯下身,俯身在花瓣上落下了一个轻轻的吻。
“当初就不该把你摘下来的……”他的唇贴着那花瓣,气息微微颤抖着,“现在把你送回来,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
曼珠沙华摇曳着剔透的花瓣,轻轻回吻他冰凉的脸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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