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金又上山回来啦?背这么重的竹筐也不怕把个子压坏了。”
背上背着装满猪草的竹筐,听到有人叫她,原还埋着头走路的月幼金便抬起头笑着与路旁的妇人打招呼:“五婶婶。”
瞧着她瘦弱的身板,被唤做五婶婶的约摸三十出头的中年妇人眼中闪过一丝不忍,心疼道:“你阿奶又打发你出来干活了?”
对于村民们的怜悯与同情的眼神,月幼金早就十分习惯了,笑着点点头:“阿奶说家里猪草都没了,今年的盼头可都在几头猪身上了,得伺候好了才有银子给我娘生小弟弟。”
“是了,你阿娘这回肚子瞧着倒是与前头不同,要是能生个儿子,你们几姊妹日子也能好过些......”想到月家那一团糟的日子,五婶婶心中微微叹了口气,都是可怜人啊!
“五婶婶,我不与你说了,出来时阿奶说家里猪都快顶翻猪圈的门了,我得快些回去。”见她还想说什么,月幼金赶忙打断她的话头,说罢便背着重重的竹筐往前家里走去。
想到老陈氏对这几个孙女一个比一个狠心,五婶婶便不再拦着她,看着背着竹筐摇摇欲坠的瘦弱身影,叹了口气,这都十一岁的姑娘了,瞧着跟六七岁一般,这月家人的心也真是够狠的!
***
从村子的主道拐进月家所在的路口,距离月家院门还有好几户人家,月幼金便瞧见几个村民站在自家院门外张头张脑的打探里头的情况。院子里也传出月幼金听了十一年的尖锐的女声:“不过几个赔钱货,还想叫郎中?还想要粳米粥?”
伴随着尖锐女声的还有一片细细的小姑娘的哭声,然后一个有些像母鸭子一般的声音响起,明着安慰实际煽风点火:“弟妹可赶紧让几个孩子别哭了,这要是把咱们一家的气运都哭没了,那可......”
听到她这么说,那个尖锐女声的主人就更加暴怒:“一天到晚除了吃就是哭,再哭看我不打死你们几个赔钱货!”话音刚落便传出虎虎生风的挥鞭子的声音。
几个小姑娘被打得厉害,也只能咬着干裂开来的双唇,不敢再发出什么声音。
听到家中的动静,月幼金赶忙穿过人群,推开留有一丝缝隙的院门:“阿奶,我回来了!”
正打得起劲的老陈氏被打断,十分不悦的利眼瞪了过来,却瞧见外头挤着往里看的村民们,心中更是不悦,示意小陈氏去把院门关上。
月幼金趁着老陈氏不察,赶忙走到被老陈氏打得缩成一团,衣裳上全是灰扑扑的几个小姑娘面前,假斥道:“你们几个,姐姐才出去一会又惹奶生气了是不?都给我回房里跪着去!”背着众人,趁众人不察,朝着二妹月幼银使了好几个眼色。
月幼银自然接收到姐姐的眼色,赶忙拖着两个妹妹跑回西厢房去,留下月幼金一个人面对老陈氏。
老陈氏见那几个赔钱货都跑了,便把不悦都转移到月幼金身上来:“让你去割猪草怎地这么久才回来?又跑到哪野去了?”手里拿着的竹鞭仿佛只要她一句错,随时都要往月幼金身上招呼过来。
月幼金赶忙笑着走到老陈氏身边扶着她:“山上近来猪草少了些,便走得远了些,阿奶您快回去歇着,我这便去把猪给喂了。”
瞧着她一身破破旧旧的衣裳还沾了不少泥印子,再看看自己身上半新干净的细棉衣裳,一把将人推开:“去去去,别在我这碍眼,去把猪给喂了,那猪都快把猪圈门给顶破了,要是猪跑了,你就给我等着吧!”说罢气哼哼地带着看热闹的小陈氏等人回了正房。
看着老陈氏等人走了以后,月幼金才重重地舒了口气,然后赶忙背着猪草往猪圈去了。
***
翠峰村大姓为月姓,村中约摸有七八十户人家,月家在村子中虽然比不过冒尖的那几户,倒也不算太穷。当年月家老爷子月大富在外头跟着行商跑了许多年,攒下不少家产,便回了翠峰村置办了三十余亩良田,还盖了一幢又大又宽敞的青砖瓦房,在翠峰村中倒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家了。
月大富娶的陈家村村长家的小女儿陈氏,又生了三子一女,一生倒算得上十分顺遂,如今上了年纪在村子里也算得上有些脸面的人家,要说这辈子有什么执念,无非是两件:一是大孙子科举,老爷子辛苦了一辈子,也见过许多人情冷暖,深知家中有官身的子孙才是发家的根本。而大孙子自幼聪慧过人,月老爷子便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他身上了。
二则是二儿子家始终没能生下个儿子来,老大家四儿一女,老三家也有两儿一女,偏生只有老二家连着生了七个女儿,硬是生不出儿子来。如今苏氏肚子里又怀了一个,月老爷子也是盼着能生出个带把的来给老二家传承香火。
因着二房成家已经十五年,却连着生了七个女儿,是以月长禄夫妇在家中地位十分低下,月长禄更是因为没有儿子连头都抬不起来,动不动就打老婆孩子出气。苏氏虽然有心护着几个女儿,无奈自己娘家无人,自己也是自身难保,只盼着自己肚子里这个是个大胖小子,能让她与七个女儿都能过得好些。
大房所出的幼婷为长,三房所出的幼荷为次,然后才是二房的金银珠宝、绫罗绸七个女儿,因此幼金虽然是二房长女,不过也是行三。
等月幼金喂完猪回到西厢房这边,七妹幼绫八妹幼罗这对双胞胎已哭着哭着睡着了,四妹幼银则抱着才两岁的九妹幼绸哄着,边哄还边擦眼泪,想必是方才被老陈氏打得有些狠了。
见大姐回来了,幼银赶忙抱着九妹站起来:“大姐,九妹发热了,阿奶不肯去叫郎中,这可怎么是好?”
一听九妹发烧了,幼金赶忙从幼银怀里接过九妹一看,早已烧得瘦弱的小脸通红的小九哪里还有意识?
“大姐,再这般烧下去,小九会不会......”月幼银记得两眼汪汪,手足无措地看着大姐,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她身上。
“爹娘呢?”幼金探了探小九的额头,估摸着都已经烧到高烧了,小九才两岁,这般下去只会把孩子烧糊涂了,不死也得变成傻子不可!
“爹今日一早便说去柳屯镇找活计做了,娘在炕上,肚子疼,五妹六妹在里头守着。”幼银哭得嗓子都有些哑了。
透过破了好些洞的纸糊窗户看出去,发现院中并无其他人,幼金咬咬牙,又把小九塞回幼银手中抱着:“你且等等。”说罢便回到自己与几个妹妹睡觉的炕边上,在墙角处扣扣挖挖了好一会,终于掏出来十来个铜板。
小心地将钱揣进怀里,然后看着她从炕洞里掏出铜板已经惊呆的幼银怀里接过小九:“我带小九到马大夫家去,你在家里守着,要是奶找我,你随便找个由头挡着。”说罢不管幼银的反应,抱着小九悄悄溜了出去。马大夫是住在翠峰村山脚下的一个游村郎中,平时大家伙有个头疼脑热的也都是去找他来治。
看着姐姐跟偷儿似的溜出家门,月幼银才回过神来,大姐什么时候在炕洞里藏了这么些铜钱?不过她也不敢多想,犹如惊弓之鸟一般在房里转来转去的,生怕老陈氏或者旁人找上门来。
***
再说月幼金溜出家门,抱着小九一路小跑到马大夫家院外。前来应门的是马大夫的娘子林氏。林氏一开门见是气喘吁吁的幼金,又看到她怀里抱着的小九脸色异样地红,赶忙将人放了进来:“老头子,快出来!”
头发有些花白的马大夫踱着步从正房里出来:“你个老婆子跟急惊风似的是要干啥?”
“马爷爷,求您快救救我九妹吧!不知怎地发起高热了!”抱着小九的幼金急得两眼通红,噗通一声跪在马大夫面前。
林氏被她的动作吓了一大跳,赶忙将人扶了起来:“你这孩子,这是做什么?”
马大夫一听说是孩子发高热,赶忙凝神敛气,细细为小九把了脉,然后捡了些药草给幼金:“你快去厨房,把这些药三碗水熬成一碗,给她灌下去,兴许能好些。”
幼金也顾不得感谢的话,抱着草药便跟着林氏到了马家的厨房去熬药。
马家厨房里各种熬药的罐子自然也是齐全的,幼金很快就熬了药回来。端着一碗满满的黑乎乎的药汁儿回来了。
趁着幼金去熬药的时候,马大夫给小九扎了针,虽然没有退烧,不过小九可算是醒了过来。
“小九乖,把药喝了就能好起来了。”幼金哄着小九把一大碗药通通喝了下去。小九虽然年幼,不过因着家里的境况,倒也不哭不闹,喝了药便依偎在幼金怀里,不一会儿便睡下了。
又过了约摸半个时辰,马大夫又给小九切了脉,心底也算是松了口气:“再喝几贴药,过几日便能好了。”
幼金感激地看着马大夫夫妇:“马爷爷马奶奶,多谢你们救了小九一命。我这也没有什么银子......”从怀里掏出仅有的十三个铜板,“我先付这些银子,等将来我攒够了钱再还给您......”说完这话,幼金觉得脸颊有些发烫,前世今生,这般拖欠别人的医药费还是第一回。
马大夫瞧着沾染了些许烟灰的铜钱,微微叹了口气然后将铜板推回幼金面前:“我再给你开三贴药,拿回去每日熬了给小九喝下,慢慢养几日,兴许能好起来。这银子你且拿回去,等日后手里头宽裕些再给我也是。”
马大夫这般倒叫幼金有些不好意思了:“这怎么可以?马大夫救了我妹妹一命,虽然十几个铜板不多,也是我们该付的。”
见她这般坚持,马大夫便取了其中五个铜板:“你们母女有些银子傍身也不容易,我且收了五文,余下的便当是我借予你的罢。快些带你妹子家去吧。”
见外头天色也不早了,想必再过一会儿老陈氏定是要找自己的,便抱着小九恭恭敬敬地跪在马大夫面前叩谢他的救命之恩,然后拿着马大夫给的三帖药瞧瞧往家去了。
送走了幼金姐妹,林氏回到屋里白了马大夫一眼:“你倒是好心,怎地还收了幼金的银子,她们母女过的什么日子你不是不知道?”
马大夫叹了口气:“幼金这孩子性子要强,我若一文不收,她定是心中惴惴不安,收五文也是为她有个心安罢了,都是可怜的孩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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